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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凤英一愣,竟笑了一路么?怎么自己不曾察觉?
她触了触自己的面颊,又瞥七娘一眼,故作正色道:
“胡说什么呢!”
七娘掩面轻笑,她虽死不承认,面上却是绯红。这一点,姐妹二人倒是像得很。
“适才楷兄那样夸赞,想来,表姐很是受用。”七娘憋笑着点头,一副看透她的过来人模样。
朱凤英神情闪烁,只看向别处:
“油嘴滑舌!”
“可表姐开心呢!”七娘凑到她跟前。
自己是在开心?为着赵楷那厮一首酸诗开心?
“谁开心来!”她不服辩道,神色忽而黯淡,“你当他是真心呢?不过是有求于我,故意讨好!”
七娘也不与她辩,只淡淡重复着方才的话:
“可表姐,很是开心呢!”
“你懂什么!”
七娘摇摇头:
“想来,楷兄贵为郓王,位高权重,又能求表姐什么?”
“还不是为了……”朱凤英猛地住嘴,差些脱口而出。
“为了什么?”七娘偏头道。
“算了!”朱凤英没好气道,“何苦与你说这个!”
七娘掩面偷笑,只当朱凤英是故意遮掩。她也不揭穿表姐,朱凤英的性子,极易恼羞成怒,是七娘最最不敢惹之人。
方回朱府,朱凤英只趴在案头,思索着今日种种。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如何会那样地笑?还因此被七娘打趣了一路!
今日见郓王三步成诗,字字句句间,确见得大才。似乎,他也并非那等惹人厌弃之徒?
不过,从前的恩怨尚未了结。那句“绣花枕头”,她可一直不曾忘却。
她叹了口气,又撇撇嘴,只觉好生无趣。
忽闻得窗外喧闹,朱凤英抬眼看去,只见丫头们衣香鬓影,趋步往来,行色匆匆间,正一派忙碌景象。
又见有丫头正卷帘幕,她方向卷帘人问道:
“此处也无事,她们忙什么呢?”
卷帘人笑了笑:
“小娘子自太学回来便心不在焉,怎的这样要紧的事也忘了?”
朱凤英只木然望着她。
卷帘人又道:
“前些日子圣旨已至,不多时,便是太子妃的册封之期。眼见着礼数颇多,咱们院里的丫头,多抽调去帮着打点。”
朱凤英点点头:
“你怎不曾去?”
卷帘人方道:
“这是太子妃疼小娘子呢!她早前吩咐过,小娘子内院的丫头动不得,还得伺候小娘子呢!别为着此事受委屈。”
朱凤英心道:姐姐一向周全得很,多番考虑,面面俱到。
她遂起身,步出房门,一时好奇,只随着丫头们的脚步而去。
谁知院门外,亦是人群来去。
排排瞧来,丫头们皆低头捧着好些物件。托盘之上,揄翟凤冠,莫不精致,大带蔽膝,莫不周全。金银绫罗,八宝翠钿,竟流水似的出入。
几个大丫头小心翼翼地高捧,满面诚惶诚恐,生怕出甚差错。
这般阵势,这般热闹,是许多年不曾见了。
朱凤英低头笑了笑。姐姐等了许多年,总算等得个花好月圆。
自入太学起,朱凤英便成日与七娘、郓王混在一处,不想朱琏出嫁,霎时成了近在眼前之事。
她朝朱琏院中行去。姐妹二人的院子恰挨着,没几步,便至她院中。
朱琏自小谨守闺仪,总见出一番沉稳端慧,不似凤英她们胡闹。
这会子,她自然是端坐房中,好好学着做一位德惠后世的皇太子妃。
“姐姐!”朱凤英唤道,自打了帘子进去。
只见方才捧来之物,皆在眼前,满室耀眼。
朱琏正一一过目,见着朱凤英来,她莞尔一笑,只拉了她坐:
“凤娘怎来了?今日不是郓王相邀,与谢表妹同行出游么?”
朱凤英本是不想思及赵楷,才来此处凑热闹。谁知朱琏蓦地提起,倒叫她不知所措。
她咬着唇,脸色又有些发红,只道:
“已回来了。”
朱琏一面端详揄翟礼衣,一面微笑道:
“可还高兴?”
一闻着高兴二字,朱凤英直想起七娘那打趣的嘴脸。
她心下羞恼,猛站起身来,只辩驳道:
“我……我哪里高兴了?姐姐莫要胡说!”
朱琏倒是一愣,这叫什么话?她只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凤英。
只见朱凤英十指交错着紧握,神情飘忽,嘴角却又颤抖着憋笑。
朱琏蹙眉,这奇怪模样,直叫人担心。
她忙上前,拉着朱凤英的手,上下打量道:
“凤娘今日,不大对劲啊!”
朱凤英这才回神,只怔怔望着朱琏。
若一人说她不对劲,诚如七娘,或可是故意打趣。可姐姐亦如此说,那便真是自己不对劲了!
朱凤英低下头,又思忆起起今日种种。脑中挥之不去的,总是那句“金枝粉影凤凰来”,还有赵楷那恼人的笑。
她缓缓抬起眸子,朱琏依旧一脸担心神色,她只道:
“姐姐,你说,我这般不对劲,可是病了么?”
朱琏一怔,忙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又上下打量一番,却并未见着不妥。
她拂过朱凤英的额发,浅笑如水,足以安抚人心。那是身为长姐,该有的温柔。
她柔声问:
“敢是哪里难受么?是否,要请位御医来瞧一瞧?”
朱凤英讪讪摇头,又抚上自己的心口:
“是这里,却不是难受。”
是心慌,或是心悸,却都不像!
朱凤英深蹙着眉,隐隐觉出些害怕。眼下看来,今日的所思所想,已然超出自己的控制。她讨厌这种感觉!
朱琏依旧审视着她,忽而轻笑道:
“凤娘,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闻着此语,朱凤英一瞬瞪大了眼,神情中带着惊愕与惶恐。
朱琏更是确信,又道:
“凤娘是否时常想着他?一颦一笑,喜怒哀乐,皆因着他而不同?”
朱凤英听得呆了,朱琏所言,句句中地。似乎已将她的心思,抽丝剥茧地一丝不剩。
朱琏笑意更深:
“姐姐只问你,眼看这揄翟凤冠,你心中所想,是谁?”
朱凤英恼怒似的,将眉头蹙得更深,脑中忽闪过二字——赵楷。
她心惊地掩住胸口,忽向朱琏嗔道:
“才不是!”
说罢,她也不管朱琏的担心,只兀自趋步回房去。
但朱凤英明白,即使嘴上再不承认,可她还是被朱琏说中了。
应他的荒唐请求入太学去,又在太学女扮男装,发狂似的射箭,还一次次地替他约七娘出游……
原来,这一切,并非为着汉时的残本《楚辞》,亦非为着亲朋之谊。
她为的,从来,只是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