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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的第一场,就是考四书五经中的《四书》,包括《论语》、《中庸》、《大学》、《孟子》四本书,考试要求《论语》题一文、《中庸》题和《大学》题选一道做文、加上《孟子》题一文,一共三道四书题。另外需要做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三道四书题每道都要写二百字以上,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
也就是说乡试第一场一共要写三篇四书题,四道经义题,加上一首五言八韵诗,可以说任务繁重,时间紧迫。
四书题是必考题,程文都已经泛滥,大部分考生,只要是真心实意来考试的,多多少少都背了十几篇左右的程文,只要考试的时候默写其中比较优秀新颖的部分就算完成任务了。
所以,第一场最大的拦路虎,就是这四道经义题。这四道题,全部截于经书上的原句,要求考生按照题目要求分析句意,并且按照严格的格式限制写四篇议论文。
当然,说是让考生自己分析题意,其实所有的题意老朱都已经分析过了,所有考生的中心思想都不能和程朱注解有所出入,这是死规矩,一旦有想推陈出新的考生,考官看都不看,直接让你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考试开始之后,监考官就会来给每位考生发一个写有考生名字的卷袋,袋子里用最好的宣纸印制有题目,并且为每一道题提供四张白纸用以作答。
最规范的卷子,应该是用漂亮,典雅,标准的馆阁体,在立意允许的范围内,用所有能想到的史学和文学知识,以严格的八股格式,写一篇文风华丽,对仗工整,流畅清晰,一气呵成的骈文。用通俗的话来说,要读起来像一首好听的歌曲一般朗朗上口,并且要注意不得出现任何违禁的字眼,包括大明各代先帝的名讳和庙号都不允许使用。如果不得不用的地方,也要用意思相近的其他字眼代替。
李沐拿到卷袋,先是小心的抽出了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四书题大家都差不多,还是先从较为困难的经义题下手吧。
科举考试这么多年,只考四书五经这几本书,早就把能翻的句子都翻烂了,所以出现了很多割裂经义,断章取义的截搭题,种类还分长搭、短搭、有情搭、无情搭(这估计考生都要哭了)、隔章搭。很多搭配连考官的范文都牵强附会,不知所云,当然也让参加考试的考生欲哭无泪。
所以李沐之前还一直担心这种没法叙述的截搭题,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虽然截搭题是科举考试的潜规则,朝廷也默认了这种无奈之下的折中办法,但是在乡试,会试这样的大考之中,是不允许使用截搭题的。
所以抽出卷子李沐看到题目之后,还是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考卷上写着“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这句话原句出自《论语》,为了防止考生混淆,试卷上还把《论语·泰伯》整段摘抄了下来,让人对试卷的严谨性无话可说。
说尧这个人太伟大了,人民找不出词来形容对他的赞美,所以这就是纯粹论述仁政的必要性,几乎都是老生常谈,李沐对于这样的破题文章,写了都快有一百篇了,自然是心下大定,很快就有了底。
想到这里,李沐就开始缓缓地研墨,研墨的时候,还特意把砚台拿的远一些,因为乡试的试卷是绝对不能污损的。只要卷面上有任何污损的痕迹,就会按照卷面不洁被誊录官标出来,直接就会被取消成绩。
李沐一边研墨,一边构思文章,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很多号房内传来了考生吃晚饭的声音,这些生员士子,大部分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找到吃的就算不错了,只有极个别家境不佳的考生看上去是会些烹饪技艺的,支起了小炭炉,在慢悠悠的做些简单的热食,为晚上的作文补充精力。
蜡烛贡院是发的,不过一人只发三根。杭州东南除了南京外最富庶的城市,发的也是质量上乘的桂香蜡,这种蜡烛的制作,参加了熬制的桂花香精,烧起来沁香怡人,同时也算是蜡烛中的香奈儿,价值不菲。
李沐倒是没有急着找吃的,毕竟蜡烛有限,等于限制了晚间的答题时间,趁着日头还没有完全下山,赶紧抓紧时间写完第一道经义题,反正做饭这种事情,也不用太大的亮光,借着月光的亮度也凑合可以弄点吃的出来。
好容易写完了第一题,李沐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字和犯讳的字眼,才把墨迹吹干,把卷子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自己带进来的牛皮卷袋里,然后伸手把考箱打开,开始仔细观察自己的晚餐选项。
考箱里的吃食大多是熟食,毕竟来贡院主要是参加考试,野炊并不是主要目的,所以大多数食物还是以补充能量,保持充沛的精力为主。光听潮居的猪肉脯,舒菡就给他准备了好大一罐,李沐看着那个大的夸张的罐子,就算其他吃的都没带,这一大罐肉干也足够这三天的能量了。
烤箱内还有好多小瓷瓶装着各种甜香的蔬菜水果汁,一看就是朝鲜郡主李妍儿的手艺。朝鲜土地资源贫瘠,肉类产量极低,就连王宫大内吃肉的机会也不多。所以李妍儿从小就学会了调制各种甜美可口的蔬菜汁,一方面香甜喜人,一方面健康养生,何乐而不为呢?但是由于带入贡院,不让在瓶子上贴任何标签,李妍儿就用彩色水粉画了各色的图案在瓶身上。你别说,这常年设计衣裳款式的设计师,工笔画的水平还真不差,各种芹菜,橘子,西瓜画得栩栩如生,看得李沐心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于是李大公子架起小炭炉,从贡院的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下了一把筋道的粗面,放了些切好的葱花和牛肉干,并且从考箱内掏出许多小铁盒,里面放着各种调味料,连李沐喜爱的胡椒都没有落下。吃一碗葱花牛肉面,咬一口大块的猪肉脯,喝一口西瓜汁,看得监考官一愣一愣的,这还真有把考试当郊游的!
