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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在临川码头靠了岸, 比起上庸,临川只是泰江边的一个小城,贺缈也是临时起意才决定在这稍作停留,所以一行人仍将行李留在船上,玉歌和明岩也没有下船。几人轻装简行上了岸, 因之前在上庸城太过招摇,这次他们的穿着都与普通富户无异,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临川城不大,街上却热闹,人群中龙鱼混杂的,贺缈与方以唯走在前头, 谢逐和宁翊紧随其后, 而陆珏虽落在最后, 却打起了十二分警惕。
贺缈等人没走多久, 便见到了临川张贴的皇榜。出乎她的意料,比起上庸的无人问津, 临川的皇榜跟前竟围聚了不少人,贺缈还听了好几句百姓对女科的议论。
“你看你看,这皇榜上说了, 只要女子去学堂登记入学,便能领到十两银子!”
“哎呀十两银子?那可够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过一年的了, 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昨日我看隔壁卖炊饼的老刘, 就领着他闺女去学堂了, 回来的时候喜滋滋的, 拿着从学堂领的银子到处炫耀呢。哎,你家不也是姑娘吗,也能送去学堂啊。”
“哟,那我这就回家,别晚了就赶不上了!”
听到这番言论,贺缈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小声朝身边的方以唯说道,“虽是为了银两,但终究还是有效的。”
方以唯也扬起唇角点头,“是啊,这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并不是小数目,且上学堂也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学堂按皇榜所说给银子,他们自然会愿意。虽然以银两诱之果然治标不治本,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让女子先入学,入了学才有后话。”
贺缈嗯了一声。
听见她们二人的交谈,谢逐却抿了抿唇,心中似乎还有别的主意,正想着,却见身旁的宁翊却突然往一旁走,他转头看了过去,“去哪儿?”
宁翊竖起耳朵,循着声音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我好像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了。”
贺缈回过身,也看见宁翊脱离了队伍,不由好奇地顿住步子问道,“他去做什么?”
谢逐回答道,“大概是去看热闹了。”
“热闹?”贺缈挑眉,“走,我们也去瞧瞧。”
事实证明,想看热闹跟着宁翊准是没错。他循着锣鼓声,竟是在胡同巷子里看见了一大户人家敲锣打鼓娶亲的场面。
贺缈最喜欢看这种喜事,这些年她虽然不操心自己的事,但对旁人的婚事倒是十分热心肠,在皇宫里困着却没少给盛京适婚的贵女公卿赐婚。虽然也见识过几次王公大臣娶亲的场面,声势和排场远远超过民间,但规矩礼仪一出又一出,反而不如民间热闹。
宁翊一回头便恰好看见贺缈也仰着脖子朝那边张望,连忙往后退一步,将自己极佳的“观景”位置让给了她,一边还不忘打趣,“小姐,你怎么也同我有一样的爱好?”
还没等贺缈反驳,方以唯便斜了他一眼,“小姐哪里就和你一样了。小姐看娶亲是喜欢成人之美,你瞧见娶亲就走不动道,难道不是为了拆人家一桩婚?”
“我?拆婚?”
“难道你不是来看新娘容貌如何的么?又不是没有前科。”
方以唯神色淡淡。当年宣平侯世子强抢民女一事在整个盛京闹得沸沸扬扬,可不就是那姑娘在出嫁之时不幸被宁翊瞧见了脸。
“我那是……”
宁翊张口想要解释,却在瞧见方以唯面上那一丝鄙夷之色时将话咽了回去,气不顺地别开眼,“哎算了懒得理你。”
“小姐,”他扭头和贺缈说话,又换成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我最期待的其实还是你成亲的时候,那场面,一定轰动整个大颜!非常有看头!”
“闭嘴。”
贺缈飞了他一个白眼,“你何时也同他们一样,学会对我的事说三道四了?”
宁翊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他也不想,只不过是记着太妃临行前的托付,不敢怠慢……
他们正说着,那头喜轿便已在锣鼓喧天里落了地,新娘不过晚了几步下轿,贺缈便听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这新娘子怎么回事吗?”
“你不知道啊,这门婚事就是胡府用来冲喜的,胡府那位大公子体弱多病躺了不少年,前段日子已经不好了,你没看接亲的都是二公子吗!”
“那这新娘子……是不愿嫁?”
