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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无对证的事情,还不是活着的见证者怎么说就怎么是了?除了当晚参与行动的那部分京营之中直属于陆准统辖的兵将之外,再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当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而整个京城之中,最先对此事表示不满的,就要数武清伯李伟和他的儿子国舅李高了。他们父子和吴春廷做了很久的生意,吴春廷一向办事牢靠,沾着这对父子的光,以前小赚了不少,现在刚刚才开始大干不久,就被人灭了口。就看这灭门的架势,连谋逆偶读牵扯出来了,其中必然牵扯到了朝堂的争斗。
“这件事情决不能如此算了!”武清伯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其实也算是陆准拣着了,吴春廷手里头抓了武清伯不少的把柄,现如今尽数到了他的手中。武清伯找不到那些来往的信件罪证,不知道这些命根子落在了谁的手中,他当然要急得跳脚。没办法,只得请了跟他交好的吏部尚书杨博来商议。见了面,武清伯便急吼吼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这绝对是张太岳的手段!陆准在蓟镇没能查到什么,没有顺了他的意思,他恼羞成怒了!想他一个文人,怎么会这么……怎么会这么心狠手毒的!这还像是个书生吗?”
“你都说了,不像是书生的手笔了,那自然就不是书生干的。”
“那你说是谁?”武清伯不服气地嚷嚷,“天底下,就他张太岳看我不顺眼!憋着劲儿找我不痛快!前面折俸的事情,就已经让大伙儿咽不下这口气了。这可好,这回是直接杀人灭口了!大明立国二百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首辅了?简直是目无王法。”
杨博不再劝他了,咳嗽了几声,借口身体不舒服,不顾武清伯的阻拦,匆匆离开了这里。回到府中,刚刚官复原职,继续管理詹事府的张四维已经在府上等他了。
一见面,张四维就连忙迎上前来,低声道:“还真是想不到呢!固城伯也是胆子够大的了,稍有不慎,他就连天都捅个窟窿出来了。”
“你也觉得是固城伯吧?”张四维能够猜出这一点来,杨博毫不意外,他冷笑了两声,在椅子上坐下来,捻着胡子说道,“可笑的武清伯还觉得是张太岳的手笔,真是不知所谓!他也不想想,京营如今被陆准攥得死死的,谁能越过他调动?若真是张太岳干的,那张太岳不是疯了,是傻了!蓟镇的事情虽然没有随他的意,但事情毕竟是圆满解决了,他有必要这么走险吗?他跟武清伯又没有血海深仇!”
“您说的是啊!”张四维连忙应道,“那我们要不要……”
“不用管他!”杨博哼了一声道,“让他折腾去吧,什么时候死在陆准手上,他就知道那兵痞不是好惹的货了!拿人家当软柿子,还什么散财童子?怕他到时候死了都还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上!”说罢,杨博对张四维道,“子维啊,这朝堂的局势已然明了了,你也看出来了吧?张太岳一家势大是明摆着的,我走之后,你们怕是抗衡不了他……”
“您……”张四维慌忙阻拦。
杨博摆手道:“老夫之所以在朝中不走,实际上,不过是贪恋那把交椅罢了。但现在看来,老夫没机会了。体力上不容许,局势上也不容许了。过上几日,等鉴川回京,老夫就上表请辞。到时候,这朝堂上,就靠你们舅甥撑着了。”
张四维默默无语,这样的时候,杨博选择急流勇退,那岂不是把它们都放在火上烤吗?
“其实,你也不必担心。”杨博看出张四维的情绪,接着说道,“老夫是由文入武,功在兵事,你舅舅也是同样。比起张太岳那种在朝中荒废了数十年的书生而言,更容易得到固城伯的支持。你也看到了,固城伯有圣眷在身,陛下对他依赖得很。他又不像是张太岳、冯保那般,对陛下多有逼迫、管束,这样的人,说他是佞臣小人,但却最容易让圣眷稳如泰山。再加上,他并不是个安于寂寞的人,老夫咂摸过多次了,他对朝政没有任何的兴趣,一心都在兵事上。这样的人,如果能够引为臂助,则可以放心将兵事交给他,安心推行善政。他非但不会掣肘,反而还会帮你。张太岳已经跟他走到对立面了,我们的机会,也就来了。”
“可他能帮上什么?”张四维兀自想不清楚。
杨博笑道:“能帮上什么?你说他能帮上什么?武清伯的人,他说灭人满门就灭人满门,你觉得他能帮上什么?只要能够跟他交好,日后,你不好干,不敢干的事情尽管交给他,他不怕!他有的是胆子!而且,武清伯反应过来之后,固然会对他极为不满,可不满又有什么用了?他能把固城伯怎么样?干干净净,一个活口都没有,既没有物证,也没有人证,谁也不能说这事情就是固城伯干的!只是猜测,都是猜测而已。”
※※※
朝中的动荡非但没有影响到陆准,反而让陆准稳坐钓鱼台,看了一场大戏。
万历元年,继折俸案、棉衣案、陆准回京、商人吴春廷满门及户部员外郎被杀之后,武清伯率先进宫向李太后哭诉张居正之欺人太甚,非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安慰,反倒被以朝局稳定为第一要务的李太后训斥了一番,颜面皆无。
武清伯自此与张居正结仇,虽然后来也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朝中的勋贵包括他的儿子李高在内,此时都已经喜欢上了围着处事大方又仗义的陆准转圈,他无论是出于随大流的从众心态,还是出于听到了陆准手有多黑的传闻的恐惧心理,总之,别说就是觉得不对,就算是他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他也得巴巴的凑上来,跟陆准交好,而绝不能交恶。
