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坏消息与好消息

水煮江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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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嘴油灯吐着光,映着持灯人威严而肃穆的脸,并在墙下投下了一片黑暗的影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州地图,持灯人一寸一寸的移着灯,伴随着灯光的移动,中州各地就如同天上繁星被一一抹亮。

    “燕师。”

    屋外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持灯人头也不回的道:“进来。”

    屋外的人走进来,走到持灯人的身旁,与他一同打量着地图上那数也数不清的小点,这每一个小点便代表着一座重要的城池,或者一个诸侯国。

    这幅地图有些年头了,图布昏暗发黄,边角处已经磨损,有些地域更是模糊不清,刚进来的人抱着肩膀漫不经心的移动着目光,突然,他的眼光在地图上的某处地域一凝,眉头皱起来。

    “虞烈,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那个?”持灯人右手提着笔,一边在地图上勾画涂抹,一边说道。

    “坏消息。”

    虞烈下意识的答道,他已经换下了沉重的甲胄,穿着卫萤雪为他亲手缝制的崭新深衣,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卫萤雪的手很巧,把这一袭黑色深衣缝得犹如量体裁衣,使得他的身形更为挺拔,并且很英俊儒雅。

    持灯人听见他的回答,偏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三年前,萤雪连个护脖的颈巾都缝不好,如今这手艺却连她姑母都赞叹不已,而你却一直没变,还是喜欢先听坏消息。”

    “先听坏消息,再听到更坏的消息之后,便不会太过失望。”虞烈看着地图上的勾勾画画,那每一笔勾画都喻意着一个诸侯国的消失,或是那片土地上,正有成千上万的人生活在战争的乌云下。

    “好吧,那就先说坏消息。”

    摇动的灯光映着地图上一条绵长的大江,那大江由西到东将整个中州大地拦腰斩断,在那大江的北岸上圈着几个小点,注着一行小字:景泰二十三年春,南楚北进,灭三国,吞三城。

    这是个坏消息,但却不是持灯人现在想说的坏消息,他把手中的灯举起来,一直举到最顶部,照着一处醒目的小黑点,沉声道:“君上身体每况愈下,方才急召我入宫,商讨伐楚一事,吐血不止。”

    虞烈眉头一挑,却未接话。

    持灯人正是燕却邪,他续道:“三个月前,雍公再度召开诸侯盟会,号令天下诸侯伐楚。然而,天下大势恰若此图,根枝相连,错综繁杂,任何一个地方的微小变动,都有可能致使整个局势发生巨大变化。君上若是有失,燕国便会陷入动荡,而雍公的伐楚之事定然也会横生枝节。”

    燕君已经六十有八,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策立世子,若是燕君突然身亡,那么燕国必然会陷入动荡不安,这时间的长与短谁也无法掌握,或许是一年半载,也或许更长。

    “这确实是个坏消息。”虞烈沉声道。

    “接下来说好消息吧。”

    燕却邪揉了一下眉心,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疲惫,此时再看,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唇上的法令纹也陷得更深,令人情不自禁的想到他也老了,整整四十七岁了。

    雄将已老,却难以卸甲,终年都在为燕国征战四方,若是有一天他也突然撒手人寰,那么燕国的未来将会如何?虞烈不敢再想,沉默下来。

    燕却邪拍了拍虞烈的肩,提着灯照着雍齐边境,说道:“雍公欲伐楚,齐侯也欲伐楚,目的一致却兵分两路,一路是雍燕联盟由北到南,从中直贯,一路是齐鲁诸国联盟,从东绕西,进江北。虽说各自为战,但雍公与齐侯已有盟约,伐楚期间两国友好,不得互起战事。”

    “齐国和鲁国?”

    虞烈脸上的伤疤稍微动了一下,齐国与鲁国同处东海之滨,两国时好时恶如同风云变幻,不过,大体来说,强大的齐国一直想吞掉老成守旧的鲁国,而鲁国始终视齐国为头等大患,所以与雍国紧密相连,如此南辕北辙的两个诸侯国怎么会走在一起?

    燕却邪知道他在想什么,大将军脸上一沉:“这就是变数所在,众所周知,齐国的卿相隰叔夜一直主张伐鲁自强,举东海之力制霸中州,但是齐国的上将军乐凝却不然,他力主弱雍伐楚,称霸天下。”

    一个制霸,一个称霸,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却相差万里,简单的说,制霸手段温和,所需时日较长,有可能是一代人,也可能是几代人循序渐进方能逐步达成,而称霸手段激进,如同火中取粟,不成功则成仁,齐国当真便那么急不可耐了吗?

