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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眉眼与记忆中并不能完全对上, 但却有几分相似,女孩一时间迷惑了起来,“星曜,你叫星曜……”
少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却没有应声, 只是将手中茶盘搁下,随即退了出去。
“他……”
女孩怔怔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才回头看向男子,“他是谁?”
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是微臣的徒儿星曜,也是陛下的救命恩人星曜。”
女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你是说……”
“三年前星曜曾奉命保护陛下, 最后舍生忘死救了您一命, 难道您已全然不记得了?”
男子挑眉。
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自然是臣和奕王殿下的命。”男子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青年,“当年先帝想对陛下痛下杀手, 但臣与奕王殿下却不愿助纣为虐。因此暗中命人保护您,最后便选中了臣这徒儿。从陛下离开大晋时,星曜便已潜藏在您周围, 所以才会在危急关头护着您逃出北齐皇宫。”
“……”
女孩张了张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只是臣等能力有限, 没能及时接应星曜和陛下, ”男子惋惜地叹气, “臣赶到时, 陛下已不知所踪,而星曜他也受了重伤,只剩下一口气。托奕王殿下照料,才寻得神医救回他一命。不过星曜的命虽然保住,但身子却虚弱再也不能习武。且自那之后,他记忆有损,如今怕是不再记得陛下了……”
女孩咬着下唇,面上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她突然笑了起来,“星曜,星曜还活着……他还活着就好……”
- -
“陛下?陛下!”
玉歌轻声唤醒了沉溺梦境的贺缈。
贺缈缓缓睁开眼,眼底迷迷滂滂,颊边泪痕未干,沾的鬓角一片濡湿。
玉歌放下团扇,有些担忧地凑近看她,“陛下……您可是又梦见国师了?奴婢听见您方才唤了他好几次。”
贺缈半坐起身,有些懊恼地揉着太阳穴,眉心紧蹙,“是。”
她又梦见了当年与星曜重逢的那一日,又想起了那些幼年时的旧事……
十年前,在如今的晋帝还是肃王的时候,她流落大晋被肃王夫妇收养,意外被她的生父贺归得知。当时北齐北燕对大晋两面夹击,大战一触即发,却不料贺归愿意退兵和谈,可提出的要求便是让大晋归还他的幺女。
贺缈当初年幼,相信了贺归的说辞,以为北齐那架势当真是迎接失而复得的公主回国。却不料,她以为的家人团聚其乐融融并未发生,取而代之的,是亲生父母想要活活烧死她的狰狞嘴脸……
星曜便是在那时出现的。
从天而降,在重重搜查追杀下,将她救出生天。
危急关头,甚至还为她挡了一剑。
最后大晋暗卫赶到,强行将她打晕救走,而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的星曜,却被留在了那里……
贺缈原以为,他死了。
却没想到三年后在观星阁,星曜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眼前。
“陛下,”玉歌小声道,“首辅大人求见。”
“谢逐?”
贺缈揉着太阳穴的手顿了顿,有气无力地叹声,“……宣。”
玉歌支吾了一声,“陛下,您就这样见首辅大人?”
