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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向来果决沉稳、心思缜密,他倒也不惊,只同朱夫人道:
“母亲请讲。”
朱夫人沉了沉眸子,遂道:
“上回我同你说,陈酿此人留不得府中。如今,怕是有些变数。”
她遂将昨夜谢诜所言之事,尽数说与二郎。
二郎却未急着说什么,只于厅中踱步。
自陈酿来此,父亲看重,颇是抬举。二郎如何不明白,父亲的深意,定不止是让他做小娘子的先生。
不承想,竟是这般的远虑。
二郎像是家常闲话,只道:
“父亲如今,倒不复从前的意气。”
当年谢诜少年得志,雷厉风行,也是有不少铁腕之治,正如此刻的二郎一般。
多少年长前辈跟在他身后,上赶着巴结“谢大人”。可他偏是说一不二,行事作风,总不似如今这般瞻前顾后。
朱夫人看二郎一眼,更添一分谨慎,又道:
“你父亲很是周全,此事原也在理。只是委屈了你七妹妹,母亲过意不去。”
“母亲怎么忘了?”二郎忽笑起来,“妹妹又不止七娘一人!”
朱夫人一惊,带了些试探的语气:
“你是说,八娘子?”
她随即又摇了摇头:
“那有何用?王贵妃与王府,看上的可都是七娘。她不订亲,旁人总放不下芥蒂。”
二郎又笑起来:
“母亲,七娘还小呢!”
他微笑地看着朱夫人,朱夫人似恍然大悟,直直点头。
二郎所言不错,七娘的年纪,虽可谈婚论嫁,却也不必急。世家女子,总是在家中留得久些,方显出重视。况且是七娘这般身份。
这招以静制动,着实妙极。眼下谢府如日中天,便是忌惮,亦无从弹劾。
至于谢菱,倒可用她的婚事,先定旁人蠢蠢欲动之心。而七娘订亲前,谢府总是无虞的。那时的局势,怕是与如今又不同了。
“只是,”朱夫人想起谢诜,“你父亲谨慎,似乎不可转圜。”
“若真不可转圜,母亲又同我商量什么呢?”二郎道,“事在人为。”
二郎凑上前去,低声对朱夫人说了些话,遂告辞了。
二郎去后,金玲上了新茶来。只见朱夫人一扫连夜的忧思,细心品茶,倒见出一番安宁与慈爱。
金玲只笑道:
“到底二郎君最孝顺,总能哄得大夫人欢心。”
“养儿如此,颇觉欣慰。”朱夫人亦微笑着点头,又问,“说来,七娘近日忙些什么?”
金玲亦跟着笑,回道:
“七娘子如今长进呢!要么在房中读书,要么去向陈先生请教。总不至偷懒闹事,惹大夫人担忧。”
又是陈先生!七娘如今果是离不得他么?
朱夫人叹了口气,到底不能任她如此。况且谢诜心意已决,二郎所言之事,还需尽早决断。
金玲见她不语,因想起方才屋外之事,只回道:
“适才鲁国公府的人来过。过几日,鲁国公夫人有个春宴,请大夫人赏脸。”
“这倒巧了。”朱夫人忽笑道。
“大夫人,去年寿宴,鲁国公夫人像是惦记着七娘子呢!”金玲微微蹙眉,“咱们去是不去?”
“什么像是?本就是!”朱夫人带着些嘲笑,“去便去吧,春日贪眠,也总该走动走动。”
“那……”金玲试探道,“可叫上七娘子?”
朱夫人垂眸一笑:
“叫八娘子。”
见朱夫人神色,金玲亦笑起来,一切了然于心。她俯身行礼,遂忙着张罗此事。
初听闻时,谢菱亦不做多想。
春日宴会雅集颇多,朱夫人带着她们姊妹,自是常事。只是,那日遇着七娘,无意提及,七娘却全然不知。她这才有些警觉。
钏儿正从外边回房,见着谢菱,忙凑过去。
她有些兴奋,只低声道:
“小娘子,已打听明白了。”
谢菱忙做禁声手势,她四处看了看,方道:
“你说吧。”
钏儿点点头:
“此番宴会,七娘子与许娘子皆不去的。大夫人唯带小娘子呢!想来大夫人看重,这是多大的体面啊!”
谢菱正端坐太师椅上,猛直了背,一手在案角越抓越紧。
她沉沉不言语,只深蹙着眉。
“小娘子?”钏儿唤她。
她只道谢菱是高兴坏了,一时不及反应。
“这是什么体面!”谢菱忽厉色道,“蠢笨!”
她鲜少这般生气,钏儿吓得不敢言语。本是件出风头的好事,小娘子怎么满脸怒气?
谢菱看她一眼,缓了缓神色,叹道:
“不是我有心说你,这件事,实在蹊跷。”
钏儿不大明白,只疑问地看着谢菱。
“那是鲁国公夫人的宴会!”谢菱解释,“你可记得,去年她的寿宴?大夫人为护七姐姐,一句玩笑,便差些定我终身。如今只带我一人,叫我如何不怕?”
钏儿满目惊愕,原还是在算计小娘子!鲁国公府的纨绔孙儿,汴京谁人不知?这不是将小娘子往火坑里推么?
“小娘子,”钏儿扯了扯谢菱的衣袖,“咱们别去了罢!不如称病?”
谢菱摇摇头:
“行不通的,莫忘了,咱们家还有个做御医的四姐夫!”
“那如何是好?”钏儿急得有些发抖。
“去!”谢菱斩钉截铁,“必须去!一来,大夫人的决断,我无法违逆;二来,知己知彼,方能有些胜算。”
她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朱夫人葫芦里卖的药,总要亲眼看看,才知是毒是补。
那日,谢菱打扮得比寻常宴会隆重些。珠冠步摇,五彩丝裙,所谓人靠衣装,过去不觉,今日瞧来,竟是位难得的美人。
从前七娘在,她自需低人一等。此番只她一位小娘子,却不必作那些规矩了。
朱夫人看着她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自谢菱与钱氏相争一事,朱夫人只道她急功近利。她今日的装束,恰又应了。
帷帽后的谢菱,亦低头笑笑。她心中明白,唯有如此,方显得她为此番得意,不曾多想。
朱夫人心情大好,邀她同乘一车。这在过去,是不曾有的。
谢菱自作欣然姿态。二人携手而去,母慈女孝,好不叫人羡慕。
朱夫人与谢菱至时,已有许多夫人在此。她们或品茶论绣,或说些琐碎家常,也得意趣。只是小娘子少见,倒有些奇怪。
说来,除了沾寿气的寿宴,鲁国公夫人的宴会,都鲜少有小娘子来往,难免冷清安静些。
至于为何如此,总是要托她孙儿赵廷兰的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