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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里
柳承德的大妻张氏,带着她的大儿媳妇胡氏,二儿媳妇白氏,正跪在二老太太的面前叩头认错。
二老太太暗叹口气,无奈地冲着身旁待立的刘婆子使了个眼色。
刘婆子立即上前去拉张氏起身,丫环们也伸了手去拉胡氏和白氏。
“都坐吧。”二老太太一指客位上的椅子,冲张氏说道。
张氏抽泣着,一脸的内疚和悔恨的模样。“侄媳有罪,在您老人家的面前,不配坐。”
二老太太笑了,长叹一声。无奈的说道:“坐吧,跟我还讲这客套。”
张氏委委屈屈地斜侧着身子,面对着二老太太坐了。胡氏和白氏规规矩矩的站在张氏的身后,神态和举止比受罚前,看着本分了许多。
二老太太想多敲打敲打张氏三婆媳,便神情沉重的说道:“你婆母在时,就曾说,她将这个家交给你,她放心。可见得,她对你是报了多大的期望,对你又是多信任。”
张氏一听这话,立即站起身来,垂手恭敬地听着。
“我也是没想到啊!钱财迷人眼,权丧人心志。你不过才管家这几年,可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你不仅强夺族亲的家产,还逼迫得元郎有家不得归,几个孙女疏于教导,更是阻挠容哥和亦哥和亲事。你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
见二老太太越说越动气,也不待老人家的话说完,张氏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老太太脚跟前,垂着头,不辩驳。
见张氏跪倒,胡氏和白氏也转出来,跟着跪在了张氏的身后。
二老太太低下头来,看见张氏一贯乌黑、油亮的头发中恍若隐现着丝丝白发。再看她的脸,也不如往日红润,反显得苍白,眼角也有了深深浅浅地皱纹。
二老太太不由想起张氏初嫁入柳家时的模样。
那时,张氏才年满十五岁,虽模样平常,但因年少,且肤色白皙,更衬得黛眉明眸,唇红齿白。当她站在晨光下,对着自己婷婷玉立的笑时,真如同清晨的花儿般娇嫩,惹人爱怜。一晃眼,她如今也是几十岁的人,早失了年少时的天真与单纯。若不是因着自己与她这么些年的情分,若不是顾及着大嫂和大房的情面,从而对她多有放纵,柳家今日也不会有这些糟心事吧!
二老太太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氏,再度轻轻摇摇头。
日子是她们自己过出来的,自己就是能管,又还能管得了多久,还没得招人厌弃,不如干脆随她去。日后,过好,过歹,都是她们自己的事了。
想到这儿,二老太太也失了要点拨张氏三人的心情,只想早点打发了人离去。
“你且去吧。”
胡氏和白氏立即赶忙起身,欲扶了张氏起身。张氏却反手挥开她们,低着头,冲二老太太说道:“老太太的教导,老爷的责罚,媳妇不敢有怨。可是媳妇这些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老太太教训,媳妇不敢不听,可是媳妇也要为自己分辨分辨。祈哥父母去世时,他才只有五岁。他上无祖父祖母,下无兄弟姐妹,只有一大家子的壮年奴仆围在身边。他小小的一个人儿,怎能争得过那些豪奴,如何能管家?虽说他家是柳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可他终归是姓柳的,媳妇可怜他年幼失怙,这才接了他来。若是媳妇不将他接了来,只怕会有那黑心肝的强奴,为了谋夺他家的家产,早害了他的性命。再说,媳妇也没苛待他。怕他觉得拘谨、不安心,我单给他拨了个院子,又让原先侍候他的仍旧跟着侍候。有个头疼脑热的,我虽没时间亲手照料,可也吩咐了人细细照顾,不敢有半分怠慢。他父母一走,家下的产业全都群龙无首,我不过是怕他的家产有失,才不得不强撑着身子帮着打理。他家的银钱,账册,一没过我的手,二没往我屋里私藏过,如今何来的强占一说。”