贺缈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突然想起在清漪园那日,谢逐嫌弃的口吻——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
她轻咳了一声,“梳妆。”
薛显从风轮跟前离开,走到窗前将遮光的紫棠纱尽数拉开,重新挂回银钩上。
趁着替贺缈绾发的空当,玉歌不经意说道,“陛下,方侍书午后也来过……在外面跪了大半个时辰。”
“定是为方淮求情来的,”贺缈疲惫地闭了闭眼,“可杨谨和这一案牵连甚广,朕总不能因为她,便对方淮一人开恩。”
“方侍书大概也是担心方大人在诏狱受苦。”
“陆珏并非急功近利不辨是非之人,他心里有数。”
“是呢,”玉歌想起方才薛禄进来回禀的话,“首辅大人也是这么劝方侍书的,方侍书如今已经回去了。”
贺缈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若是真到朕面前哭哭啼啼,朕还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说话间,玉歌已经替她绾好了发。贺缈随手理了理褶皱的衣摆,吩咐薛显,“让他进来吧。”
谢逐跟着薛显走进殿内时,便见女帝长发松绾,一手搭着靠枕,支着额倚在贵妃榻上。
她穿着一身软红薄衫,下摆被掖在素白罗裙的裙腰里,裙腰束在腋下。偏偏那上衣是极轻薄的浅色纱罗,隐约衬出她莹白酥凝的双胛。
……倒是正应了那句“酥凝背胛玉揽肩,轻薄红绡覆白莲”。
鬼使神差的,他脑子里突然跳出这么一句。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谢逐微不可察地变了脸色,随即垂下眼帘,不再往那令人浮想联翩的景致多看一眼。
听见走近的脚步声,贺缈眉眼微抬,朝薛显身后的谢逐看了过去。
她还未完全从梦中回过神,见来人身着玄衣,低垂着眼神色清冷,竟是第一眼将他认成了星曜。
星曜便是一直如此。
从他失了记忆后,每每见到自己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若不是继任国师后,她是君他是臣,他怕是压根不愿和她多说一句。
贺缈始终不明白,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从前那个宠她护她的少年变得如此憎恶她……
是就连失去记忆,都不曾抹去的憎恶。
然而哪怕如此,贺缈却从未死心,仍旧一味地对他好,一味的“自以为是”地弥补他。
只因星曜是那个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唯一没有放弃她的人。
贺缈猛然从榻上站起身,一时间也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到。
她疾步走到谢逐跟前,抬手拉住了他的阔袖,声音微微打着颤,“你,回来了……”
谢逐心头一沉,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只见她眼角微红,神色怔忡,那双幽黑的眸底似乎映着他的面容,却又不完全是他,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别人。
“陛下!”见贺缈如此失态,玉歌连忙出声提醒,“首辅大人在外等了许久,想必口渴了,奴婢这就去沏茶。”
她刻意强调了“首辅大人”四个字,生怕贺缈下一刻便对着谢逐唤国师的名字。
“首辅……谢逐?”
贺缈眼底的迷雾渐渐散去,攥着谢逐衣袖的手松了松。
谢逐的视线从她面上移开,落在她缓缓松开的手指上,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涌上莫名的烦躁。往日的好脾气温和性情竟有那么一瞬被抛诸脑后,让他声音都变得格外生硬冷沉,“臣谢逐,参见陛下。”
贺缈终于反应过来,看清面前的人是谢逐,她怅然若失地往后退了一步,勉强笑了笑,“……原来是谢卿。”
她退回贵妃榻坐下,清了清嗓,看向薛显,“赐坐。”
“谢陛下。”
谢逐一撩衣摆坐下,对薛显的冷脸只当没看见。
将方才心中涌起的不快压下,他面上的阴郁转瞬即逝,声音又缓和下来,“杨谨和一案牵连了不少礼部官员,如今礼部已无人主事。臣今日来,是想请示陛下,礼部尚书一职陛下属意于谁?”
贺缈拾起玉歌丢下的团扇,草草扇了扇,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正事。
“你觉得何人可用?”
谢逐想了想,道出几个礼部未涉案官员的名字。
贺缈微微摇头,“朕想用……周青岸。”
= = =
东市迎仙居。
方以唯临窗而坐,看着楼下人来客往熙熙攘攘,闷闷不乐地饮着盏中残酒。
“小姐!”茯苓心焦地伸手拦她,“你不能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方以唯挥开她的手,苦笑,“你还不知道我的酒量吗?这点酒,醉不了。”
茯苓还是将桌上那酒盅夺走,护在了怀里,“小姐,你不是已经往诏狱里传了信吗,老爷一定会没事的。”
“我虽给爹传了信,让他供出杨谨和的罪行戴罪立功,”方以唯叹气,“可依他的性情,却不一定听得进。”
“老爷一定能想通的……”
“但愿吧。”
方以唯喃喃,看了一眼茯苓怀里的酒盅,刚动了心思要抢,却被旁边隔间骤然传来的碎响吓了一跳。
迎仙居靠窗的阁子只用木板隔开,并不隔音。隔壁的动静稍大一些,方以唯这边也听得清清楚楚。
“客官……”
“滚!”
