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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人叹了口气,抓着头上的道士髻往下一扯,那头发竟全都脱落下来,露出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上面还有九个戒疤。
这人原来是个和尚!
他长着一张圆脸,大耳朵,眯缝眼,即便是垂头丧气也似是带着几分乐呵呵的笑意,倒是有几分笑面佛陀的意思。
只是配着那一身道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水镜月握刀的手指紧了紧,似是在克制自己一刀砍过去的冲动。
这时,山下传来的一阵喧闹声,水镜月回头看过去,就见唐小惠几人已经赶到山下,但那群侏儒镇的百姓却仍旧追着他们不放,那模样似是不将他们生吞活剥了誓不罢休似的。
马车不好上山,古玲和舒桐都下了马车,几人开始往山上走。
那群人犹豫了,似是山上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竟在山脚那座刻着“九真山”的大石头旁踟蹰不前。半晌,那群人齐齐跪下,对着山顶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回去了。
水镜月看着这一切,眉头不由又皱了皱,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小小身影沉默不语,一双眼睛却是更加幽深了。
“你再走一步试试?”水镜月回头,手中的金钱剑脱手,堪堪插在那和尚的脚后跟旁,入土三分。她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冰冷,手中的刀已滑出两寸。
弓着腰往道观后面走去的和尚僵了僵,蹲下来拔出那钉自己鞋底的金钱剑,转身,耷拉着脑袋苦了一张脸,道:“阿月,那三个小个子今日进城采办,被几个姑娘骂了几句就给人下了毒,回来之后找我忏悔,说要赎罪,和尚只是顺着他们意思稍作惩戒,没想真烧死他们。你是知道和尚的,和尚虽然贪财了点儿,贪吃了点儿,喝酒也吃肉,打过燕子杀过鸡,但和尚可不杀人的,就算阿月你没救下他们,和尚也不会看着他们烧死的……”
和尚见水镜月的脸色好了点儿,走近几步,讪笑道:“阿月,你就看在我师兄的份上,饶了我这次呗,改天和尚请你喝酒!”
水镜月没出声,山下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这是哪里的和尚?怎么比我还坏?难得……本姑娘也稍作惩戒?!”
扶云梯上走上来一个女子,鹅黄色的长裙,一脸的狭促,正是唐小惠。她可不比水镜月,刚刚老早就看这亏心假道士不顺眼了,那一句“难得”落地,手中的铁蒺藜已经飞出去了。
“哇!唐门的?!要死啦要死啦!”他口中这么说着,往地上打了个滚,却是刚巧躲了开去。不过,那铁蒺藜撞到他身后打了个转,又飞了回来,转弯的瞬间一个突然变成了八个,直直往和尚的要害射去。和尚的轻功不错,但那暗器跟长了眼睛似的,追着他不放,躲开了五个,还剩下三个似是实在躲不开,索性拿手臂挡了。然后,蹲下来,有是一阵哀嚎。
水镜月不由叹了口气,这事还真是件麻烦事。
这和尚是谁呢?说起来他来头还挺大。
他法名海言,是少林方丈海时最小的师弟。海言是半路出家的,出家之前是个梁上君子,十六岁时被上届方丈带回少林寺,剃了头,出了家。但这人吧,即便出了家,老毛病仍旧改不了,贪财贪嘴,经常触犯戒律。一般和尚是资历上升了,就往头顶上加个戒疤,他倒好,破一次戒就往头上烫个疤,还不到三十岁时就已经有九个戒疤了。寺里的和尚觉得他头上再增加戒疤有些不像话,就改在背后烫疤了。如今他已经六十多岁了,也不知道那背后还有没有一块好皮。
五年前,水镜月在闽南日月教潜伏的时候,被日月教教主巫咸识破了身份,两人决斗之时,水镜月虽赢了,却也丢了半条命,站都站不起来,可她身后还有几千教徒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给教主报仇呢,她躺在灵空台上的时候,看着湛蓝的天空,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葬身灵空山了。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身体飘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啸。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对着她笑。她想起了她那个有些不正经的和尚老师,嘴角翘了翘,十分安心的晕了过去。
