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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吃东西,夜色刚一降临,云舒便挽起了发髻,换了一件崭新的黑绸衣裳。
在贝衣灵出嫁的前一天,是她一个人过得最无拘无束,没心没肺的日子。她可以说将陆家堡所有商铺都逛遍了,自然不会错过绸缎庄。在她想来,女人的钱一定是最容易赚的钱,所以如若开铺子,绸缎庄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日她选了一大匹的黑丝绸,店家用很是狐疑的眼光看她,女子配红配绿虽说艳俗,但怎么也比黑色合适。她只得玩笑说是买来留着抢劫杀人用。有的时候你明明说的大实话却因为说得太过坦诚反而会被听者觉得是玩笑话,更何况杀戮怎么也不可能和眼前的乖巧小娘子联系到一起。杀戮适合男子,体态粗犷目露凶光的男子,但再侧目看看眼前的这位俏姑娘,体态柔弱暂且不谈,就为一两个盘纽都能不住地讨价还价,这样的人和杀伐实在不配,想来应是多虑无疑。
云舒讨厌黑夜自然也讨厌黑色,但是她不得不这么做,黑夜可以隐藏,而黑色可以给她勇气。
夜幕最黯的时刻降临了,她于鬼奴房间里的窗户跃身跳下,这间客房她选得甚好,由于是同陆家庄院相反的方向,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今日都份外的静寂,她有些后悔,或许自己应该走门,也省得险些崴到脚。她沿着屋檐下,拐进最黑的角落,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通往陆家庄院的正门。
这里是整个陆家堡地域范围内最亮的地方,有一排排的家丁举着一列列的火把,于高架下守着贝衣灵的尸体,等待着或许会出现的同伙。火焰在黑夜中跳跃着,顽皮得好像精灵一样。云舒实在是太天真了,且不说这火把已经多少驱赶了黑夜,就是这一排排的家丁,她不管如何靠近都显得过于大摇大摆,既然根本不可能接近空地,更别提接近高台接近贝衣灵了。
她看着出神,其实她没有思考,只是出神。今夜属于云舒的行动注定失败,但是她还是有所期许,是心底的声音在期许,期许那个和她息息相关的人,可以在最后的时刻出现,让贝衣灵的尸骨免于这般羞辱。她的感觉一直很准,今夜她料定也不例外。
在云舒还在出神的时候,眼前好像有一只火焰的精灵一闪而过,在她再次定睛时却发现贝衣灵的尸体竟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那个娇美女子的胸前插着一只燃火的箭羽,箭头上应是点了煤油,那具世间最美丽的尸体,烧得极其之快,只在转瞬之中已经烧尽。
贝衣灵终归是化为了一股浓烟,又被风吹淡了。
贝衣灵的存在注定是让男人追逐,让女人艳羡的。但她终极了一生都没有换来心上人的回顾,原来美貌并不能让她得到真心。不知已经化成一缕轻烟的她,来生还是否愿意做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
死去的人,如若不能归于尘土润泽草木,那便不妨化为烟火,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其实这些与任由她风干石化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真正值得珍惜的灵魂已经消失于这混沌的世间,只有活着的人才会在意躯壳的归处。如何安葬这仅仅只是活着人的执着,与死者无关。但是云舒乐于这份执着,她感谢同样持有这份执着而射出这一支燃火之箭的人。
而此人此刻正立于城口那颗大槐树上,枝叶繁茂遮挡着他,他手持弯弓,没有迅速离开,他正往云舒的方向看来,不是方向,他就是在看云舒。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是不足以让任何人认出的距离,他与高台的距离就更是遥不可及,甚至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箭来自这棵树上。没有人可以在黑夜中于这样的距离还能准确无误的射中目标。虽有百步穿杨之说,但是槐树与高台之间何止百步,这般黑夜,这般的距离,说射箭之人在这棵树上,不如说此人在天上,因为这没有什么区别。鹰眼太岁已死,还能有谁可以精准的射出这一箭?
没有容貌可以辨认,没有声色可以分别,甚至看不清那人身上所穿衣服的颜色,唯有的是树叶斑驳掩盖下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但是这对于云舒而言就已经足够了,别说是身影而已,这个人的一切,甚至是呼吸,云舒都准确的认得。他们有过一整日的床帏之亲,她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人来。她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没有出声,他也看着她,没有出声,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默契,直到那个身影于树叶斑驳中隐去。
项寻终究还是来了。比她想象中来得晚,因为如果他早一些赶到此地的话或许阻拦一下贝衣灵,但他来得也不算太晚,终究是一箭给了贝衣灵最后的尊严。
陆家的家丁已经乱了阵脚,举着火把四下查找,像极了一群群没头的苍蝇,一时间只是乱打乱撞,闹做一团。乱撞不得究竟,便又只得挨家挨户砸门敲窗,每个人心中都知道根本找不到那支箭的源头,却依然做着无用的寻找,看着这群家丁慌乱的样子,云舒想来,或许陆羽真的有点可怕。
她的耳边忽然有一声音冷冽,轻似薄风又稳若泰山,道:“快回去!”
声音是云展,他竟然也来了。原本云舒心中期待出现在此的人还是出现了,只是他晚了一步而已,若是他是那个射箭之人,对天堂里的贝衣灵而言,心中会不会有一丝的宽慰。想来可笑,死人哪里还会在意这些,在意这些的只有云舒一人而已。想必是自己方才一直走神或者说精神太过于集中在槐树上的人身上,丝毫不得察觉云展的到来,他来了多久,是否也看到了那一箭,是否也看到了射箭的人?
