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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舒希望一切都是梦,如若是梦,那么她会让自己在梦的开始便醒来。她没有踏出家门,没有坐上喜轿,没有喊着要骑马。她只是赖在自己的闺榻上不愿意起床而已。
“小妹妹?“
一个慵懒的声音,突然撕裂了天地之间的沉寂,把云舒从梦境中生拉硬扯了回来。但悬崖陡壁之处,哪里会有人声?
“你挡着我的棺材盖了。“声音慵懒随意,却是冷冷地。
云舒脸色变,目光立即变得明锐异常,沿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自己身旁的崖壁内侧竟然有一口破旧的棺材,虽是破旧,但是完整,完整到棺材盖得严严实实的,严严实实到好像钉死在上面。
云舒面色变得更加苍白,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不动不语。
还是那个声音,略有迟疑,似是苦笑着道:“小妹妹,你要不要帮我下?“
周遭的寂静让这个声音冷透了云舒。云舒突然释然了,心念道,贪生果然是个罪过,云展你看,我果然活不过多久,还不如同你一同去了,如今被这鬼带走,来生托生再世,又要比你晚出生些时日了。
“怎么帮你?“云舒的声音清冷着,倒合情衬景。
“不要动!“
话音刚落,棺材盖被人从里侧推开了。随后,被推下了山谷。
一个男子现时已经正坐着,侧头看着云舒,带着无辜的表情。
还是个艳鬼。
云舒回眸,舒了一口气,不言语。周遭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顷刻,云舒又回看着这男子,他自刚才就一直盯着云舒,似是不曾转目。虽是夜幕,云舒竟然可以很清晰的看清他的相貌。朱唇白面,若不是留着胡须,扮起女人来定也是勾魂摄魄。
云舒咯咯笑道:“何时下手?”
男子终是低眉转目,做须臾思索状,道:“你……要做何事?“
“你不动手杀我?“云舒喃喃道。
男子目光闪动,笑了笑,道:“为何?“
云舒装作没听见,为何为何,她哪里知道为何。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她更想问个所以然,更想找个人问为何。
见云舒默不作声,男子也闭口不谈,这下可好,又陷入了方才的死寂。憋了很久,还是憋不住了,大声道:“我是人!”
“哦……”云舒并未看他,这个字也吐得气若游丝。
“你很失望?”
“如若你是鬼,就给了我去死的理由。”
“生生死死何须什么理由,你若想死,我定不拦你,在这谷中,对你而言,死远远比活着更为简单,你这么做,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重新躺回了棺材里,戏笑道:“懒惰的女人,可惜了你的情郎,他当你的垫脚石之前,真应该问问你的选择。”
垫脚石,这三个字一下子刺痛了云舒所有的神经,她觉得自己要痛裂了。云展给了自己生的着力点,自己又如何能死的起?她忽昂起了头,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着那口棺材。
男子似有感应,将头探出棺材,似笑非笑地看着云舒,道:“如何?”
“你可有法子助我活下来?”云舒语气坚定。
“你可以选择在这里活下来,或者……在上面活下来。”说着,男子用手指了指崖顶。
“那……请助我上去!”
看着云舒倔强又坚定的眼神,男子忽而一笑。
“我的轻功助自己脱身轻而易举,若携你上去,机会少了一半,你是我何人,我为何冒险?我啊……怕死的很!”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云舒脱口而出,没有犹豫,坚定认真。
男子翻转身,从棺材壁口处轻挪到云舒身侧。此处很窄,两个人一下子挨得很近。云舒没动,任由男子目光将自己上下打量。
“凑合能看!那跟你的情郎说再见吧!“
说着,他单手将云舒携入怀中,脚下使力。云舒只觉得两人突然在空中跃起,这让她觉得不可能,但是事实上此刻的自己就如同出鞘的刀,在空中划过,她闭上了眼睛,上天入地都随他了。
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对你而言难如上青天,对他人而言却易如反掌,而之中的差别,无外乎,你不够强。
确定了脚下的着力点,云舒在男子怀中睁开了眼睛,她安全了,她解脱了,生与死就这么穿插交错,像是跟自己玩笑一般。
对上男子深深的眸子,黑亮幽邃,如深渊一般。云舒立即侧身,跳出男子怀抱,后退半步,跪下叩首。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笑容凝住,转身背对跪着的云舒,他似是生出了些许厌恶,他很少救人,尤其是女人,再美的也是,不能自己掌控生死而要倚靠他人,他很讨厌这种感觉,因为他不会期待畏难之时从天而降来搭救自己的人,所以他也不准备做搭救别人的人。他冷漠无比。