紧接着就是八月里,已经六十五岁的杨博在夕月坛分祭夜明之神和天上诸星宿时突然发病,无力再管理部务,只能上书请求致仕,几经推让之后,才终于得到了准许。由两个儿子陪着,离开了京城,回故乡去了。
他临走时,被调入京的王崇古还在路上,二人也因此错过了最后一面。进京后,王崇古代替不称职的原兵部左侍郎、右佥都御史王遴,协理京营戎政。有杨博留下的话在先,王崇古也发觉陆准其实是个比较好相处的人。只要你不故意找他的麻烦,他一般也能够做到以礼待人。双方一拍即合,配合得极好。
他们过得舒舒服服的时候,张居正、冯保当然也没有闲着,一力推行的新政渐渐席卷了整个大明,处处都是一派改革的新气象。此时的大明,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大批的不合格官员被张居正革除,有的远调,有的贬谪,有的退职还乡,有的甚至直接闹市丢头。大清洗之下,冯谦默默地替陆准将一个又一个可以用得上的人选记录下来,多方接触,收拢到羽翼之下。不知不觉间,张居正眼中的异己之徒,已经大半跑到了陆准的控制范围内,南都六部尚书,五个都可以算是陆准的人。只不过,尚未有所动作的时候,还需要默默地蛰伏。
而就在朝中局势悄然变动,大明上下倾力改革的时候,万历二年的春天,辽东却传来了一件极为不好的事情。事情传到京城,举朝震动,一时间被搞得焦头烂额,没有想好对策的张居正仅仅是将这封奏报压了半日,就被陆准追到了内阁值房,堵着门大骂。
堂堂的内阁首辅,被人骂得像孙子似的,张居正是又羞又恼,可朝中对此的态度却分为了两边。
一边是张居正的铁杆党羽,当然是一边倒的认为陆准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不把内阁的权威放在眼中,让士大夫颜面扫地,应该严惩不贷。
但另一边,除了张氏铁杆之外的人,却一边倒的认为陆准就这么个浑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干嘛跟疯子计较啊?再说了,你要是不压军报,他也不会这样啊!说到底,最先不对的也还是你张居正嘛!
严惩?
想到这两个字,张居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说得轻巧!怎么个严惩法?辽东乱局,除了这么大的事情,总要有人去管的。眼下戚继光的蓟镇兵牵制北边的鞑靼绝不能动,而唯独能够用的上的人,却是当初陆准保举的参将李成梁,凭借着军功、运气和陆准的帮衬,短短的时间之内,此人已经是辽东副总兵的职位。
这个时候,就为了这么点儿事情严惩陆准?是打算逼李成梁怠工吗?
再说了,要严惩也得有个好借口,他骂是骂了,但大家都说了,他就是这么个浑人,总不见得张居正真的要放下首辅的架子去跟他一个疯子计较吧?
险些被气炸了肺的张居正也出了狠招,你不是跳脚吗?你不是嫌我办事效率慢吗?很好,京营和禁军的事务你暂时交卸一下,你去办吧。
实际上,张居正本来也没有想到陆准会那么容易的就答应了,他以为的是陆准决计不肯放弃这两个地方的权力。反正如果是他,让他离开中枢,去地方办再重要的事情也是绝对不行的。
但陆准还真就这么干了,措辞极其坚决的奏疏递上来,总督京营戎政和禁军的职务同时辞去,也没有举荐后继者,自己说要为大明效死疆场。
可陆准撂挑子撂的这么彻底,就把张居正难住了。推荐继任者的时候,他当然要选择一个跟陆准不对付的。可按照惯例能够担任总督京营戎政的只能是世爵勋贵,否则绝对坐不稳位子。挑来挑去,合适的人选里,就没有一个人身上没有陆准的影子。
“还不是驳回了?”陆准随意翻动着批复的奏疏,洋洋得意,“他要是想抢了我的乌纱就抢了我的乌纱,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布置了?真金白银都填到那些王八蛋肚子里去了,关键时刻敢给我掉链子,那就别怪我心黑手狠!不过嘛……”话锋一转,想起辽东的事情,他也心烦起来,“那个烂摊子,他还真的敢扔给我啊?又是钦差?这可跟上次不一样了。”
冯谦在一旁跟着点点头,他也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了。
陆准本没有出京的打算,只是借此逼迫张居正给李成梁扶正总兵的位子罢了,可这一次却是自己送上门儿去了。
辽东的事情,说大其实不算太大,说小却又着实不算小了。
就前几天的事情,陆准知道的时间比朝廷还要早一些,所以才能以半天的时间差,堵住了张居正。
缘由其实很简单,陆准在马市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这起由抚顺马市而起的祸事,原本就有他手下商帮的参与。
要说那位罪魁祸首,建州右卫都督王杲,早些年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货色。早在嘉靖三十六年的时候,曾率部偷袭抚顺,杀死守备官,大肆劫掠。嘉靖四十一年的时候,朝廷曾派兵剿过他,可惜没成功,当时的副总兵被其生擒后磔死,死的极惨。之后他又屡屡犯边,杀死大明武官数十人。就在前不久,因为其在马市贩卖的所谓骏马都是劣等货色而引发了冲突,被备御裴成祖率人驱赶。谁想到,其人桀骜不驯,竟然转手就诱杀了裴成祖。
时任辽东总兵王治道是个典型的武夫,急脾气一个。听说了此事之后,简直是怒不可遏。立马就挥师前去剿灭,昼夜兼程,不可谓不尽忠职守。可武夫终究是武夫,像个小兵似的冲锋陷阵,一点儿策略都不讲,让王杲率部属一个伏击,乱箭直接射成了筛子。
这个时候,也就是陆准不知道历史上原本的版本是个什么样子,否则也应该感慨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本该早就这样死在西边的俺答手里的王治道多活了这么几年,结果却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东边的建州女真手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