没容得云舒多想,她已经被云展拦腰搂起。腰间的力度有些重,卡得她的肋骨有些生疼。他的轻功还是第一次在她眼前展现,都说揽云手轻功如风,或许风都不会这样无声无息,此刻想来,她没有意识到他何时出现,只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只需要贴在他的胸口,便可以随着他轻盈而迅速地回到了“一间客栈“。
同她离开时一样,他们二人是翻墙越窗回到的房间,放下云舒,云展的气色生冷,好像霜降下的紫茄子,道:“这窗子不低,你翻窗出去可曾受伤?”
云舒皱眉,她不喜欢云展去深究这些,轻声道:“我没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街角?你准备去救下衣灵姐姐吗?”
“我是担心你。”没等云舒说完,云展便答道。他的声音很冷,她能觉察到他已是生气了。云舒不能表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的哥哥关心她的安危,她应该高兴才是,但是她极其希望他在街角出现的那一刻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高台上已经被燃烧成灰的女人。
为了一个根本不曾在意自己的人而死,贝衣灵啊贝衣灵,这世间还有比你更傻的女人吗?云舒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笑道:“好哥哥你多虑了,你也看到了根本没有我出手的机会。”
云展却依旧不依不饶,一次侥幸不代表次次侥幸,他的心下不能想象她去冒险,即使云舒到了陆羽身边,定然也是毫发无损,但他就是不能想象她会有一点点的伤害。依旧怒着声线,道:“给你这个机会,你又能干什么?穿着夜行衣去抗尸体?”
“哥哥!为什么你却在这里埋怨我?死的人是贝衣灵啊!即使你对她没有爱,难道她的死依旧不能触动你分毫吗?”云舒终究是按耐不住了,她气急起身,恨不得扇他一个耳光。但是她又觉没有这个资格,她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却终究还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爱与被爱同样都是勉强不了,强求不得的。但是云展不同,他接受着贝衣灵的爱,却只是享受着对方的付出,丝毫不给与一点的回应也不给对方一丝的拒绝。最后换来了贝衣灵那所谓的无怨无悔的牺牲。云舒突然觉得,这世间上再也没有比她眼前之人更令人可恨的了。
云展一怔后痛苦的掩着面,退到了矮桌一旁半靠着,叹道:“我所做的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那高台之上的人……她也是我珍惜的人,难道你真认为我是铁石心肠吗?”
“你也喜欢她?”这个问题在云舒看来无比重要,她要替贝衣灵问个清楚。
“我……我不知道!”云展只觉得痛苦极了,他吱吱呜呜的几近了哽咽,复又缓缓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答应她,不能让她开口说出她的心思。若她说出来了,我便不知如何回应她。我怎么能让和自己有情爱瓜葛的人甘愿冒险甘愿去死呢?”
云舒走上前来,在云展看来实则像是步步紧逼,道:“所以你就假装不知道,假装一无所知,然后放任她去为你牺牲?哥,你太自私了!”
“你太自私了!”短短的几个字好像利刃一样割裂着他的心,换做别人如何评价他或许他都可以做出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然而为什么是云舒说出这样的话来?
兔死狐悲吗?云舒只觉得云展此时悲允痛苦的样子实在是可笑,道:“你休息吧,我走了!”
“等一下!”云展就好像变脸一样,一刻而已竟好像从痛苦中迅速的缓了过来,此时冷凝着双眼,他虽说心中烦闷,但还是急于想要印证一件事情,便是问道:“你认识他吗?”
“谁?”她心中不安,云展果然还是看到了。
“在槐树上射箭的人。”
“又远又黑,我又不是鹰眼,怎么看得到。”
“你说的没错,又远又黑,但是他却可以准确无误地射出那一箭,正中目标,丝毫不差。”
“经你一说,确实是个高手。”
云展见她目光闪躲,声音更加冷彻,道:“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骆英的脑袋被割了下来,我真以为是他又活了过来!但是正因为他死的清楚,却让射箭之人模糊了起来!到底是什么人堪比骆英一样的神箭手!”他转身背对着云舒,他选择不去看她,否则他可能说不完要说的话。顿了顿,等了些会,见云舒不语,皱眉继续道:“我开始怀疑这世间没有什么举世无双了!”
云舒面无表情,仿若云展这番话她根本没有听见,她只是转过身去,缓缓地走到床榻旁,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抠着指甲,抠得很用力。半晌她轻声道:“我想休息了。”
“告诉我,那个人是项寻吗?”云展好像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很是急切。
“哥哥!”云舒用最冷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声音,她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那份期许,所以他又在打着什么主意吗?他利用完了贝衣灵难道还准备用什么方法来利用项寻吗?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也不能允许他这样做。“哥哥!你不觉得你太可怕了吗?你在落凰谷假死,却用的是救我的名义!你知道我背负着害死你的罪名,承受着内心多大的煎熬才厚着脸皮活下来的吗?你假装不知道贝衣灵的心思,让一个深爱你的女子心甘情愿的为你牺牲!而你呢?你却还好好地活着,欣然的活着。哥!我真的很希望你死在了落凰谷!”
云展没有再多说什么,他离开房间的时候看了看云舒,她还是一直低着头,抠着指甲,他想为自己辩白,想要靠近她,却总觉得有一股力量将他推离,最终他只得转身离开了。
云舒抬起头来望着被关上的房门,指甲的边缘已经被自己抠掉了半块皮,透了丝丝的血迹。她吮了一口,吮得有些发疼,手指的疼痛像是分散了心口的知觉,她终于又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了。她不知道自己能支持多久,有的时候既然未来已经计划好了,早一天完成的人反而少了一份折磨,反而是早日得到了解脱,而自己,却还要继续承受着属于甚至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此时,窗户被人轻轻叩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