张氏低着头,跪伏在地上,含着悲声,万分哀怨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是以,她根本就没看见二老太太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原本二老太太看着一脸憔悴,神态萎靡的张氏,又想到她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即不想当着她儿媳妇的面斥责她,也不忍再过多的责怪她。那想到,张氏这样不知廉耻,到先大叫大嚷起来。听她这意思,好似还觉着自己没错,还很委屈了,到是自己这个做长辈的冤枉了她了。
二老太太气极了,只沉着脸看着她。
“元郎自己不愿回西院,要留在那茅草棚子里给他父母守孝,媳妇做大伯母的,难道还能让他妄顾礼教孝义,不给他爹娘守孝不成。既然他情愿让祖宗传下来的宅子荒着,还不如由着族里帮着管看着,也免了真的荒废了,这也是错。他成亲、生孩子,有个芝麻大的事,那儿不是我替操心、给他安置的。这会儿到都成了媳妇的不是了。媳妇是柳家的宗妇,这家里的大事,小事,便是再面面具到,只稍有那顾及不到的,也不能安所有人的心。那些得了好的,没得好的,不知会怎样当着面、背都会面的编排着骂人。这样的委屈,您老人家当初当家之时不是没吃过,如今又何苦来逼迫媳妇。您老常说治国如烹小鲜,众意难调也是有的,就是行事如您那般周全的,都还难免被人议论。您这时到不记得这个道理,却只来数落媳妇的不是。”
啪——
二老太太听着这话说的越发放肆了,心里气极,便重重地一拍身旁的小几,气恼地盯着地上的张氏。
“这是那家的规矩?是你张氏娘家的,还是你的张珍秀的。长辈说一句,你到有这许多的话顶嘴了。难怪的,跟在你身边教养的两个孙女,那样不成气的。你真真可恶!”
二老太太脸一板,原本和善的脸庞立时如同一块青石面板,那怒瞪着的眼睛尖利的直刺张氏的心。老太太一发脾气,立即现出了原先治家时那傲视天下苍生的强大气势来,吓得一屋子的人都软了膝盖,跪在地上,伏下身去不敢抬头。
张氏恍惚觉得又回到了二老太太管家时,自己做跟班时的情形。她怔愣地看着横眉立目的二老太太,不由唬得呆住了,再不敢出声硬顶硬。
“我原本还想着,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着也得给你留几分脸面。可没想到啊,我却是错了!行了!你在我柳家也辛劳了几十年,如你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也不再难为你。去,将外面的大老爷给我请来。”
二老太太先前听的气恼时,还想与张氏分辨分辨,可一想到门外那个忠厚的侄儿,便熄了这怒火,也觉得与这蠢妇说话没有意思。便想让柳承德进来,直接领了人去,她也安逸些。
很快,柳承德被请了进来。
“老大啊,你如今将掌家的事交给了大丫头,我看这样也行。趁着她出门子前多学学,不然到了人家家里,行事没个章法,言行没个教养,人家不会说她的父母,只会说我们柳家没有家教,德行败坏。今天当着你们两口子的面,我定几件事。第一,自今日起,柳如,柳姈搬到听风阁,由桂嬷嬷和孙嬷嬷等一同教习规矩,直至我认为德行、礼仪皆优方可;第二,张氏操劳过甚,伤了身体,需要静养。着,免除其管家之权,于安院静养;第三,清点西院的一切财物,即日归还三郎(柳宗元);第四,着承立媳妇,承贤媳妇,宗元媳妇,妍姐儿一起协同管家,直到妍姐儿出嫁;第五,胡氏,白氏教女不力,禁足三年,抄女四书千遍,不得迎亲访友,踏出厢房一步。妍姐的婚事,我自有安排。柳如、柳姈何时将规矩学好了,再相看人家。自今日起,族中所有女儿的亲事,改由我,和族中几位老太太一同作主。”
