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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天地的礼堂设在了之前十八红衣人中为首的那个老汉家里,想不到他不但是项氏一族的族长,还是这城里第一大富绅,生意人果然都有最灵活的头脑和最会盘算的心思,为了千年雪参,别说借出自家大厅办喜事,就是送出自家大厅做丧失也是件顶划算的买卖。
知晓其中渊源的云舒忽然竟有些失望,原以为那十八人是为了什么信仰而站在城头等待,即使为了仇恨,也或多或少有份骨气和执着在,真相却仅仅是为了千年雪参,果然财富和奇珍虽然庸俗和迂腐却也最能攻克一个人的骨气,族长不也是如此吗?那么登鸾四子之间的相互残杀,当真会仅仅为了那所谓的江湖宝藏吗?他们真的会庸俗到这个份上吗?不管别人如何,云舒都觉得至少陆羽不会,他一定是有另一份追求。这一点她觉得自己无比的肯定。此时她又想起了无妄山上还是桑逾空身份的陆羽,他若是知晓这场婚礼的成本就是他让出来的那株雪参,又会是何种心情。
厅上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大红喜字大立轴悬在居中。那个叫项玠的老头自然就是男方的主婚,而女方主婚竟然是万岳峰下有朋客栈里的虬髯大汉裘四叔!他妆容依旧,满面毛发,却也是精心梳理过的。不过项寻是怎么把这个不言不语不吭声,不动不摇不挪窝的怪人请到了这里?云舒满腹狐疑,却还来不及抓住项寻多问两句,就被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的一群喜庆的丫头拥到内堂梳妆打扮去了。
明明应该是最欢喜的日子,如果不是见到这位裘四叔或许她真就以为自己可以欢欢喜喜开始最幸福的时刻。然而这个老头此时出现,她腰间的摄魂铃便好像遇到了主人,开始微微的摇动,发出叮叮的脆响。
她就好像一个木偶一样,被三四个丫头,五六个姨娘帮忙梳洗装扮,大红锦袍,凤冠霞帔,可当她们想要为她取下这摄魂铃的时候,她却极为惶恐的拒绝了,随意取了块红巾罩脸,便急慌慌的想奔去大厅。
丫头们以为是新娘子急于出嫁,忙是将她拽了回来,一个个窃窃私语扭捏欢笑,道:“新娘子,你莫要心慌,关键的时候咱们一定要拿捏住,要让新郎官着急才是!等到了申时一刻,吉时到了,号炮连鸣之时才是咱们出去的时候。”
云舒披起了衣衫,提着裙摆,来来回回在房里转圈圈,瞧得丫头们更是私笑连连,可云舒自然不管这些,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是哭是笑是喜是悲她才管不着,即使别人讥笑的对象是她自己,那又能如何。她的脚在地上轻轻一踩,慌着步子扯住身边的一个丫头,讷讷一笑,道:“你去找项寻来,我要见他!”
小丫头眼波一转,瞧瞧新娘子,又回身瞧瞧其他的小伙伴,娇笑道:“现在?”
“对!你去帮我把他找来!”云舒已经用最正式的口吻了,可还是降不住那些丫头们以为她是思郎心切,忙又说道:“我有事情要问他!”
