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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相邻的村子里共有退役的军户二十一个,只有其中四户在家,且都是老弱伤残、行动不便的。另外的十七个人,都是在这月二十四前后二天内离开了家。他们家里的交代,这些人或是出门走亲戚去了,或是出门做活计去了。我们去查了,这些人也确实是按家里人说的,是去走亲戚,或是去做活了。可是我又查问到,这些人离开家之前,堤干子河下面的那村的刘嗣超去过这些人的家里,私下说过话,此后,这些人就离开了家。”
周涛说着,用手指着面前的册子,说道:“我去查核过退役军户的名册,发现这些人与刘嗣超是在同一处军营当的差。这些人都是一同共过生死的,情义自然不同。若是刘嗣超真的要他们帮着劫船,这些人一定会给他做帮手,即得用、且还不怕被出卖。”
周涛看看面前的二伯父周班头,不由紧皱了眉头、轻轻说道:“从那死者身上的刀伤来看,不象是我们这儿惯常的手法,扬大人不是说么,那是当兵的人杀人的手法。而且,刘嗣超等人这样巧,就偏要那时一起离开家,不过二日,就发生了劫船事件。这想不让人怀疑都难。”
周班头也拢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册子。他烦燥的抓抓头发,说:“可是你又去查过他们的行踪,不是也证明他们没有时间赶去那里啊。”
周涛想想,眼睛突然一亮。他翻开册子的空白处,拿炭笔将那十几人所在的位置按地形画了出来。依着地形,又将出事的地点特别标明。立时,周班头和周涛都看清楚了。
那些人的位置呈扇形半包围着那将出事地点标注为三角的点,并且,按水路的路程计算,这几人到达那里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就是说,如果他们借故离开,人家也不会在意他们的去向,还只当是他们就在附近不曾离开过。且他们不同在一处,又是白天离开,谁能联想到他们是要去做什么。他们只要提前到那儿,再找到藏伏的地点,张着大网等着就行。那处水域多的是能藏匿行踪的好地方,就是三桅的大帆船,只要有心,都能藏得住,更何况几个人呢。
那翁家的船队离开上一个渡口到达出事地点的时间正好是黄昏,天色虽不明亮,却不妨碍那帮匪徒行凶做案。依照芦苇滩上那些被大火烧毁的船只的毁坏程度来看,那帮匪徒当事行事的很从容,没有一点慌张。
紫菱州这处地界,人人善水,且多有江匪湖霸在航道上杀人越货,不过是因扬柴弹压得当,这才安稳许多。不过若是说那些不成气候的东西有胆子劫官家的船队,周班头却是不信的。
这些年,那些江耗子被官府逼迫的很了,再不敢斗胆以身犯险,给自己找不自在。
周班头抬起头来,一脸的凝惑、不安的说道:“这一纵十几艘船,单凭他们十几个人只怕不成吧。”
翁家的商队也是走船运的老家档了,不至于派出了这十多艘大商船,却不带着几个人的。更没有一击溃败,不突围求救的道理。就是劫匪的人再多,船上的人也有时间燃放箭哨,向远处的船支或是巡弋的快船报警。可是,经过查证,即无别的船支来报案,更没有江防巡游的军士的汇报,这真是太奇怪了,也太不寻常了。
距离出事地点不足百里水路的刘家垱,就驻扎着都指挥司衙门的两个卫所,若是翁家的人点了箭哨,就是青天白日的大正午下,不说千里之外但百十里外卫所里的人是定能见到报警的火光,那为什么卫所的人都报说没见到报警的箭哨?!