那声冷飕飕的滚听着竟有些耳熟?
方以唯一愣,起身往隔壁走去,只见小二苦着脸从里面退了出来,卷帘半掩,她一眼看清了里面自斟自饮的周青岸。
“周大人?”
她提步便要进去打招呼。
“哎,姑娘……”小二好心拦住了她,“里面那位心情似是不大好,您还是别进去招惹了。”
方以唯低头看了看他盘里托着的酒盏碎片。
若放在寻常,她定是不管这等闲事。可今日饮了几盏酒,稍稍有些上头……
“无妨。”
她朝小二摆了摆手,径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周青岸显然喝得比方以唯多,面前的桌上倒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人也半眯着眼,两颊泛着不正常的酡红,像是已经醉了。
察觉有人走近,他抬起头,一见是方以唯,眉头登时拧成一团,“是你?”
方以唯在他对面落座,“周大人怎么也在这借酒浇愁?”
周青岸将手里的酒盏重重搁下,没好气地叱道,“滚出去。”
竟是丝毫不给她面子。
只不过,方以唯今日也神志不清,被他如此恶言相向压根没生气,反倒挑着眉笑,“周大人一人饮酒岂不寂寞?”
说着,也不顾周青岸面上的嫌弃之色,她自行斟了一盏,还微微倾身碰了碰周青岸手里的酒杯,“不如与我共饮。”
周青岸瞪她。
还记得刚来鸾台的时候,他只是稍稍刺她一句,她就会抿唇强忍着,虽不顶撞不回击,但坐回角落眼睛红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兔子。没想到这几个月下来,竟变得这般没脸没皮……
见方以唯不顾旁边侍女阻拦,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比他还凶,周青岸默默咽回了第二声滚,眼帘一耷,冷嗤了一声,“你为你父亲求情去了?”
方以唯摇头,“陛下在午睡,并未叫我。我在含章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谢首辅点醒了……”
“谢首辅?”
周青岸面上闪过一丝嘲讽,咬着牙一字一句,“首辅大人。”
他止不住地冷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方以唯敏锐地察觉出他的异样,“你对谢逐不满?”
“怎么,难道要我同你一样,敬他重他,将他的事迹当神话一样到处传扬?”
周青岸瞥了她一眼。
“……那是皇命难违。”
方以唯撇了撇嘴。
同她入鸾台时一样,为了在民间宣扬他们的正面形象,女帝命鸾台与云韶府一同将谢逐设擂那日的事迹编排出新话本。这差事周青岸死活不愿接,褚廷之和裴喻听周青岸的,也不情不愿。于是最后就落在了方以唯身上,害得她明明知道事情真相,还要违心地塑造谢逐神通广大的形象。
“他谢逐在大晋是三元及第,是晋帝钦点的状元。但我也是连中解元会元,最后殿试被钦点了探花,与他相比又差了多少?”
周青岸低头盯着酒盏上的纹路,喃喃出声,不知是在同方以唯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陛下有她的筹划,入鸾台伴驾我忍了,成天同云韶府那些戏子打交道我忍了,被民间戏称为颜官我也忍了……可凭什么?凭什么他谢逐一来,便是吏部侍郎升任吏部尚书,不过两个月便一跃成为大颜首辅?!凭什么!”
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激动,又抬手将桌上横七竖八的白瓷酒壶尽数挥下桌,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啊——”
茯苓惊得后退了好几步。
小二又被惊动了,却不敢进来,只隔着门帘小声问,“客,客官?”
