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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则我一向感兴趣的奇闻正在播出。
似乎是在某个南亚国家。采访的是几个农民。他们背后是一片一片的卷心菜。画面切到了一张非常怪的照片。照片正中的是一个带头巾的雅利安农民,双手捧着一棵巨大的卷心菜。这倒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毕竟是新时代嘛。不过很快我就注意到了,那所谓卷心菜其实……是一只绿色的昆虫。可能是叶蟏吧,那么完美的模拟了卷心菜的叶片的起伏感与色泽。就是这只习性温顺的动物实在是太大了一些…这副模样的确有些吓人。
我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客厅,沐浴我和电视机。窗外是一株臭椿。这是种挺烦人的树。一到他发春的时期,就分泌黏糊糊的……不过他今年有些萎了,枝叶耷拉下来,好像虚脱了的样子,眼见是活不成了。于是我打算联系物业,叫他们把它挖走,换一棵小杉树栽在那里。
晚餐。
这是从老家带来的香椿,招了虫,没有往年的好,凑活下面条吃吧。
香椿确实有些疲沓,仿佛在嚼树叶一样(当然这就是树叶)。我切实体会到林海音学骆驼反刍的滋味。每一缕叶脉,每一条纤维都坚韧的在我的槽牙扭动。
扭动?
我缓缓瞥了一眼我正在咀嚼的那把香椿:那确乎是有非常细腻的纹理,如香椿一样的暗褐色。那叶与柄的衔接处也恰到好处,凸出一个小节结,但是侧庞一个分叉也是如此:这就有些诡异,我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某种节肢动物的腿!而且看上去很像竹节虫。我这时才感到胃部一阵痉挛。对着马桶狂吐一顿,之后我打开装香椿的塑料袋。乍一看蛮正常,但仔细端祥,就可以区分出那叶柄之中的细干以及叶片中隐约闪现的翅与甲壳,还有神似厚叶的大肚子。Whatafuck!
我承认我是一个热爱小动物的人,但是在那种情形之下,我果断的将其付之一炬并用化学药物处理了。
自从香椿事件之后,我很少再往家里带新鲜蔬菜了。我也习惯多在食堂吃饭,虽然口味一般。
S兄很少有这一烦恼,因为他几乎顿顿吃肉,不太爱吃时蔬。我们俩吃着红烧肉套餐,很快便侃起了最近的趣闻。于是就不得不提我那倒霉的香椿。S正要开我玩笑,忽然噗的吐了一口饭。
怎么了?
操!吃了一大口肥油。
我以为又是那种恶心的悲剧,幸亏不是。中仔去漱口了。唉,没啥品味的人还挺讲究,肉食者鄙。
但是我仔细看了看他的托盘,发现那块肥油慢慢舒展开来了。大概是散开了吧,我这样想。但当我看到两个小触角也缓缓从肥油里探出来时,我就难以淡定了。
Slug.(鼻涕虫)
我回到家里。
白天的可怕记忆仍停留在脑海里。我做了一个神奇的梦,在梦里我盖着一个又软又弹的被子。那张被子有如面包一样……然而我惊觉,这其实是很多只肥大的毛虫所构成。我吓得从床上坐起,却一下压死了好几只。黏糊糊的内脏组织液浸湿了我的秋裤,我去厕所的壁柜里拿洗涤灵,瓶子却是空的,里面都是虫卵。
后半夜梦境有所变化,我梦见我去往楼底的臭椿树。但是是像一只虫子一样,我可以清晰地分辨每一片叶子的脉络。更诡异的是,那些暗绿色的纹理渐渐清晰,以至于让我认为这并非梦幻。那些纹理形成图像,在描述一个故事:
最初的线条构成奇形怪状的巨兽。锯齿鼻,钩子嘴,食肉蛞蝓......