小丫头本还故意垂着头,装成没有听见的模样,但此刻却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摆了摆手,柔声笑道:“离吉时也没多久了,如果在此之前新人就私下见面,那是非常不吉利的事情。咱们不如就等这一时三刻,有什么话在枕边说才更柔情蜜意嘛,如此将来你们才能日日夜夜携手百年呀。”
“不吉利……”云舒口中喃喃作声,摇摇晃晃地绕回了圆凳上坐好。日日夜夜携手百年,这确实是她心中向往的生活。之前她不信邪不信命,但此下却忽然很相信这吉利之说,她和项寻的生活,真不想冒险了。
小丫头见新娘子终于乖巧下来,不再胡闹,又觉得好像少了些乐趣,忙是又笑道:“新娘子,你真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人了!新郎官一表人才不说,还出手十分只阔绰,就说您这新婚的礼炮,可是他花重金请城里最好的师父专门制作的,时间催得可急了,这价钱听闻是日常的好几倍呢。”
这一句话忽然又把云舒拉回了记忆中,那时在十绝岛的水域中,她和小太岁在孤船上,第一次看到了炫彩流星,据他所说也是陆羽为她专门准备的,那时候的小太岁是何等艳羡的神情,比起此时眼前的小丫头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却真正化成了天边的流星,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虽已有些变了颜色,但仍然拉着小丫头带着笑容道:“你知道女方主婚的裘四叔是谁找来的吗?”
果不其然小丫头是摇了摇头,这也正常,如果连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上妆丫头都知道,那裘四叔的神秘感想必真就大打折扣了。在这里遇到一个熟悉的人,本应是欢乐的,却偏偏是裘四叔。他是云展的人,一个给了她摄魂铃的人,一个不会离开万岳峰的人,却成了今日她的主婚人。
脑子里又是翻江倒海的一圈乱糊弄,终于是吉时已届,云舒被丫头们陪着婀婀娜娜的步出了大厅。她本就是个漂亮的人,先前是一副小乞丐的模样,此时却变成换了新装的俏娇娘,就好像一只拔了一半毛的落水山鸡忽然就变成了夺目的凤凰,自然引来众人眼前一亮。没有一个新娘子可以平静地走过自己的婚礼,云舒自然也不例外,她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里,又是不着路,即使被人牵引着,她依旧觉得好像走岔了去,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男左女右,新浪新娘并肩而立。
项寻偷偷摸摸地靠近了些许,低声道:“你好看极了!”
“蒙着头纱,你能瞧见什么?”云舒也是低声答道。
“你的美都不需要我用眼睛看,我能瞧见你最真实的一面。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项寻身形一闪,又站正了几分。
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想帮她确定,若说云舒是新嫁娘的紧张,项寻除了紧张之外更多出了一种惟恐出现纰漏的谨慎。
赞礼人朗声喝道:“一拜天地!”
项寻和云舒在红毡毹上拜倒,云舒低头的一瞬,眼前忽然青影一闪,耳边伴随着叮叮的铃铛声更听到了一个女子娇声道:“好姐姐,你真就忍心嫁给我的男人吗?”她还没来得及叩首就猛地向大门外瞧去,隐隐中她真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笑盈盈的站在庭中。
项寻叩首而起,却见她竟还是杵在那里不曾行礼,忙是低声道:“云舒,怎么了?先行礼好吗?”
她嘴上含着笑,却笑得没有任何情绪,木然的好像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是幽幽道:“我看到云舒了……”项寻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只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忙也是往大门望去,除了看热闹的人群,哪里有什么“云舒”,况且“云舒”不就在自己身边吗?
看客们一见新娘子呆呆地跪着却不行礼,以为是要临时悔婚,登时纷纷呼喝了起来。他们没有和云舒相处过,可有些人却和项寻有过交情,他们在自家商铺中或多或少见过这个新郎官多么一掷千金的筹备婚礼,没料到却要落个被悔婚的下场。性子莽撞些的便欲上前斥责,却不想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裘四叔双臂一张,喝了一声:“行礼!”
这一声却好像一双无形的手,将已经临近悬崖的云舒又扯了回来。她猛地慌神,再向门外定睛,却并没有见到什么“云舒”的身影。她回头望向裘四叔,却见他面色沉稳,抬手摆了摆,又道:“行礼!”
虽说有些云里雾里,但也知自己之前确实是失了礼,定然是吓坏了身旁的项寻,忙是低声说道:“是我太紧张了!”说罢,她快速地叩首,摊手让早就惊呆在一旁的丫头搀扶起身,冲着项寻使了个眼色,柔声道:“我吓到你了吧!开个玩笑而已!继续吧!”