方以唯回过神,朝门外扬声道,“进来收拾。”
她再转头看向周青岸,却见他借着醉意将心中苦闷一吐为快后,竟是直接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
= = =
含章殿。
谢逐今日来,除了请示礼部尚书的继任人选,还有便是要同贺缈商议开设女子科举一事。
开设女子科举是贺缈一直挂在心上的事,从前迟迟不推行是因为条件不成熟。
但从任用方以唯时,贺缈便已经开始为女子科举做准备。如今杨谨和垮台,凤阁落在谢逐这位新首辅手里,女子科举一事再无人阻拦。
然而在昭告天下推行女子科举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准备,大颜女子是否愿意参加科举,是单独为女子开设科举还是允许她们参加现在的科举,若单开女子科举,出什么范围内的考题,又命何人为女科主事,这些都还要从长计议。
见贺缈今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谢逐便没有继续说下去。
“陛下这几日太过劳累,还是要多加休息。”
贺缈嗯了一声,“开设女科一事便交给你了,你做事朕信得过,不必事事回禀。”
想到什么,她补充道,“方以唯近日为了她父亲的案子着急心焦,你便让她协理此事,也好转移些注意力……而且,她身为女子,会更了解女儿家的心思,定能帮上忙。”
“是,”谢逐应声,“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等等……”
见他起身要走,贺缈忍不住唤了一声。
谢逐顿住。
“你……”她小声开口,“你能再陪朕出去走走吗?”
闻言,玉歌面色一僵欲言又止,薛显更是直皱眉。
谢逐定定地看着她,双眸深幽沉寂,辨不出一丝喜怒。
尽管旁人看不出,但贺缈曾在谢逐身边待了几日,对他还算是了解。因此只是被他这么一盯,她便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
他生气了。
可他为何生气?
谢逐沉默了许久,就在贺缈以为他不会答应,准备改口让他退下时,他突然开口了,“好。”
在御花园顶着日头散步时,贺缈终于意识到她提出了什么愚蠢的要求,后悔地恨不得给自己两记爆栗。
谢逐不是星曜,谢逐不是星曜,谢逐不是星曜。
……她真是昏了头了。
“陛下真是昏了头了。”
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的玉歌忍不住压低声音吐槽。
薛显斜了她一眼,“你也忍不了了?”
“陛下午时梦见了国师,心中难过,这会便拉着谢首辅逛御花园……不明摆着还是拿首辅大人当作国师的替代品吗?”
玉歌眉心紧皱,“这要是国师回来,知道陛下有了新欢,两人不是又要生出许多误会?”
薛显不赞同地哼了一声,“只有你觉得国师还会回来。”
“你懂什么,”玉歌反驳,“国师对陛下是有情的,只不过隐藏得深而已。他肯定会回来。”
薛显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说话间,一行人恰好走到了云韶府跟前。
因为懊悔沉默了一路的贺缈总算看到了曙光,没有多想,便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朕突然想起今日还要去云韶府看她们排戏……”
言下之意便是,谢卿你可以走了。
“早就听闻陛下的云韶府奇人辈出,堪称一绝,今日总算有幸得见。”
谢逐露出了这一路走来的第一个笑容。
“…………”
贺缈微微有些傻眼。
等等?她没有邀请他啊?可他笑得这么好看……她能拒绝吗?
云韶府最近正在排谢逐的戏,戏本便是由方以唯和景毓主笔的。
出演谢逐的是个女扮男装的伶人,原本听说女帝来观戏倒是习以为常,然而一瞧见女帝身边的谢逐,表情登时变了,紧张地念错了好几句台词。
“她们平日里可不是这种水准,”贺缈不得不为自己的云韶府挽尊,“看来是你吓着她们了。”
“……”
谢逐挑眉。
云韶府的教坊使连忙跪下,“陛下恕罪,她们疏于练习,奴才回头定会罚她们。”
“陛下说的没错,想必是我来得突然,她们紧张而已。”
谢逐淡淡道。
贺缈也摆了摆手,随手拈了块糕点,“起来吧,不怪她们,”
“谢陛下……”
教坊使这才站起身,暗自舒了口气。
台上有几个乐姬登场,谢逐看了一眼,便侧头看向贺缈,“这几个乐姬微臣瞧着竟有些眼熟。”
“首辅大人眼力真好,这几人是陛下当初赐到您府上的……”
教坊使赶紧开口附和。
贺缈心头一咯噔,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下一刻,她就听得谢逐端凝低沉的嗓音,温和如三月春风。
“我府中当时有个叫青阮的,如今在何处?”