“嫁不嫁的能由她吗?说到底只是个佃户的女儿,她家收了胡府三十两银子的彩礼钱,相当于把她卖给胡府了……”
贺缈眉心蹙了蹙,惋惜地叹了口气。
原本还以为是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的婚事,却不料只是一场愿者上钩的买卖。
她没了观礼的兴致,朝身后的方以唯他们看了一眼。
一行人正要离开,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宁翊回头瞧了一眼,见街那头竟是莫名来了一群衙役,气势汹汹将花轿围了起来。
“官府的人怎么来了?”他小声嘀咕,下一刻却像是想起什么,幸灾乐祸地嗤笑起来,“这官府不会是来抢亲的吧?”
方以唯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果然是,恶霸眼里出恶霸。”
眼见着事态突然发生转折,贺缈硬生生收回了要离开的步子,也朝那些官差看了过去。
“哎,各位官爷,你们这是做什么?”
跟在喜轿边的婆子最先反应过来,赔着笑脸迎了上去,“这大喜的日子,可要进去讨杯酒喝?”
为首的那人不吃这一套,一把推开她,看了看手里的名册,“这喜轿里坐着的可是许碧烟?”
婆子愣了愣,“是,是。”
那官差也不多与她废话,一挥手朝身后的人说道,“拿下!”
“哎哎哎?”
衙役们一下朝喜轿围拢得更近,轿夫也不敢阻拦,只有那婆子一人张着双臂还拦在轿子跟前,“这光天化日的,官府要强抢民女不成?”
见四周的议论声渐渐,官差一把扯开她,“许碧烟在女子学堂报了名,却连着七日都未曾到过学堂。掌教上报给了衙门,我们不过是奉命拿人。”
婆子被扯到一旁跌坐在地,愣了愣,就开始呼天抢地,“这大喜日子你们竟要把新娘子押回学堂?学堂还强迫女弟子念书不让嫁人了?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她扭头看向还愣在一旁不敢妄动的胡府家丁,“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吉时就要过了!”
新娘已经被为首的官差从喜轿中拉了出来,在婆子的叫喊声里,胡府家丁也犹豫着拦了上去,一时间,两拨人拉拉扯扯场面变得极为混乱,四周的老百姓倒是看戏看得津津有味。
“这学堂的人闹婚还真是闻所未闻。”
“我听说……咱们知县老爷同胡老爷似乎是不睦,说不定是公报私仇故意的?”
“这话你也敢说?!”
“依我说还是这许家的错,这既然报了学堂的名、领了银子,就该老老实实送闺女去读书,怎么又改了主意让她嫁人?”
“许老儿大字不识一个,怎么会想送他女儿去学堂念书?多半就是为了那十两银子去的!拿完学堂的十两,又贪上胡府的三十两……”
“哟,这许老儿还一个女儿卖两次呢!”
不少人都开始议论纷纷,有些人鄙夷许家为钱财不择手段的作为,却也有人觉着学堂在大婚之日拿人太过荒谬。连着听了几人发表“不敢再送闺女去学堂,怕以后不能嫁人”的言论后,贺缈的脸彻底黑了,“陆珏。”
陆珏会意,立刻领了几个锦衣卫,飞身从人群中跳了出来,三下五除二便将纠缠不清的两拨人分开,又掏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对上了已经在旁要拔刀的官差。
那官差虽是个没见识不认字的粗人,但瞧见那金令做工不凡,却也是震了一震,拔刀的动作下意识顿住,声音也随着气焰低了下去,“这,这是什么?”
“锦,锦衣卫!”他身后有个小衙役大惊失色,脱口叫了出来。
“什么?”“是,是锦衣卫?!”“怎么就连锦衣卫都来了?”
领头的官差还有周围的百姓都吓了一跳,惊呼一声连着后退了好几步。锦衣卫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事迹就和女帝同宫中颜官的流言蜚语一样,在民间流传甚广。
场面刚因锦衣卫的出现得到了控制,但却立刻又引发了一众人的恐慌,人群以陆珏为中心往外不断散开,贺缈也被逼着往后直退了好几步……
方以唯自顾不暇,想要护驾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贺缈稍稍一踉跄,后背就撞上了什么,回头一看,却是谢逐不动声色地垂眼看她,护着她撤到了一旁。
贺缈仿佛察觉到有什么人在往自己这边张望,隐隐有丝诡异不祥的预感。于是也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勉强压下怒气,低声道,“走。”
方以唯愣了愣,“那陆……”
“他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