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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茫然坐在马桶上,拼命的想啊想,想着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想得脑子发木两眼发花,雅兰珠瞪着她,瞪了半晌眼圈却红了,帘子一掀出去,对外面等着的两个男人跺跺脚,道,“我不管了,那德行看得人难受。”
战北野默然,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低低骂了一声。
宗越却道,“恭喜,阁下这回可以乘虚而入了。”
“放屁!”战北野爆粗,“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宗越冷然一笑,却突然提高声音道,“我看你们都需要再到雨里面去浇一浇,从德王那里传来的信息是可靠的?他的消息能听?就这几句胡话,就在那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战北野听得刺耳,骂,“你哪只眼睛看见她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大步过去,一把扯下厕间的帘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马桶上哲学思考的孟扶摇抱出来,一阵乱晃,“喂,你呆什么呆,醒醒,没那么糟糕,长孙无极那么蔫坏的,哪里死得掉,我咒他都咒了二十五年了,他一直都活蹦乱跳的……”
“我呸,你从娘胎里就会咒人了?”孟扶摇啪的一下推开他,“让开,不要影响我蹲坑。”
她这里一骂人,战北野目中便闪出喜色,那喜色夹杂在淡淡的苦涩中,有种矛盾的疼痛,宗越神色不动,眼底却有放松之色,孟扶摇直接走到他面前,道,“你有专门的消息网络,你应该多少有点消息,你那里怎么说的?”
宗越沉吟了一下,孟扶摇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的道,“我要听真话。”
“长孙无极行踪一直成谜,”宗越坦白的道,“在此之前我也没有太多的消息,刚接到的消息和这个类似,虎牙沟确实崩崖,确实发现尸体,发现他的皇族标记,发现他的马,因为山崩得厉害,所有血肉都砸在一起……所以说,并没有人真正看见过他的尸体。”
孟扶摇闭了闭眼睛,半晌睁开,道,“那就这样吧。”
她凝视着万州方向,低低道,“我想过了,他不会这么容易死,不会!所以我就在这里做我该做的事,然后,等。”
等。
等生死的尘埃落定,等命运的真相揭露,等所有人在这条道路的或结束或继续的未来。
等你回来。
无极政宁十六年二月十四,无极国原本应该在海岸东线主持对高罗国战事的无极太子,突然中道薨于无极万州城外的虎牙沟,那是一座接近南疆的内陆之城,离南疆德王大营两百里,离内陆和南疆交界之城姚城一百七十里。
消息传出,五洲大陆震惊,猜测、惊疑、观望、等待、那些徘徊于各国疆域的窃窃私语,化为卷掠四海的大风,渐渐在苍穹上空聚起。
二月十五,驻守南疆大营的德王匆匆与两戎议和,在当地招募戎兵,扩充兵力至三十万,随即举起“义旗”,派遣心腹大将杨密为先锋,出兵万州,其间德王公告天下,称太子为凶邪所害,为人臣子者,定将弑主谋逆之贼首斩于刀下,不斩此獠,誓不回还!
世人皆赞德王高义,却有一些头脑清醒的士子文人作文以讥刺,称德王“此去定将无极之至尊皇位夺于臀下,不坐此位,誓不回还。”
然而不管世人如何看,德王的起兵依旧轰轰烈烈的进行了下去,先锋杨密很快攻破万州,并没有在万州停留,而以“清君侧,平民愤”为由,继续向京城前进。
此时德王野心昭然若揭,正如孟扶摇所猜测一般,师出有名,正义之旗,是以在无极国向来不得民心的造反,他眼看着居然要成功了。
也只是将要成功而已。
一心向京城前进,做着皇帝美梦的德王不会知道,在他背后,有个女子身影,正冷然注视着他的脚步,等待着随时在他后心咬上一口,咬穿一个致命的洞来。
二月二十四,在先锋杨密即将进入京城之际,战北野一封密令,隐伏在南疆大山内的黑风骑早早出动,化装成京城难民,出现在刚刚进入内陆的德王视野之前,“难民”们一番哭诉,听得德王胆战心惊——杨密在京城烧杀抢掠,抢占皇宫,寻找玉玺,有意谋夺大位!