“咳——”
贺缈差点呛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拼命给一旁的玉歌使眼色,直到谢逐转头看她,才赶紧收回视线。
教坊使对女帝的“插科打诨”毫无觉察,仔细回想了一下,迟疑地摇头,“首辅大人是否记错了?云韶府里从来没有一个叫青阮的。”
“咳咳咳——”
贺缈拍着桌咳嗽起来,试图以这种拙劣的方式压过教坊使的回答。
玉歌也大呼小叫地扑了上去,“陛下!陛下你没事吧?!”
谢逐的注意力不得不从“云韶府是否有青阮这个人”转移到了“女帝会不会被一口糕点呛死”。
“陛下,可要唤御医?”
“不,不必了。”
贺缈咳嗽的声音弱了下去。
然而,云韶府的这位教坊使怕是不想再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待了,仍然绞尽脑汁地回想着青阮这个名字,“当初给首辅大人赐宫婢,名单都是奴才亲自定的,的确没有什么青阮。”
贺缈暗自咬牙,一个眼刀飞向了教坊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能是你记错了,又或是……那丫头在宫外用了别的名字。”
教坊使终于察觉出了什么,赶紧改口应道,“是是是,许是奴才记错了。”
谢逐微微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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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入了仲夏。
贺缈最受不得炎炎夏日,每日在鸾台听见外头蝉声嘈杂,火气就不打一处来。因此天气刚热,她就心急火燎地收拾东西,搬去了畅心园避暑。
朝中因杨谨和而起的风波已经初见安定。
陆珏统领的锦衣卫做事是大刀阔斧干净利落,杨谨和等人是夏初下的诏狱,而刚入仲夏,此案便已在陆珏的雷霆手段下接近尾声。
因贺缈行的是仁政,此案并未株连太多人。为首的杨谨和本被定了死罪,也被宽以流放之刑。其余的人依照涉案深浅,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方淮虽是杨谨和亲信,最后却因以实证揭发杨谨和贪墨戴罪立功,只是被革了职,再不能入朝为官。
此番动荡后,鸾台几位颜官皆升了官职,却仍在鸾台伴驾,以周、方二人为首。周青岸升任礼部尚书,方以唯升任礼部侍郎。一时间,鸾台竟是有与凤阁分庭抗礼的架势。
“陛下,女试定在了明年八月,与科举同时进行。”
谢逐与方以唯站在殿中,朝坐在桌案后的贺缈禀报。开设女子科举这件大事已被提上日程,谢逐是首辅,而方以唯奉贺缈之命为女科主事,所以此事从头到尾主要由他们负责。
贺缈翻了翻奏折,“女学呢?”
若想女子科举有好的反响,在大颜境内开设女子学堂便是必行之举。
方以唯上前一步,回答地有些犹豫,“陛下,女学的进展……并不顺利。按照如今各地女学报名的人数,明年参加女试的人数,最多不会超过千人,而再经由乡试会试筛选,最后能参加殿试,怕是寥寥无几……”
闻言,贺缈微微皱了皱眉,“怎会如此?”