后来,一个人形从巨兽之中走出。
这个人形是惨绿色的,在巨兽面前非常脆弱。但是他渐渐变化了模样,开始兽化。慢慢的他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裂纹,最后裂缝形成了一张诡异裂开的大嘴。
他在微笑。
我觉得这个梦境似乎隐喻了人类历史的形成。人类其实是非常善于模仿的动物。他们没有翅膀与力量,却把自己锁在铁笼之中,化为飞机与大炮。这其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拟态。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感觉有些不适。早间新闻又在播出了。世界各地都出现了神奇的拟态生物。
贝拉太太以为小迈克尔依然在摇篮里。但是早上她发现那只是一段婴儿形状的未知菌类.....警方目前正在调查....
昨晚在A市的某家餐厅,有大量变种大溪蛭混入粉丝之中。在干燥状态下极难分辨,市民....
无聊。过时的异闻而已。
切到了法治节目。迎面就是一张触目惊心的凶案图片。那是一个怎样丑陋的尸体啊,浮肿着,并且被挖去了眼睛。两个血窟窿,四周一圈儿水汪汪的白肉。窟窿里面是黏糊糊的不知什么东西。
挖眼者?
这已经不是开膛手杰克的时代了。高度戒备的安全制度使得连环杀手早已绝迹。这个挖眼者,恐怕也是一种拟态高手吧。
我又在夜间的梦里去往那棵臭椿树。
我还是以一个甲虫的视角,观察那些叶片。我发觉那些叶脉反映出来我白天的所作所为。我惊讶于我的惊人的拟态能力。
我在修理工面前装作贵族的样子,故意显示出一架子从未翻过的名著。
那个修理工故意装成经验丰富的样子,其实他狗屁不懂。
我故意在论文里用高端的论据,其实我自己根本都不清楚。
习惯性的将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异闻,嫁接到自己身上……
.......
你不过是一个外表光鲜的苹果,内心全是虫眼儿。
某天早上。。
我发现臭椿树下站着一个人。
是那个修理工。他……
他的眼眶里是空的,形成两个血洞。就那样呆呆的靠在树下。
警察说这已经是第九十八个受害者了。
我忽然记起昨夜,我并没有梦到那棵臭椿树。那个修理工也是一个拟态高手吗?我想是的。
在一种莫名其妙的驱使之下,我走出楼门,绕到了臭椿树之下。
尸体已经被移走了。我忽然发现臭椿树的根部泥土似乎有翻动的痕迹。
这可是个重大的线索。也许能让我成为这一重案的关键人物。赏金,名望……
我决定先自己进行探索。回家取来了铲子,我开始了挖掘。
我从清晨挖到了黄昏,由于疲倦,眼睛也有一些酸痛。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忽然一阵针刺般的疼痛。我感到眼球的后方有一种莫名的麻痒,就好像盯手机时间太长的感觉。一个声音似乎在说:快挖到了!
快挖到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鲁迅的《白光》不就是这样吗?然而我却不是陈士成。我对于我的判断是有着相当的肯定的,况且我也不惧怕挖掘出嘶嘶冷笑的下巴骨。
很突然的,我的铲子触及了一个硬物。那是一个蜂巢一样的东西,并不像金属,像是腐木一类的东西。连着几铲,那东西露出了黑魆魆的上端。我使劲把它从泥土之中提了出来,惊恐之中,胳膊仿佛失掉了所有力量,那东西落到了地上———
只见密密麻麻的眼睛,还连着血丝的眼睛紧紧地搂抱着这一截黑魆魆的臭椿树根。我仔细一看,那些眼睛暗淡无神……这时我的右眼一阵钻心的疼痛——它爬出来了。
我的右眼掉到了地上。
我残存的左眼看见白色无神的右眼眼珠之后有三对黑色的细足。还浸润着鲜血和玻璃液的眼珠原来是它的背甲!这完美的拟态!原来每天晚上,那些荒诞的梦境都是真实的!他们缓缓从我的眼眶中爬出,沿着窗户爬到香椿树……
其他的眼虫们密集着,眼睛们推推搡搡,好像在欢迎我右眼的加入。
我的左眼,也开始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