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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七娘已煮好茶。她自挽起竹匣子,便请齐嫂子带路。
七娘这等客气,又不曾说一句重话,又不曾叫她还钱,齐嫂子倒有些过意不去。一路上,只得更殷勤些。
方至朱婆婆门前,只见柴扉轻掩,前院随意拿篱笆围了。中有几只芦花鸡,也不拘着,由它们在院中来去。
前院左侧,又辟出一方小池塘。只拿花石堆砌围合,颇得天然之态。池中睡莲娇小,色彩清雅,盈盈可爱,原不是寻常凡品。
七娘心道,定是哪家有心归隐的贵人了。齐嫂子适才一番唐突,难怪人家不待见。
不过,经了方才之事,那婆婆心高气傲,也不知还愿不愿见。
琳琅使了个眼色,只让齐嫂子去叫门。
齐嫂子虽满心不愿,却也只得应下。她上前一步,不敢说话,生怕那朱婆婆又骂来,只轻轻叩了几下门。
这声音不大,里面自然无人应答。
七娘笑了笑,上前道:
“不为难齐嫂子了,我自己来吧!”
她生而便是贵气骄矜的,何曾亲自唤门。丫头们直道七娘委屈,不过与村妇赔个礼,亲自过门已是难得,何至于这等屈尊?
琳琅遂拦道:
“小娘子,不如我去吧?”
七娘摇摇头,笑道:
“本就是庄子上,哪来那么多讲究?诚心相待也就是了,想必那婆婆不会为难。”
她方上前,柔声道:
“敢问此是朱婆婆归隐之所么?”
七娘的声音柔柔糯糯的,虽已及笄,却依旧带着少女的稚气。
门内朱婆婆闻声,蓦地有些惊讶。这山林之间,竟还有如此轻柔之声,自不同于村里的小丫头们。
她适才的不快已去了一半,倒多添了几分好奇。
只听朱婆婆朝陈酿道:
“酿儿,这像是个知礼知仪的,你去看看?”
陈酿闻着那声音,自然知门外是谁。只是,她不是正受罚,在谢府的庄上住着么?却有闲情来此处?还知主人姓朱?
不过,天下音色相像之人何其多,真有这般巧事,也不奇怪!
陈酿遂应道:
“师母,听这声音,倒像一个熟识之人。我且去看看。”
“哦?认得的?”朱婆婆惊道,转而又笑了笑,“光听声音,已知是位极好看的小娘子。既是你故交,师母也一处去瞧。是好是坏,也替你把一把,相看相看。”
陈酿一愣,无奈笑道:
“师母想哪里去了?”
朱婆婆看着他,一副了然之态,只笑而不语。
七娘立在门外,闻着脚步声,又向后退了退。自己与人家并不认得,骤然拜访,到底有些唐突。还是齐嫂子先引见一番的好。
陈酿刚开了一个门缝,朱婆婆便见着齐嫂子。她忙一把拦住陈酿,只蓦地将柴门掩了回去。
屋外之人皆面面相觑,一时失语。
只听朱婆婆没好气道:
“我当是谁呢!方才叫门的,可是你家小娘子?老齐家的,你同她讲,我家粗茶淡饭,供不起这尊大佛!”
阿珠性子冲,闻着这话,直不平起来:
“你这老婆婆,怎的这般不识好歹?我家小娘子亲自来赔礼,拒之门外是什么道理?”
七娘不及阻止,忙瞪了阿珠一眼,她方才讪讪闭嘴。
七娘深呼吸一下,遂道:
“朱婆婆,小丫头心直口快,不大懂事,还望婆婆多担待。”
闻不见里边回话,她接着道:
“适才齐嫂子来,说了些不大尊重的话,原并非晚辈本意。想来齐嫂子一急,口不择言,也不是有心。朱婆婆莫要怪她。”
朱婆婆心下称怪。这会子听上去,也是个性情极好的小娘子,怎的齐嫂子适才说来,却不大中听呢?
此时仔细听了,加之阿珠亦有开口,陈酿不用想也知门外是谁了!
七娘的性子,他是清楚的。那齐嫂子也并非谢府带来的,自然没规矩!定是她狐假虎威地奚落人,想着威风一回。
不想,竟撞到了朱婆婆这里!
只听七娘又讨好道:
“晚辈这里煮了一壶茶,正是就地取的山泉水。虽不值什么,却是晚辈亲手冲泡,朱婆婆可否赏脸一尝?也算是赔礼了!”
朱婆婆一愣,这小娘子的赔礼之物却颇得雅趣,很是合自己的心意。若非性子清灵之人,哪来这分巧思呢?
陈酿笑着摇摇头,因劝道:
“师母,且先开门吧!她们现在外边,也不大好看。”
朱婆婆狐疑地看他一眼。听那小娘子说以茶赔礼,她已有开门之心,只是有些拉不下脸面。
她故作不快道:
“这样的人,还怕不好看?”
陈酿笑了笑,齐嫂子那样,难怪朱婆婆还膈应着。
他方道:
“师母道门外是谁?”
“是谁?”朱婆婆直直看着他。
陈酿朝门边看一眼,满脸神情,俱已化作纵容之态。
自然,他一向是纵着七娘的。
陈酿垂下眸子,嘴角浅浅勾起,但笑不语。
他缓缓推开柴门,果见七娘亭亭而立,笑吟吟地挽着一方竹匣子。
她一身天水碧褙子,偏在炎炎夏日,自有一番清爽怡人。诚如她含笑的嘴角,是足以融化人心的。
柴门打开那一舜,一时四目相对,陈酿只浅笑望着七娘。他一身竹布直裰,旁有山泉清润,自是落落不俗的君子之风。
而七娘,却是在那一舜,猛地凝住神情。
才转身避他,此时不提防,偏又遇着了!这便是,所谓有缘么?
七娘呆愣愣地望着他,早忘了自己所谓何来,一时竟不知言语。
三个丫头亦是一惊。不说是位老婆婆么?怎蓦地变作了陈先生?
唯有朱婆婆,初时的好奇不解,已换作此刻的满心了然。
她含笑审视着七娘与陈酿。
一个纵容温柔,一个满眼情***语不语。朱婆婆这把年纪的人,自然皆看在眼里,沉在心里。
她又看陈酿一眼,故意便七娘凶巴巴道:
“怎么?便是你这小妮子闹事?”
七娘满身心思,还放在陈酿那里。闻得朱婆婆说话,她蓦地一颤,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
还不待她言语,只听陈酿护道:
“师母,她年纪小,若有不周全之处,你只管骂我就是!”
师母?
七娘一时瞪大了眼。
教陈酿的夫子,皆是太学之中最有名望的。不说大富大贵,也总不至住在山林之间,无人问津。
陈酿见七娘的模样可爱,心下偷笑,面上却故作正色。
他难得端起先生的架子,招手道:
“蓼蓼,还不快来见过师婆婆?这是孙夫子的夫人,朱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