二老太太一口气发了一连串的命令,看着本分、木讷的大侄子,心里担忧不已。她还活着,家里就被他们折腾成这样,这大侄子也无力管教,若是她死了,这柳家还不得被她们折腾的败了。
心念一转,二老太太立即做了个武断的决定。
“明达也不小了,这几年在外求学,学识有了,眼界也宽了,足够他日后管家之用。平顺林家的二小姐,温柔、贤淑,仍大家闺秀之典范,我意定为明达,聘她做柳家妇。”
胡氏立即抬头,急切地反对道:“孙媳妇已经为明达相看了娘家的三侄女……”
张氏也脸红脖子粗的为自己争辩,“处罚不公,媳妇不服。”
“放肆!长辈说话,那有你们说话的份。”大老爷柳承德见张氏、胡氏这时都还胆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二老太太,可见得这眼里真是没了长辈、上下尊卑了,便气的低声喝斥她们。
张氏知道柳承德的脾气、性情,见他这时真的恼了,便强忍着不甘,低下头去,做出一副恭敬地模样。
果然,柳承德忍了火气,不再说话。
只因为柳承德这几年完全放权给张氏,和长子,不理家事,又一贯好脾气,从不对儿女红脸。故而,胡氏早不将这位公爹放在眼中。哪怕这时当着二老太太的面,她也没想到要刻意收敛自己轻慢的态度,她这时又一心为着娘家,和娘家的侄女儿争取,更加不会让二老太太有机会轻易决定长子的姻缘。便不管不顾的说道:“可是贤儿是孙媳妇的孩儿,孙媳妇也已早为他两人订下婚约,不能仅凭老太太一句话,便损了我们两家的体面。”
二老太太怨极而笑,拿手指点头地上的胡氏,恼怒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冲着柳承德摇头说道:“老大,这就是你的儿媳妇?这就是你的好家教?你这一甩手,可真是甩得好啊。”
柳承德被二老太太这样一点,只觉得脸上羞愧万分,恨不能撩了袍子蒙了头脸,躲出去。
柳承德抬头四下看看,见屋里的婆子、仆妇多是二老太太的人,另几个也是张氏和二个儿媳的使唤丫环,都不是他想使唤、能使唤的动的人。
柳承德狠狠心,冲到胡氏身前,将手拢在袖子里,扬手正反正给了胡氏几耳光。接着,他一回身,直挺挺地跪在了二老太太的面前。
“侄儿教家不力,请婶娘责罚。”
二老太太看着年过半百的柳承德,恭敬的跪在自己的面前,满面愧色,眼含泪水,心里炙烈的火气便渐渐淡去。可是一错眼,看着仍不知悔改的张氏三人面露鄙夷,神情不忿,她心里立时便想起这三人往日的狂妄和放肆,更多的,是她自己对往日对张氏和胡氏等人的纵容感到悔恨,和懊恼。可事已至此,她还能有什么可说的。
严厉的脸上渐渐露出灰心颓丧的神情,强硬直挺地背脊也无力的弯下。老太太一时之间觉得累极了,斜倚在小几上,撑着身子勉强坐着。
柳承德看见二老太太这突然萎靡、伤感的模样,心里如越发羞愧难当。他跪行一步,扑到二老太太的脚边,大声哭了起来。
“婶娘,您直管狠狠地打侄儿,狠狠地打。您消消气,消消气。只求您别气坏了身子。”
柳承德边哭着,边抬起手直朝自己的脸上重重的打去,唬得一屋子的人都来劝。
“大老爷,使不得。”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啊?啊,干什么啊。”
“父亲”
二老太太一把抓住柳承德的手,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喝斥道:“干什么!一个大老爷们,就只有这点出息?你没管好妻室,回去再管去;没有理好家事,回去重新来过。只在我的面前哭丧着,有用吗?”
二老太太气恼地推开柳承德的手,端正了身子,冲着屋里的众人一声喝。
“刑堂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