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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从高处俯瞰艾利斯顿,这是一座辉煌中带着古朴的城市。它位于大陆的东部沿海,密密麻麻的港口矗立在海岸线边,扬着白帆的巨船迎着海平面之上的朝阳驶去,在日暮时分,划过波光粼粼的海面返港,守港的卫兵和水手们举着白旗指挥船只入港,唱着歌吆喝着从船舶上卸下货物,一天是这样,数十年来也皆是如此。
从东海上吹来的暖风,穿越了港口上方的十字旗帜,拂过希尔伯特王朝的皇宫,从霍尔兹学院的广场前的缪斯女神脚下飘过,贴着圣殿骑士团的练武场上数十年未翻修过的青石砖地面,一路上升盘旋,卷动的夕阳下的路人们更增添了几分倦意。
六月是艾利斯顿最安逸的季节,离丰收时节尚早,一年一度的紫荆花节才刚刚过完,出海的商船也还未到返程的时节。一年的工作做到这时,人们总想着休息一下。正巧逢上艾利斯顿城外的小山上,鸢尾花开满了整座山坡,橘红色一层一层的晕染开来,像是有人在上面用画笔细致的勾勒出的这几笔,城里弥漫着醉人的香气。
一些清闲的王公贵族家的子女,时常选择到这山上观赏美景,名为舒缓疲倦,实则是炫耀其能够自由出城的尊贵身份,享受优越与虚荣感。
放哨的卫兵站在城墙的高处,一边用手摩挲着腰间的铁剑,一边望着城外那条宽敞的泥路,上面还印着车轮刚刚碾过的痕迹。方才那辆车上的黑发男孩,仅仅是用一块黑色的石坠就获得了通行的资格,这多少让他有些奇怪。他回头望向市中心,夕阳正好悬挂在城中的钟塔背后,那辆黑色的马车朝着繁华的艾利斯顿深处驶去,在喧闹的人声中转了个弯,向着王城的西边驶去。
这个年纪已经有些老迈的卫兵眉毛微微动了动,那辆马车行驶的方向,是雷蒙德公爵的府邸。
......
艾利斯顿无人不知雷蒙德公爵,所谓的无人不知,并不是说所有人都曾见过这位公爵大人,能在街上一眼便认出他来。相反,就连许多年纪尚轻的王爵家的小辈们,甚至也不曾见过雷蒙德公爵的真人,因为他很少外出,即便是重要场合,也时常坐在自己的马车里,似乎是一位不喜露面的老人。
这位公爵大人已经在艾利斯顿生活近二十年了,他一人立府,凭借军功立为帝国第四位公爵,而且是执掌军团的公爵爵位,坊间常常议论这位名为雷蒙德.苏沃洛夫的公爵大人和当今的帝国宰相托曼的权力,究竟谁更大。
当然这不过只是无聊的讨论罢了,所有人都很清楚,统治这个庞大帝国的,拥有绝对权力的,只能是那个坐在紫荆王座上的男人。
雷蒙德的府邸位于城区的西部,这片街区挨着高大的城墙,太阳只能照德到半个街区,因而稍显清冷,虽然是公爵大人的府邸,但是还是有些平民住在这里,这些人并不是拥有苏沃洛夫这个姓氏的族人,实际上苏沃洛夫这个姓在王城里几乎没有人。在公爵府外住着的大多是一些军队里的家属们,他们被王城的政客们戏称作雷蒙德的幕僚。
那位权势滔天的大人为什么会拒绝希尔伯特大帝的建议,而是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作为自己建宅之地,实在是令人费解。
雷蒙德府外,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门口,两个穿着轻甲的卫兵守在青铁大门外,像是石雕一般面无表情。车夫忐忑的坐在车头,等待着那名身材魁梧的管家。
他不是艾利斯顿的人,而是住在距离王都五十里外的拜斯郡的马车夫,有人付了钱,让他送一位黑头发的男孩前往艾利斯顿。最开始他不太愿意,因为艾利斯顿的城门实在是太难通过,光是例行检查就得耽误半天的功夫,然而对方只是摇了摇手中满满一袋的银币,就让他闭了嘴。
他望了望铁门上印着的狮子图徽,面对着两名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卫兵,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时,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灰发束在脑后的男人从廊前走了出来。
“辛苦你了,”这位男人缓缓走到车夫跟前,递给了他一整袋钱币,“你点一点吧,这位客人送到这就行了,趁着天色尚早,赶快出城吧。”
“好嘞好嘞,谢谢大人。”车夫诚惶诚恐的接过钱袋,弯着腰爬上了马车,挥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驾着车缓缓朝着城外的方向驶去。
