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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娘垂下眸子,只朝长街的另一头行去。那一瞬间,她再不想见着陈酿,再不想见着许道萍。
她心中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伤心难过,俱是没道理的。他只是她的小先生,而她,不过是他的女学生,那又凭什么难过呢?
可她忍不住,心中针扎似的,忍不住地难过。
“你去何处?”绍玉又一次栏着她。
七娘摇摇头,她只是不愿回到观灯台。她见不得热闹,见不得团团圆圆!
绍玉自然清楚她的性子,只一把牵起她的手,拽着往别处去。
行了不多时,巷子深处,只见一座小巧庭院。不见精致繁复,反倒有些大隐隐于世的冷清。
绍玉叩门,一布衣妇人正迎了出来。她约莫五十上下,身形肥胖,横肉堆在脸上,笑容却是可亲的。
她见着绍玉,猛一把抱在怀里:
“我的小郎君,怎么想起过来了?夫人可知道么?带了多少伺候的人?”
“顾嬷嬷!”绍玉笑道。
此人原是照顾过绍玉的奶妈,因着年纪大了,遂放出来养老。这宅子便是王家赠的。
“顾嬷嬷,今日上元,外边闹腾得很。我无处可去,借嬷嬷的地方一用?”
顾嬷嬷忙将他们迎进来,跟着的下人,或在外院,或在外宅,也都一一安顿好。她又在院子的暖亭里置了张小几,伺候二人坐了。
顾嬷嬷依然守着从前伺候小郎君的规矩,瓜果点心,虽不及王谢二府,也总是尽力周到的。
她瞧七娘生的好看,穿戴也体面,遂问:
“这是哪家小娘子?瞧着倒眼熟。”
绍玉笑了笑:
“嬷嬷怎么连她也不认得了?”
顾嬷嬷仔细端详一阵,又见绍玉与她很是亲近,略想一想也知了。
她试问道:
“敢是谢七娘子么?几年不见,都这么大了!”
七娘方才只管伤心,听道唤她姓名,这才回过神。她只朝顾嬷嬷笑了笑,实在没心思寒暄。
想来,王家下人极多,她也不是都认得。况且顾嬷嬷这个人,七娘多年未见她,怕也早忘了。
绍玉见七娘无心理睬,遂拉开顾嬷嬷,低声道:
“七娘心情不好,借嬷嬷的地方躲躲清净。嬷嬷忙去吧,此处有我呢!”
顾嬷嬷饶有兴味地看着绍玉,笑道:
“你自小就对谢家这小娘子上心,嬷嬷能不明白么?”
她拍了拍绍玉的胸膛,眯着眼,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绍玉无奈地笑了笑,只赶着她去。
七娘倒不在意他们,只兀自托腮看着天,神情淡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绍玉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只默然陪着。
过了半晌,七娘方道:
“三郎,为何带我来此处?”
“别处有你不想见的人,不想见的景。”他顿了顿,“除非,你连我也不想见。”
“我是不是挺蠢的?”七娘把头埋进臂弯。
绍玉转过头看着她,陈酿所言不虚,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叹了口气:
“蠢,何止是蠢?”
七娘闻声,猛抬起头。只见她涕泗满面,虽是楚楚可怜,却还带着娇贵的任性。
她瞪着绍玉,怒喝一声:
“王绍玉!”
绍玉轻笑了笑:
“你和他,本就不是一路人。”
七娘不解,一时有些茫然。他们一处念书,她喜欢同他逗趣,喜欢与他说话。不论酿哥哥说什么,她都听的,怎就不是一路人了?
“你可曾见过你五哥与卞大娘子?”绍玉问。
七娘点点头。
“那叫两情相悦。”他看着她正色道,“而你,叫一厢情愿。”
绍玉的话如此不留情面,七娘真想一拳挥过去!可他的话,却又如此一针见血。
是啊,从小到大,她要怎么便怎样,从来也没有不顺着她的。她以为此番没什么不同,可酿哥哥,本就是不同的。正如那盏花灯,也不是她喜欢,就能得到的。
“还记得你做的那篇鳏寡孤独么?”绍玉道。
七娘自然记得,那回她奋笔疾书,在陈酿书房熬至深夜。他们一起踏月,一起行过恼人的酴醾架。哎!那个酴醾架!
绍玉见她伤怀,狠了狠心,又接着道:
“你的鳏寡孤独,是茶余饭后的施舍。而他那篇,你读过么?他的鳏寡孤独,是江山社稷,是治国平天下。”
绍玉说罢,再不言语。七娘惊地抬头,他还做过一篇?连绍玉也知道,可自己却不曾见过!
想来,自己只是盼着他高中,却并不曾明白,他为何要念书考科举。
自卑的心绪又涌上来。去年今日,酒楼初见,他那样清高傲慢,逼得她越发卑微。可如今,他没在眼前,那股可恨的清高,依旧压得她喘不过气。
“到底,”七娘叹了口气,“是我配不上他。”
绍玉摇摇头:
“可你已经很好了。只是,你们不合适。”
七娘抬起头,又自嘲地一笑:
“这话,算是巴掌后的一颗糖么?”
绍玉亦低头笑了笑。
他自知今夜的话有些过分,可七娘太聪明太狡猾,话不说透,她只会自欺欺人。到头来,不还是一身的伤么!
“三郎,有酒么?”她忽问。
绍玉略惊,她一个小娘子,这算是借酒消愁吗?如何同家里交代呢?
罢了!她心中本就憋闷,倒不如一醉方休!船到桥头自然直,回去的事,回去再说罢!
他唤了人来,不多时,几坛子好酒已然在侧。
“我王三郎可是有求必应的!”
“少废话!”七娘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干!”
酒气呛人,七娘猛地咳了起来。咳得鼻尖也红了,眼圈也红了。她只放肆地哭起来,像是所有委屈与不甘,都要在此刻哭尽。
绍玉从未见过她如此,为着她的陈小先生!他只深深看着她,看着她一盏一盏地喝,一盏一盏地醉,心中五味陈杂。
他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二人一来二去,倒见得些江湖豪气。
他们在此处狂饮,五郎却避开人,要寻卞大娘子去。去年出了七娘的事,尽剩担惊受怕了,全然没意思。今年可要好好过这上元节。
他只往坠花楼的方向去,一路上连走带跑,周遭的花灯把戏,哪里还管得!
“哎哟!”
只听得一声叫唤,一小娘子跌坐在地。
五郎忙停下脚步看去,只见她身着月光衣,蹙眉扶着脚腕。原是自己心急,撞着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