第三十七章:当时莫及

沄耹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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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相顾无言,魏无忌看着龙阳浅浅饮酒,失笑一声,执起案上笔墨,说了一句:“如此美景,不画下来,岂不是可惜。”

    龙阳回眸,眸中神色难辨。唯有窗外的风送进来一室栾树花香。

    关于那副画,直到此时,夙潇才能相信,那确实出自信陵君之手。

    夙寻含了薄笑,问了一句:“那夜明砂是龙阳拿给他治病的,信陵君又何故将那药融在笔墨里?”

    夙潇看着此时玄冰床上已毫无生气的信陵君,难得突然明白过来信陵君当时所想。

    她道:“兴许,他只是想将龙阳唯一送他的东西留的更久一些。”

    夙寻笑笑:“你说的对,那药再怎么珍贵,也留不久,可是只要那画还活着,那龙阳送他的夜明砂自然就活着。”

    只是可惜那画毁了,不是毁在多年之后的今日,而是毁在魏无忌收笔的那一刻。

    魏无忌看着站在门扉处的少垣,了悟的笑笑:“朝中这般清闲吗?王兄竟能来这邯郸一趟。”

    少垣面色说不上好,看着魏无忌执的笔兀然笑了两声:“此番击败秦军,无忌心下宽松,竟难得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作画。”

    少垣踱步过去,拿起那画细细瞧了瞧:“这画虽好……可我看着碍眼……”

    说话间,那卷帛已是被他从中划断。甚至,那画上的笔墨都还未干。

    这便是少垣,魏国的君主。

    龙阳随着少垣走了之后,魏无忌才轻轻拾起那地上的画,神色间已是看不出悲喜,或者说,他已经能够将情绪掩藏的很好。

    毕远进来,他声音一贯的平和:“我觉得邯郸很好,不必再回去大梁了,就留在这儿吧。”

    毕远以为他今次确实是死心了,可事实证明,他还没有死心。

    若是真的死心,那他该把那幅画远远的丢掉,而不是在夜间和衣起身,将那幅已被斩断的画重新修补,更不会在修补到一半的时候,咳出一口心头血。

    这次,他是真的病的很重,可惜,龙阳再没有来。

    魏无忌说要留在邯郸城,可任谁也想不到,这一留,竟是十三年。

    十三年的时间,有关少垣同龙阳的事情,已在天下间成为传说。而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必讲一次少垣同龙阳的纠葛。

    夙潇觉得,自从那次魏无忌率军救下赵国之后,赵国恢复十几载,人们没有了战乱之苦,越发的清闲起来,或者说,越发的无聊起来。

    不然,何至于每次一讲起龙阳同少垣的事情,整个茶楼里都是座无虚席。

    “话说那日朝堂之上,魏王端坐王位,底下一众大臣哭哭戚戚死谏,请求处死那迷惑了魏王的男子。”

    “啪”说书人执着惊堂木重重拍下。

    那说书人又道:“可魏王当时冷冷睨着下方的朝臣,而后拂袖离去。第二日上朝,那魏王竟当着万众朝臣的面,将那男子封为龙阳君。”

    “此后,龙阳君之名天下谁人不知。”

    底下有人唏嘘:“那魏王已是一国之君,天底下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为了一个男子和众朝臣出现裂隙。”

    旁边有人笑言:“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传闻龙阳君虽为男子,但生的一副好容貌,比之女子还要胜上三分。”

    旁边一人嘲讽:“一个大男人长了副娘们的样,那魏王看着也不腻歪。”

    底下还有人要说话,堂上惊堂木落下,整个茶楼顷刻间静了下来。

    “话说,此后这龙阳君盛宠不衰,魏王更是为了他,寻来古剑承影。”

    底下有人问:“这古剑承影是个什么东西?”

    “这承影,在上古时期,可是周天子三剑之一,了不得的宝贝。”

    那说书人笑道:“那魏王为了龙阳君怎么寻到古剑承影,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众位且等我下回讲解。”

    最后惊堂木落下,惊了满堂寂静。

    人群渐散,可轩窗边坐着的男子久久都没有动一下。

    身后的侍从催促:“公子,这人都散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那男子抬起头,淡淡“嗯”一声,巍峨高冠,广袖当风,不是魏无忌又是谁呢?

    那侍从又说了一句:“公子每每来听,可这些少说都听过一百遍了,公子也不腻吗?”

    魏无忌起身,冷冷淡淡说一句:“不腻。”

    那毕家的家主说到这儿,顿了下来。

    已是沧老的脸上显出一抹悲恸,喃喃道:“不腻……不腻。”

    “公子说了那么多话,可唯有这一句,让我生出恨意。十三年啊,就算是再怎样无法释怀的事情,也该放下了吧。”

    夙潇知道这话何意,十三载时间,确实很多了,可若是信陵君当真放下了,便也不会成为那茶楼的常客,更不会在魏国八百里加急的秘折传来的时候,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出现裂痕。

    那夜,他手中握着一副卷轴,半晌也不动一下,唯有屏风上投下烛影深深。窗外突然刮起大风,烛火被风所灭,他抬眸看去的时候,只能看到烛台上腾起一缕青烟。

    黑暗中他缓缓逸出一声叹息,继而放下卷轴去关轩窗。

    可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他看着展开的卷轴上从窗外探进来的半截栾树,心下莫名涌起不安的情绪。

    这种不安在他展开那封八百里加急的秘折时,却是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他握着竹简的手因为用力而显出青筋,可点漆般的眸子里却一点点蕴出笑意,不同他一贯温和的笑,这笑真的是寒凉若冰。

    他坐在榻上,良久,他才抬头沉沉闭上眼睛,可眼角处有泪水划下。

    沉沉暗夜中,唯有他声音空虚:“龙阳……是我对你不住。”可只此一句,他便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其实,自从当年他在马下救出龙阳,一直都在他在等待,他在隐忍,又何谈对不住三字。

    就算对不住,也是龙阳对不住他。

    此前夙潇还觉得,龙阳遇上少垣是劫难,而今,她却是觉得,魏无忌遇上龙阳,才是真正的劫难。

    她实在想不出魏无忌有什么地方会对不住龙阳。

    她看一眼天际,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无尽悲凉。

    夙寻此时却走到毕家家主面前,沉沉出声:“有关南宫谨那段往事,到了现在,家主总该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