灰发男人站在门口,望着马车消失在街头尽头后,转过身看了看两名守卫,他们不曾挪动过半分视线。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快步走进了铁门内。
天色渐渐的暗淡了下去,他一直站在木屋前的草坪上,身体绷得笔直,目光平静的看着这间木屋。雷蒙德府邸有许多间装饰豪华的屋子,都是用来会客的。但是遇到真正的贵客时,他总会把人带到这间小木屋里,这当然是那位雷蒙德大人的意思。
“巴斯滕大人,今天要在宴会厅准备晚饭吗?”一位穿着侍女服装的大妈提着篮子路过木屋,看着他问道。
“应该不用了,麻吉大婶,你把明天大伙的早饭准备一下就去休息吧,”他抬头望了望天色,“晚点如果客人要吃饭的话,我让阿莉雅去准备。”
“啧啧,你们现在都喜欢那小丫头的手艺,嫌弃我这个老女人做饭不好吃了是吧。”麻吉大婶笑着说道。
“怎么会呢,我在狮心团的时候就天天吃您做的早饭了,”巴斯滕微笑道,“阿莉雅这样替您分担工作,您就偷着乐吧。”
“行行行,我去给小阿莉雅说说,”麻吉挥了挥手,朝着厨房走去,“你站久了还是得活动活动呀,都一把年纪的人了。”
“一把年纪吗......”巴斯滕脸上露出了几分苦笑,“我才从狮心团里退出来不到十年吧。”
他站在屋外的期间,不时有仆人从屋子前路过,看到了巴斯滕后都礼貌的和他打着招呼。相比其他的贵族府,雷蒙德宅子里的仆人们工作起来更自在,管家的巴斯滕虽然外表看上去很是严厉,但是如果你认真工作的话,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礼貌的人。
“聊了有快两个小时了吧,”巴斯滕望了望天上的星辰,“上一次聊这么久,还是去年卡普从桔梗山回来的时候吧。”
想到卡普,巴斯滕的脸上微微有些黯淡。
“嘎吱”一声,小木屋的门缓缓打开了。男孩低着头从屋子中走了出来,巴斯滕连忙望向他的身后。
一个剃着平头,身材比李嘉图高不了多少的老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他的皮肤晒得像是南方的农夫一般黑,眼睛细小的眯成一条缝,身体很瘦,背部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衣。对比起身材魁梧的巴斯滕,他倒是更像这宅子里负责砍柴提水的仆人。
唯有他青衣的左胸上印着的狮子头图徽,昭显着他的身份,雷蒙德.苏沃洛夫。
然而巴斯滕看到他出来时,蓝色的眼睛里充满着敬畏,身体也不自觉的微微弯曲。
“让人带着这位客人在宅子里逛逛,看他喜欢哪间屋子就住哪间吧,”雷蒙德朝着身边迎上来的仆人吩咐了几句,又拍了拍李嘉图的肩膀,“今天累坏了吧,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屋子外的仆人说。”
“谢谢您,”男孩低声说道,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巴斯滕,后者朝着他点了点头,他于是紧了紧身上的包袱,跟着仆人一起消失在了转角处。
“大人.....”巴斯滕对着面前这位瘦小的老人,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的不忍。
“巴斯滕,”老人转过头看向宅子的另一边,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我们去训练场转转吧。”
听到老人的这句话,巴斯滕先是一愣,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
于是他跟在这位背影佝偻的老人身后,穿过了弯曲环绕的走廊,从点着灯火的一间间屋子前走过,到达了一片开阔的广场前。
夜晚的星光洒在这片砖石砌成的广场上,四周的架子上放置着一些简单的木刀木剑,还有一些锻炼用的石锁,整齐的码在角落里。
夜风吹过,拂动了场边的樟树的影子,林间沙沙作响。
老人兴致勃勃走到架子边,熟练的取出两柄木剑,比对了一番后,将其中稍长的一把扔给了巴斯滕。
“先说好,不能用斗气,”他笑着说道,挥了挥木剑,“不然弄得一团糟,明天麻吉大婶又要数落咱们了。”
“大人要是用斗气的话,我恐怕一秒钟都撑不住吧。”巴斯滕苦笑着握住剑柄,步子慢慢的朝两侧踏开。
老人微微一笑,单手持剑,另一只手负在背后,膝盖微微弯曲,身体很是放松。
“来吧。”他扬了扬眉。
“大人,我就先不客气了。”巴斯滕沉了一口气,脚下猛的发力,身体瞬间化作一道残影,出现在了雷蒙德的身后,面对着背对他的雷蒙德,全力刺出了手中的木剑。
“啪嗒”一声,雷蒙德将剑负在背后,挡住了巴斯滕这迅捷的一剑,他身体轻轻一旋,另一只没有握剑的手骤然劈向巴斯滕的腰部。