方以唯抿唇,跪地伏身,“微臣办事不力,甘愿受罚。”
“罚你有什么用,你先起来。”
贺缈放下手里的奏章,垂眼看向她。
谢逐神色温润,徐徐道,“此事不怨方大人,若想成功推行女试,除了陛下的一纸诏书,还需民间支持。可女学女试所触及的,皆是以往礼法的沉疴旧疾,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若不能探访民情,臣等怕是也一筹莫展。”
他顿了顿,“所幸离开科还有一年的时间,若能在这一年里寻出应对之策,鼓励女子入学堂,应当还能扭转局面。”
贺缈一愣,“你的意思是……”
“臣愿微服出行,探询民意。”
谢逐抬眼,望向御座之上的贺缈。
“陛下,”方以唯从谢逐的请愿中回过神,也连忙开口,“此事还是交由微臣吧。首辅大人毕竟不是女子,办起事来怕是不如微臣方便。”
谢逐侧眼看向方以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被贺缈打断。
“别争了。”
贺缈心中已有了主意,视线在他俩身上扫过,微蹙的眉心舒展开来。
“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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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缈所说的都去,不止是方以唯和谢逐,还包括了第三人。
春泽馆。
“你说什么?!”
贺琳琅难以置信地瞪着坐在那慢条斯理饮茶的贺缈,“你再说一遍!”
贺缈放下茶盏,抿了抿唇,“过几日,朕想微服出京。”
贺琳琅全然不顾君臣尊卑,手指一抬愤怒地指向贺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几个月前才称病出宫跑到一臣子府上做丫鬟,现在又要搞什么微服私访?!”
贺缈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所以一进来就屏退了所有人,不然让其他宫人瞧见,她这女帝的威严怕是也不复存在了。
“长姐……”
面对暴躁的贺琳琅,贺缈也只能软磨硬泡,“明年这个时候,便是女科第一次试行。推行女子科举有多难你不会不知道,若此次没有回应,再想继续便是难上加难。”
贺琳琅面无表情,“陛下别来蒙我。今日在安和殿,谢逐和方以唯都抢这个差事,哪里轮到你亲自去?”
贺缈唇角的笑意僵了僵,“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长姐……只是,除了女科,我还有旁的事要做。”
“什么?”
“这一年来京中私市屡禁不止,还出现了不少大晋禁品。我想在晋颜边境通关市,所以要亲自去了解当地民生。”
贺琳琅将信将疑,“果真是为了政事,并非为了玩乐?”
贺缈认真地点头,“是。我若是微服私访,还要劳烦长姐监国,坐镇京中、代理朝政。”
贺琳琅一怔,似是有些诧异,“监国……我?”
监国这等重任,她竟是放心交给自己?倘若……万一自己生了反心,趁她不在京中夺权自立,她岂不是拱手将江山让了出来?
明白贺琳琅的顾虑,贺缈笑了笑,“除了长姐,朕还能放心交给谁。”
= = =
预备微服私访的小分队最初只有三个人。可陆陆续续不断有人加入,最后的阵容竟是愈发扩大。
毕竟女帝出宫是件危险系数不低的大事,贺琳琅虽没再阻拦,但却要求贺缈一定要带上锦衣卫,让陆珏护卫左右,以防有什么乱臣贼子动了心思,对她不利。
而宁翊不知从哪听到的风声,知道她要带着方以唯和谢逐出京,当天人就冲到了畅心园,哭天抢地搬出幼时(压根不存在)的情分,死活要跟着她一起去。
贺缈无法,想着宁翊这人脑子灵活、做事不按章法,也算有用处,便允了他。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不少人来贺缈跟前“纠缠”。
譬如励志做大颜第一面首的景毓,和宁翊从小就要好的靖国公次子楚霄,还有平日里甚少言语的裴喻。就连周青岸,也对微服出巡一事提过两句。
只是贺缈出宫不想动这么大阵仗,若真把他们都带去了,岂不等于把凤阁鸾台都背在身上走了。
更何况……偏偏还都是些“颜官”。让贺琳琅知道了,还要以为她此次就是带着“男宠”到民间逍遥快活去了。
鸾台西殿。
方以唯因为过几日便要离京出行,手头还要不少政事要与褚廷之他们交接,所以一整天都在鸾台忙前忙后,看得其他几个留守盛京的人拈酸吃醋、磨牙凿齿,就连一向同她交好的景毓都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陛下连宁翊都带着去,凭什么不带我……”
景毓愤愤不平,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手下的纸已经被揉得乱七八糟。
另一边,裴喻虽不像他这么碎碎念,但也板着脸,心不在焉地盯着笔架发呆。
方以唯也能感受到殿内诡异的氛围,只好默不作声的低头做事,连大气也不敢出,恨不能完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周大人,”
方以唯将一叠折子搬到了周青岸跟前,“女科还有些琐碎的小事没有定夺,我离京后还要劳烦大人了。”
周青岸抬头瞧了她一眼,却立刻移开了视线,目光竟隐约有些闪躲,“知道了。”
他敲了敲自己手边腾出的空地,示意方以唯放下。
褚廷之也走了过来,抢在方以唯前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冷嘲热讽,“女科一事原本就是你与谢首辅主理,现在倒好,你们二人跟着陛下离京,这烂摊子竟交给我们收拾……”
周青岸蹙眉。
“方大人这几月颇受谢首辅赏识,也一直唯首辅大人马首是瞻。恐怕早就是身在鸾台,心在凤阁。既然如此,何不奏请陛下,干脆离了鸾台入凤阁?”