那时救她的就是少林方丈海时,同行的还有武当掌门清源。海时带着水镜月逃出灵空山的时候,清源将那整座山的宫殿毁成了渣滓。当时,海时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尚,就是海言。
水镜月也就是在那时认识海言的。他虽长了水镜月两个辈分,但比水镜月还像个孩子,很会玩。水镜月养伤的那段时间,身边的人都不让她喝酒,也就海言,总会偷偷摸摸的拿两坛好酒来,躲着众人陪她喝两杯。说实话,水镜月还挺喜欢这圆脸眯眼的和尚的。
后来,水镜月知道了他那些个光荣事迹,也没觉得有多大不了的。她有个整日教她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和尚老师,也不觉得喝酒吃肉贪财的和尚有什么天理不容的了。
自四十年前老方丈圆寂,十年前海时方丈云游天下,海言就彻底没人管了,招摇撞骗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他不敢败坏少林寺的名声,就经常装成道士,最开始经常穿着黄袍道衣,还背个八卦图,被清源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之后,就改成黑袍道衣了。
不过,海言或许将佛家戒律犯了个遍,杀人的事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海时方丈才没有对他太过苛责。
众人坐在九真观的大厅里,听着水镜月的介绍,看海言的目光都有些鄙夷。
海言没心没肺的笑着,也不生气。
唐小惠点着头,似是想通了什么高深的问题,一拍手,道:“阿月,敢情那湛和知道这事,所以才会溜得那么快的吧?”
水镜月看向海言,问道:“你怎么跑这儿来的?方丈知道么?”
海言垂着头,捂着伤口,颇有些像个受了气的小破孩,道:“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家酒楼,找个人说话都不容易,你以为我想呆这儿?是大师兄亲自把我扔这儿来的,说是治好了山下那群小个子的心病,才能离开,否则就把我扔塔林跟着八师兄扫塔去。”
海言口中的大师兄就是方丈海时,而八师兄就是隐僧海逸,据说武功比海时还要高,却长年呆在塔林里扫塔,几乎从不开口说话,整个儿就是一石头。
水镜月问道:“什么心病?”
海言喝了口茶,叹了口气,道:“生来便被人瞧不起,受人唾弃,你说是什么心病?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他们就跟一座行走的火山似的,随时随地都能爆发。要教给他们众善奉行诸恶莫作,讲道理是行不通的,只有装神弄鬼了。”
水镜月翻了个白眼,“你还知道什么叫众善奉行诸恶莫作?”
“别打岔!”海言红了脸,瞪她一眼,接着道:“我告诉他们我有办法让他们摆脱世代侏儒的命运,他们就愿意听我说话了。然后我从这九真观里找来了这一带的地方志,告诉他们说他们之所以生来矮小,是因为先祖作孽太多,后代才会遭了报应,要想子孙不再受累,只能积善行德,偿还先祖的罪孽。”
唐小惠眨眼,“这么好骗?”
海言有些得意,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道:“老衲也是在少林寺听了四十年经书的,骗些山野粗民有什么难的?”
水镜月偏头对唐小惠解释道:“你别看他这样,正经还挺有些本事,他的功夫很能糊弄人,跟梵净山明希和尚的佛光普照有的一拼。”说着又看向海言,问道:“这么说如今那镇上的人都听你的?”
海言挠了挠头,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那是,我告诉他们说这山上是我沟通神佛的神殿,凡人不得入内。他们这一年都没敢上来。”
水镜月含笑点头,道:“正好,有件事请和尚帮忙。”
海言顿觉不妙,问道:“什么事?”
水镜月起身,伸了个懒腰,眨了眨眼,道:“今日太晚了,该睡了,明早再说。玲玲,先给他包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