旁边的考生,有的也没有悉心准备吃食,早就被李沐这边的香气馋的要命,奈何考场规矩森严,也没有人敢想他讨块肉干解解馋,否则李大公子倒是觉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分享才是真快乐嘛。
吃完了饭,涮洗了碗筷,李沐精神饱满的坐回了位置,点起了第一根蜡烛,开始答第二道经义题。
写完前三道题,第一根蜡烛就已经烧完了,李沐心里合计了一下,狠狠心,点了第二根蜡烛,然后仔细揣摩了一下第四道经义题,但是却没有动笔,直到蜡烛燃了一般,才吹灭蜡烛,赶紧睡觉去了。
至于为什么睡得早,全是来源于李沐后世上大学的经验了,浙江乡试,全省士子汇聚贡院,数千个大老爷们睡在一个院子里,那打呼噜的声音岂不是跟打雷一样。要是等人家睡着了自己再睡,怕是一晚上也算是彻底毁了,明天还怎么有精神答题呢。
待到第二天早上李沐精神抖擞的起床之后,看到坐在对面的不知哪府的生员盯着黑眼圈对着卷袋发呆,就知道自己的决定还是正确的。
早上醒来之后,李沐打来水梳洗一下,又拿出一张夹心的葱油饼,用小炭炉热了,一边啃着一边研墨。
等到饼吃完了,李沐掏出卷子,提笔就开始写最后一道经义题,由于经过了整晚的腹稿和构思,这篇文章写的是最快最好的一篇,几乎一气呵成,让李沐写的畅快淋漓,直呼过瘾。
经义题写完,剩下的四书题就简单多了,李沐默了几篇近些日子才做的,有杨涟批注过的文章上去,反正主考是杨涟,总不能他不喜欢自己批注的文章吧,李沐也算是用经略的身份取了个巧,毕竟谁也没他这个本事,能请得起浙江巡抚当家教。
至于剩下的五言八韵诗,这就不是李沐擅长的了。要说李大公子的八股水平,完全是依靠勤能补拙,但是论起先天在文学上的才华,李沐也就不过尔尔,好在经义题是全场考试的重中之重。洪武年间,考官还看看后来第三场的策论,但是发展到现在,二百年过去了,四书经义已经在科举考试中占据了统治地位,其他部分也就说得过去就行。这也正是科举考试越发展,越僵化,最终成为禁锢思想的工具的原因。
第一场四月十一日考完交卷离场后,要重新搜检入场,四月十二日开始考第二场,考五经题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五经,即《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个是考生自己选的,每个考生只治一经,考前需要把自己的选的经科往杭州府报备,考试的时候按姓名发卷,李沐治得是《尚书》,那么题目就会从《尚书》中选取。
打开五经题一看,带着油墨香气的宣纸上,印着一句:“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看到这句话,李沐心里淡淡的笑了,虽然科举考试的禁锢了人们的思维,但是四书五经中所展现的,属于中华民族千年以来,治国齐家的智慧实在是让人深深折服。
“水、火、金、木、土、谷惟修”,出自《尚书·大禹谟》。子曰:“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另有圣人言:“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何为养民,即处理好“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事情,就是善政,就是最大的仁君,就能达到“惟修”的目的。
说通俗一点,老百姓有饭吃,生活好了,有盼头了,就是仁政,善政,当权者就是仁君,明君。
写着这样的五经题,让李沐真的有一种在和先贤对话的感觉,那一瞬间,仿佛自己穿越了时空,在一千多年前找到了知音,虽然对方被称为至圣先师,并且早就已经化作尘土。但是却不妨碍自己享受这种有人支持,理念相和的快乐。
写完了五经题,剩下的就是诏、判、表、诰一道,这个就是朝廷来往的各种公文,要求考生熟悉公文的格式。李沐身为经略,每天处理的公文数以百计,自然对这些格式了如指掌,写起来天衣无缝,让人找不出任何差错来。
十五日考第三场,考五道策论题,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李大公子写这个当然是头头是道,毕竟全场的考生除了他,基本不知道政务为何物,而李沐却已经由丰富处理政务和军务的经验,这一点上,一直在都察院做冷板凳,近几年才跟着李沐从北到南的主考官杨涟杨大人,都未必能比李沐更优秀。
十八日交卷过后,便是考场内查验卷宗数目,然后监考官汇报情况,直到十九日上午,折磨人的乡试才算是正式结束。从初八开始准备,一直考到十九结束,就算是铁打的人这个时候也已经精疲力尽。李沐出了乡试考场之后,面对前来接他的亲卫,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向前走,不往两边看,走到侯府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就睡,就算是有天大的事情,都等他睡醒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