周涛怔愕的看着周班头,心想忽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原先他们不是没有猜测过,可是谁也不敢真往那方面想。
如果……
“你们俩伯侄快别说了,吃饭吧。一整天忙乱下来,还不能安稳吃个饭。”
一个女子端着一托盘凑近,将两个小菜、一盘卤顺风,和两大碗米饭放在两人面前。
“二伯母。”周涛起身唤道。又忙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筷子,摆在周班头面前。
“累了一天了,快吃了好早些安歇吧。你可不能仗着年青,能抗,就不把自己当回事。”周班头的妻子游氏心疼的说道:“看看,不过几天的时间,这眼睛又陷了下去。明儿我给你熬根棒子骨,补一补。”
周班头还没转换过心情,一脸的凶恨、气愤模样。他听到妻子的话,抬头瞪视着游氏,说:“大热的天,喝什么汤。”
游氏吓了一跳,立时没敢再说话,涩涩地露了个笑脸,转身出去了。
听着灶房里传来的轻轻的响声,周涛暗叹口气。
其实,二伯父并不是对着伯母发脾气的,他只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游氏又走了进来,举举手中的一个蓝布包袱,站在门口对着两人说道:“我给陈姨妈把东西送去。你们吃好了,就放那,等我回来收拾。”
周班头也没抬头,只点了下。
周涛见了,正想多说两句话,回身看时,二伯母已经转身走了。
周涛端起碗,看着碗中的白白的大米饭,想起了儿时的母亲。
那年父亲在街上被杀,母亲拿着衙门发给家里的抚恤银子改嫁后,他就再也不想母亲了。
二伯父和游氏自己没有孩子,他们把自己接来后,待自己象亲生的一般教养。游氏对他更是如同母亲一般关心、爱护。他很感激二伯父和二伯母,对他们老两口,也如父母般敬爱。可是看着他与伯母之间的相处模样,又不仅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心中不禁暗暗担忧。
父亲一共三兄弟,除了大伯父性情温和外,二伯父和父亲却性情暴躁,不善体谅人。从记事起,就记得母亲常常躲在房中哭泣,身上或轻或重的满是青紫。他那时小,不知道母亲为什么总是躲着哭。
母亲还总爱回娘家。有时一去,就是一、两个月,还非得父亲好言去接才回来。渐渐的父亲不去接了,外婆家的舅舅就会帮着送回来,再后来,反倒是父亲不常回家了。
那一年他刚九岁,父亲在街上巡游,凑巧遇上一伙抢人钱财的歹人。父亲不幸遇难,母亲却连周年都没守过,就急着改嫁到了外县。
他哭过,恨过,怪过,也盼过。可是母亲自离开家后,再也没回来。他曾想过去找,可是母亲都不要自己了,自己又何必找去讨人嫌呢。
自跟着二伯父过活后,亲眼看着二伯父和二伯母过日子的样子,他不由得在心思想到,若是父亲和二伯父不将外面的情绪带回家来,好颜好色的与母亲和二伯母过日子,一家人有说有笑的,也许母亲不会离开,二伯母的脸上也能多些笑容。
唉——
“周家的,吃过饭了。”
游氏一出门,就遇见对门的媳妇站在门前洒水。
“吃过了。洒水呢。”
“哎哟,不洒烧的慌。洒一洒,凉下来,还能在门口坐坐。”
“是啊,这巷子里风也大。”
“可不是。”
两人错身而过,笑着点头离开。
游氏走出巷子,竟然见到巷子口站着个让她心慌的人。
游氏几步走了过去,不敢离的太近。一面暗暗四周观望,一面低声说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是找我不。这不是说话的地儿,明儿我回娘家,那时再找机会说吧。”
刘嗣超无所畏惧地笑笑,说:“我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就来了。”
一句话,将游氏心底的辛酸都勾了起来。游氏看着刘嗣超的温情,对比着周班头的薄情寡性,不由后悔。
若是当初自己能再挺挺,也许现在就能与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了。
刘嗣超与游氏是少年的结发夫妻,正是情浓意蜜之时,刘嗣超去了边疆,上了前线。一走就是十多年,期间来信不便,信息又少。好不容易盼着个人带信回来了,却是他身亡的噩耗。娘家人不忍游氏年青守寡,又给她另谋了份亲事,将她许给了周班头。
周班头前头的媳妇生孩子时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游氏是寡妇,周班头是鳏夫,两人你不嫌我,我不嫌你,凑合一起过日子。只是周班头真不是个好丈夫,且在游氏心里,总也忘不了刘嗣超,所以两人没法培养感情。但,游氏做为女人,总归还是心里委屈的。
此时见着刘嗣超不顾言论、脸面来到这儿,游氏再也管不住自己,肆意的落下泪来。
刘嗣超见了,立时上前两步,凑近了想就近些问话。
游氏却惊吓的快步后退,忙忙擦了眼泪,还惊恐地左右张望,生怕被人发现。
刘嗣超见游氏哭,以为她是在周班头那儿受了欺负,立马唬着脸、一副要揍人的架式。
“是不是他欺负人了。”
游氏吓得连忙摇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儿一早我就回家去,到时再寻你说话。此地不易久留,你快些走吧。”
“不怕。你有什么事儿直管与我说,万事有我为你做主。”
游氏听了,微黑的脸皮泛起片片红霞。
“我很好。真的!我不过是看见你,心里高兴,这才压不住哭的。”游氏低着头,轻轻的说着。
刘嗣超看着游氏,忘情的抓住游氏的手,紧紧的握着。
“明天,我在村边上等你。老地方。”
游氏抬起头,羞怯怯的点头。
刘嗣超这才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只头不住的往回看。
只等刘嗣超走远再不见身影时,游氏才放下心来。
她暗暗四下观望,发现没有,心才踏实了。也不再耽搁,抬脚就往托她做针线的陈婆子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