之前的三魂被吓走了其一,此时忙又稳住了心绪,想不到啊想不到,行走江湖以来一直潇洒自如的项寻,竟然会成为一个担心被悔婚的可怜虫,但即使这样,他还是选择了继续小心,继续做这个可怜虫。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没有什么比失去云舒更可怜的。
裘四叔拍了拍赞礼生的肩头,示意他继续,而一旁的项玠就好像根本没注意过眼前发生过的事情,依旧一副不变的喜气洋洋,等着受这“二拜高堂”之礼。那是自然,他和项寻本就没什么关系,就算有也是靠着千年雪参维系出来的。不像裘四叔好歹和云家也是有些关联,然而正是如此却更让云舒觉得奇怪。一直对所有一切都表示没有兴趣的裘四叔,竟然会为了她的婚礼开了金口。
然而她不能再多想了,毕竟无论如何,这个婚礼决不能出差子,即使她的婚礼可以千错万错,可项寻的不可以,她不忍心看到最潇洒乐观的人,露出一丝一毫的失望之色。
然而就在她二拜之后抬头的一刻,明明蒙着红纱看不真切,却忽然就在眼前闪现出了诸葛小嘉,无比清晰,她的怀里依旧揣着小太岁的头颅,她依旧缺失了一只眼睛,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她冷若冰霜,眼神好像刀子一样,伴随着一阵叮叮的铃铛声,她冷声道:“都是因为你!你的哥哥害死了骆英,我的婚礼还有新郎吗?”
云舒慌乱着中好像胸口中了一箭,是一支冰箭,直接穿透了她的心脏,但她没有流血,而是整个人从心脏开始被一点点冻结住,直到浑身上下结上了厚厚的冰层。她在这里度过着女人最幸福的一刻,但诸葛小嘉却再也不会拥有这份幸福了!但更让她无法理解的便是那句“因为你!”
不管小太岁是死在姚伽之手还是死在云展之手,究其原因都不应该把责任归结到她的身上才是,为什么诸葛小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太愤怒了,所以口不择言吗?真的会是这样吗?
云舒又一次像被抽丝的蚕蛹,一副痛苦的样子却对这一切只能接受,不得半分反抗。项寻只觉此事并不简单,即使云舒爱玩爱闹,绝不会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开这种玩笑。他急忙上前半步,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却见她并不回神,虽然极其不情愿,但还是问道:“要不先暂停婚礼,我带你回屋先休息休息!你一定是太劳累了。”
不想云舒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幽幽地说道:“诸葛小嘉来了,是我害死了骆英!”
骆英死了!云舒此时说出这话来,他来不及印证真伪,但更不好多做追问,忙是招手左右,道:“夫人不舒服,婚礼先暂停吧!扶夫人回房休息!”
左右一惊,却也知这是命令,小丫头上前刚想搀着云舒离开,却不想她忽然又好像回魂了一样,轻声道:“还有一拜,继续吧!礼不成,你我哪有名分!”
此时的云舒木然,早就没有一丝新娘子应该有的喜悦,但她依旧靠着不知哪里来的念头,想着一定要完成这个婚礼,她一定要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即使只有一刻,也一定要完成。
虽然项寻比谁都想完成这个婚礼,但这时的云舒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见到了诸葛小嘉,这怎么可能呢?他上前轻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要不还是先休息吧!”
却不成想云舒忽然自己高喊了一声:“夫妻交拜!”紧接着伸手一按项寻的脑袋,二人终于在一片慌乱中完成了拜堂礼。
果不其然,这一拜结束,又有一个人影闯了进来,不过和之前两次不同,这个人没有走进她的眼帘而是直接闯进了她的心里,她觉得眼皮又沉又重,好像有两只手在生硬硬的往下拉着她的眼皮,她浅浅一笑,喊了一声:“陆羽……”
倒在了项寻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