巴斯滕大吃一惊,连连后退了数步,站住身形后,看着面带微笑的雷蒙德,脑海中回味着方才雷蒙德的动作,心中更生敬佩。
“傻站着干嘛,等着我攻过来吗?”雷蒙德朝着他轻声喝道。
“大人,小心了!”巴斯滕脚步再度发力,身形化作狭长的黑影,卷着疾风刺向雷蒙德。然而,纵使他的剑再快,却仿佛总能被雷蒙德预先感知一般,被他轻易的用木剑挡下。
看似是他一直在进攻,然而雷蒙德却没有挪动半步,将他的攻击尽数化解开来。练武场上回荡着木剑相击的声响,片刻之后,巴斯滕已经微微喘息。
“注意脚下。”雷蒙德轻轻喝了一声,弯腰躲开了巴斯滕的一记横斩,身体骤然发力,单拳刺在巴斯滕的脚底上,将他击退了数步远。
“到此为止吧。”雷蒙德双手拄剑,平静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巴斯滕。
“大人......”巴斯滕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雷蒙德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雷蒙德走到他身边,收走了他手中的木剑,返回到木架边,将两柄木剑重新插入了架子里。
“当年,卡普想加入狮心团被我拒绝后,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一边整理着架子,一边背对着巴斯滕说道。
“这件事,我隐约听到卡普提起过,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巴斯滕摇了摇头,眼睛里有一些困惑。
“那小子在这片练武场上,扫了一晚上的地,还顺便把这些木架子擦得锃亮,”雷蒙德抚摸着这些木架,声音里带着些无奈的笑意,“那小子说即便不能跟着我学剑,就算每天在这里扫地打杂他也愿意。”
“卡普的确是这个脾气。”巴斯滕似乎想到了他那张大大咧咧的脸,嘴角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的笑意。
“后来我还真让他在这留了一个月,”雷蒙德转过身,仰头看着星空中的银河,“倒也没让他打杂,让当时还活着的我麾下的一个老将带着他练剑,那小子有一股狠劲,虽然过了练剑的最佳的年纪了,但是他愿意下功夫,别人每天练五个小时,他就练十个小时。一个月下来,剑没怎么练成,倒是弄得一身伤。”
“卡普那家伙就是这个脾气,”巴斯滕苦笑着说道,“当年我们一起进了狮心团,新兵宴会上,大伙儿都在勾搭漂亮的姑娘,只有他一个人抱着胸前的剑,脸色古怪的站在宴会的角落里,像是个走错了厅的客人。”
“哈哈,”雷蒙德笑了起来,“我记得,那时候我坐在主席上,一边喝着白葡萄酒,一边欣赏着这小子脸上的表情,别提多有趣了。”
“大人您还真是坏心眼儿啊。”巴斯滕笑道。
“他不是我最聪明的学生,但是却是我教出来的最成功的学生。”雷蒙德轻声说道,他拍了拍木架子,眼睛里有数不清的眷恋,“那个男孩告诉我,卡普临死前的遗言是,一生无悔。”
“一生.....无悔吗,”巴斯滕微微叹息,“狮心团的每一个人,或许都是这样想的吧。”
“卡普将军战死沙场,为国为民,爱国之心,七神可鉴,当受我雷蒙德一拜。”他单手锤了锤胸口,朝着远方深鞠一躬。
“卡普.....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索尔斯已经到达桔梗山,接手了卡普的职务,但是这背后没有那么简单吧,他可是即将到达圣域的强者啊.....”巴斯滕眼神中闪过几分不甘。
“好了,巴斯滕,”雷蒙德平静的打断了他的问话,挥了挥手,“今夜已经很深了,现在我们是在艾利斯顿,你是管家,我是公爵大人,记得这些东西就好,你明天不是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吗,早些休息去吧。”
巴斯滕一愣,看着雷蒙德平静的眼神,随即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退下了,大人,夜已深,你别着凉了。”他向雷蒙德微微欠身,后者点了点头。
巴斯滕朝着宅子的灯火通明处走去,行路到一半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身材瘦小的老人,正仰头看着天空中耀眼的星辰,看着那条横越半个天空的银河,缓缓伸出了手掌,仿佛是要用手接住什么。
“今夜的星星真好啊,小子。”他朝着天空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