德王心急如焚,连连去信杨密处催问,奈何所有军令石沉大海——都被宗越集中所有线人力量,半途截杀毁信,得不到杨密回音的德王更加心焦,下令全军日夜不休快军赶路,当时二月天气极其不佳,内陆地区还在下雪,道路泥泞天气湿冷,出身南疆的士兵不适应内陆气候,很多冻病冻死,怨言载道,兵愤极大,德王赶紧又命武陵粮库加紧运送粮草,这种艰苦行军的时刻,再不能保证粮草的充足,只怕立刻就会兵变。
粮草当然没能及时运到。
“运粮官唐大人”一边施施然的上告德王,因为补给线太长,道路盗贼众多,无法将粮食运到,请务必再宽限几日,一边以德王名义连连向附属众县催粮征夫,穷形恶状的在南疆各县大肆搜刮,搞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二月二十七。
平州桂县。
孟扶摇剔着牙齿,蹲在一个粮垛上,摆着手臂大呼,“德王义战,来此收粮——”
话音未落便被人吐了口水,“又收!才一个月,收了三次,还让人活不!”
有人愤怒的砸出了空空的米袋,更多的人操起了钉耙和锄头,满目里喷着怒火,向着孟扶摇怒骂喝斥,这已经是孟扶摇本月第三次来征军粮,囤子里最后一点米都被榨光的百姓忍无可忍,他们胡乱操起武器,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于是“慌张的运粮官唐大人”大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这是德王的命令!义军中戎人兄弟多,他们胃口大,需要粮食也多些,这也是为大局考虑……”
话没说完,人群里就爆出怒吼。
“咱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为什么要给戎人吃掉!”
“他们的兵吃我们的粮,我们去他们家里取粮食去!”
“走!”
人群呼啸着,汹涌着,一批批的奔出村庄之外,向着戎寨方向而去。
在另外几个地方,负责收粮的“运粮副官”、“唐大人的助手”,也说了同样的话,做了同样的事,更多的人扑出来,举着农人武器走在乡间的路上,从小路到大路,与更多的人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向戎寨奔去。
人群之后,刚才还畏缩逃窜的孟扶摇,缓缓的站定脚步。
她神色清冷而坚定,眼底燃烧着炽热的火,那火是精钢是炼狱是仇恨是决心,是下定一切意志也要将面前的虎狼扑倒并一口口咬死的狠辣和执着。
德王大军中的士兵已经是颓兵,诸县百姓的怒火已经被挑起,在她挑拨下,百姓们攻入戎寨,抢夺粮食,不管会给戎寨造成怎样的损失,在德王大军中本就被饥饿劳累快要击倒的士兵,一旦听说自己家园被侵略,妻儿被欺负,粮食被抢夺,怎么还会安心替你德王打仗?
一个小小的运粮官,一番战争博弈的运作,便叫你兵散如水流,兵败如山倒。
孟扶摇沉默着,抿紧唇,仰起头。
她的目光,落在遥远的万州方向。
这么多天了,她一直在等,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刻每一时的在等,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被焦灼的等待化为碎片,片片都是割体裂肤的凌迟,时间每多走过一刻她的心便下沉一分,那些希望被时间残忍收割她却无从挽留,每夜她抱着希望入睡,祈祷第二日醒来时能够看见某人衣衫飘飞神色雍容的俯身看她,对她微笑说,“扶摇你又不听话”,她已经想好自己该怎么回答,她会说,“你混蛋,你吓死我。”然后再狠狠给他一掌,也许他要揍回来?那就给他揍好了。
然而这些想好的桥段总是用不上,每天早晨醒来,她静静的等,如果没有动静,不敢睁眼的她会闭着眼摸索身边,手掌在光滑的被褥中一点点的抚摸过去,触手冰凉……从来也没摸着期望中的温暖。
这么多天了,德王也开始造反了,他想要挤出的脓包也终于挤出来了……要是他没事,早该回来,可是,他没回来。
孟扶摇靠着一株树,那株树在那条路的尽头,孤单的立在村口,挂着一轮残缺的深红夕阳,树干瘦削,她却比那树干还要单薄上几分,淡金碎红的云霞里一片飘落的叶子似的悠悠挂着。
她看着那个方向,眼前闪动着虎牙沟崩塌的碎石,凌乱的衣物,模糊的血肉,她指尖紧紧扣着一个明黄袖囊,那是战北野后来命人去找出来的,她攥得那么紧,像要从那袖囊里,攥出一点已经微乎其微的希望来。
她看那个方向看得那么入神,完全没有注意到更远一点,那个默然凝视她的黑衣人影,眉间被露水染出了霜。
她只是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