    突然间,虞烈想起了那位白衣齐格,以及他所说的天下一统,虞烈心头一动,说道:“乐凝是鲁国人,鲁国与齐国联盟,怕是意不在楚,而是在雍。”

    燕却邪赞许的看着虞烈,点头道:“昔年代国一战,乐凝未能达成称霸天下的目的,反而消耗了齐国的国力,近些年一直处于隰叔夜权制之下,此次齐鲁联盟伐楚,必然有他莫大的功劳。依我看,伐楚之事必生波折,而这变数极有可能来自此地。”指着漫长的雍齐边境线上那众多的诸侯小国中的一处关键位置,续道:“这里是余国与郇国,分属于雍齐阵营,雍齐两国之间的战事大多由此而起,如今,雍齐两国互有盟约,轻易不会冒天下之大不违而撕毁盟约,但若是这里出现意外,必然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虞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两个小诸侯国的地理位置极其微妙,分别处于河东走廊的南北两边,又被一道大山东西阻隔,两国之间只有一条窄线互通来往,而这条细长的线弯来绕去,一头指着雍国的雍都,一头延伸到齐国的大都,即墨。

    燕却邪指着窄线中间的一个小点,说道:“这里是旬日要塞,是扼制东西南北的重要关塞,原属于郇,后属于余,而现在,它归属于景泰王,待伐楚之后,再纳入余国。”说着,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

    虞烈也会心一笑,想来,这便是年已老迈的景泰王出的主意,为使两国一心伐楚,便向雍公讨了这个要塞,以示互不偏颇。

    “景泰王为保障此地的祥和,已经派遣了大将军风轻夜率领三千朝歌青骑前往旬日要塞,只不过,那三千朝歌青骑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出过朝歌城了,我想,他们多半会迷失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或许永远也走不到旬日要塞,而景泰王亦有此虑,故致信一封与君上,希冀君上派遣一支别军,乔装为朝歌青骑一并前往。”

    燕却邪长长的一番话说下来,虞烈不住的点头,大将军与景泰王推测的没错,从朝歌城到旬日要塞不到三千里的路程,却密密麻麻的分布着数十个诸侯小国,这些诸侯小国三成属于雍,三成属于齐,还有四成是各成体系,并有许多正在互相攻伐,且不说这些复杂的情况,单是一路而来,风轻夜代表着景泰王,各路诸侯自然会大肆宴请,诸此逗留之下,怕是两年也走不到旬日要塞,而旬日要塞离燕国的钟离城并不遥远。

    虞烈问道:“伐楚日期可有定下来?”

    燕却邪道:“大致已定,诸国已然调兵,待到春去夏来,迎秋起战。”说着,凝视着虞烈,微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这是个好消息?”

    虞烈裂嘴笑道:“燕师即说是好消息,那肯定便是好消息。”

    “来,喝酒!”

    燕却邪走到案后,把灯与笔一放,提起案上的酒坛,满满的倒了一碗酒,捧起来一口干了,抹着嘴角的酒渍,赞道:“不论春秋冬夏,诸国万酒,喝来喝去,还是抹刀子最称我心。”

    虞烈走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老实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一碗,捧起来咕噜噜喝。

    燕却邪等他喝干了一碗酒,定定的看着他,说道:“北狄之乱,耗时五年,虽说最终将狄人远逐于冰河之外,但我燕国的国力却也损耗过多。伐楚事大,不容有失,我必亲身前往,难以得脱。这旬日要寒的别军,我已向君上推荐你为别军主将。”

    虞烈听得心头一惊,他只是个男爵,虽有功勋在外,可是浅薄的资历摆在那里,论来论去,领军的人也论不到他的份上,原本,经得燕却邪一番分析,他也料定自己多半会去旬日要塞,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主将。

    “怎么?大名鼎鼎的燕京之虎怕了?”燕却邪好整以暇的看着虞烈,抿了一口嘴。

    虞烈笑道:“虞烈是怕,但身为燕师的弟子怎敢怕?只是……”

    “只是,你若前往,萤雪必然怪我。不过,旬日要塞虽处后方,但却干系重大,君上已然允诺,只要不出差错,或是守到朝歌青骑前来,交接之后,你便可以返回燕京,并且记你一大功,由男升子,指日可期。我辈大丈夫,立身于天地之间,抛头颅,洒热血,正是男儿本份啊,虞烈。”

    燕却邪语重心长的说着,眼里闪动着璀璨无比的光芒,身为兵家子弟,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老死榻上,雄伟的大将军就如同一道伟岸的山梁,仿佛永远也不知道疲倦。

    虞烈再喝了一碗酒,把酒碗重重的顿在案上,任由那股奔腾的火气在胸口与喉咙间窜来窜去,扭头看向那已经看不清楚的地图,在某处熟悉的位置上凝住目光,沉声道:“的确是个好消息,几时出发?”

    “一个月后,你先得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