“我救你,是让你和我并肩好好站着,而不是让你卑微地三跪九叩。“
云舒嘴角默笑,起身站定。目光瞄到崖边那匹熟悉的白马,已是侧躺死尸状。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有点艰难地走过去,‘乌鹏‘是撞死在山壁上的,它若长嘶而去未必会死,但它还是选择高傲的死去。云舒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扑过去大哭一场,哭天抢地,声嘶力竭,这世上再没有那个骑马的少年郎了。而她竟没有,一滴眼泪都没有,她茫然得回首看着悬崖处,这是生与死的边界。一日之内,先是伴随着即降的夜幕,她和云展堕入了地狱,生死焦灼万念俱灰。而今伴随远方将近的破晓,她又重返了人间,只是那个纨绔,却永远不在身边了。
男子见云舒望着悬崖一动不动,忽有动容,女人终究是脆弱的,他默默地走到崖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此处名曰落凰谷,顾名思义,连凤凰都飞不上来,所以……“
“但是你却能飞上来!“云舒说着,已经走到男子身侧,平视着前方,确实是破晓将近了。
“凤凰是用飞的,轻功不是,我更像一只壁虎。“男子似有自嘲。
“凤凰不能用自己的方式活下来,而壁虎却可以,所以飞翔得凤凰并不比攀爬的壁虎高贵,它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云舒说完,转身离开崖口。背影笔直。她的脚很痛,手很痛,腰很痛,身体和心脏都很痛,但是她要站得笔直地行走,从今以后不偏不倚。
男子眼眸中透出了未曾有过的温柔,他跟上了云舒,侧目凝视着眼前的姑娘,她似与崖口处有所不同。之前她娇弱可人,眸若星辰,而今的她却平添了男子的豪气。之前她只是一汪清水,而今那水中落入了坚硬的石头,水石相遇,于眼前的女子是幸亦是不幸,但于他而言亦是大幸,水石相遇他亦当做情趣,风雨交错他都甘之如饴。
云舒停下脚步,侧首看着眼前的男子,四目相对,云舒淡如止水,转而又目视前方。她不是惧怕,而是空洞。她轻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她说过,从今之后,她就是他的人。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晰。那日后她的方向自然要由他而定,然而或许这是一个借口,因为此时的云舒,已经不再清楚方向,她只知道,她要活下去,为自己而活也是为了云展而活,她死不起。从始至终她没有想过身边男子是否是善良正义的,跟着他要何去何从,但是他救了她,于她而言他就是正义的。
男子很随意,轻笑道:“自是跟我回家!“然后他转身双手执着云舒的双肩,低首看着她,静默着,直到云舒再次抬眼对上他的眼眸,他才戏谑般说道:”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弄清一些事情。“
话音刚落,忽闻远处似传来阵阵马蹄声,男子放下撑着云舒肩膀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来人是敌是友?云舒感受了下身侧男子的气息,她没有动摇,只是静静地等待。
健马长嘶,车缓缓在眼前停下。驾车的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白衣小童,衣着打扮让云舒想到,仙鹤童子,翩然若仙。少年起身跳下马车,于二人面前,叠手作揖。
“公子!“
男子默不作语,垂手放到云舒衣袖处,轻轻执了下袖口处的纤手。
白衣小童见状,侧身但并未抬头,再次叠手叩礼。
“煜文见过夫人。“
云舒欠身回礼,白衣小童侧身转到马车前,半跪摊手,如同可以踩踏的台阶。“煜文不知夫人同往,未准备上马石,还请夫人恕罪。”
看这小童之意,是要将自己当做上马石。见状,云舒痛心,她一直没哭,但这时她竟痛的不能自已,颤颤道:“我今生不会再踩踏任何活人。”
白衣小童诧异,但并不多语,起身退至车箱侧。
“你抱我上去吧。”云舒转身看着身旁男子,声音柔弱但语气理所当然。
男子不作他语,俯身,抱起,起帘,放下,极尽轻柔呵护。
车内空间不大,正配双人齐肩并座,座上铺着金丝织成的毡子,云舒正身而坐,竟有种庄严的感觉。男子拂手将云舒的头靠在自己肩头,挑眉,轻笑道:“还请夫人稍作休息。”
云舒想,这个男子很是奇怪。他可以冷若冰霜又可温柔似水,仿佛身体内住着两个灵魂,切换自如。她靠着男子的肩头,此刻的温存让她的心缓缓安了下来。
车帘放下的一刻,只听男子道:“煜文,去暮云庄。”
云舒闻言震惊,猛地起身,惊讶失语。他如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