褚廷之已然将凤阁视作对立面,于是便十分看不得方以唯听谢逐的吩咐做事。
方以唯捧着厚厚一叠折子,微微有些愣怔,刚要反驳,却听得周青岸已经抢在她前面开口,“这话若让陆珏听见,已经够治你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了。”
“……”
周青岸起身,垂着眼接过方以唯手里的那一叠折子,又沉默了一会,才不自在地憋出一句,“早去早回。”
褚廷之:???
正在自怨自艾的裴喻和景毓:???
他们是瞎了还是聋了,周青岸对方以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态度了?
方以唯也吓了一跳。
自从那一日在迎仙居被她撞见醉酒发牢骚之后,周青岸突然就转了性子,对她的态度也与从前不一样了。
……难道是怕她向陛下告状吗?
周青岸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似乎不太符合人设,赶紧沉下脸往回找补,“礼部缺人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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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陆珏和宁翊,此次离京还需有下人伺候。
方以唯和宁翊虽然平常被下人伺候惯了,但这次却被贺缈勒令,一个侍婢都不许带,只要多一人,便将他们都留在盛京。所以最后轻车便行,只带了玉歌和明岩随行。
由于贺缈一再缩减人手,真到了出发那日,一行人从畅心园西门启程竟是显得格外冷清,丝毫不像皇帝微服私访的队伍。
“陛下,此行一定要注意安全,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好。”
贺琳琅来送行时还是一万个不放心,而视线一落在贺缈身后的谢逐,她眼神又冷了下来。
……若让这种居心叵测的敌国奸细继续待在陛下身边,必是后患无穷。
因为人少的缘故,陆珏只备了一辆马车。
贺缈与方以唯自然是坐马车,玉歌和明岩坐在马车外。原本谢逐和宁翊都是骑马的。可谢逐毕竟是受过重伤的人,此次出巡又是长途跋涉,贺缈顾及这一点,便特意命他也同坐马车。
所以最后骑马的只有陆珏和宁翊,和锦衣卫精挑细选的几名千户。他们皆乔装打扮成寻常人家的护院,驾马护在马车两侧。
待贺缈他们上车后,贺琳琅转身看向正要上马的陆珏,启唇,嗓音里仿佛含了冰霜,“陆珏。”
陆珏动作一顿,面上有顷刻的僵硬,但最终还是松开缰绳,转身跟着贺琳琅走到一旁。
“不知长公主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贺琳琅看向马车,“务必保护好陛下。”
“是,这是卑职的本分。”
“还有,”贺琳琅斜眼乜他,“本宫之前提过的那件事,你断然拒了,此刻反悔还来得及。”
陆珏似是早已料到她的用意,再开口时仍是口吻坚决,“卑职忠于陛下,只听陛下之命。”
贺琳琅冷哼了一声,唇角紧抿,“好一个忠于陛下。既如此,本宫只希望陆指挥使这一路都能寸步不离地护在陛下身侧,只要保陛下平安即可,莫要……”
她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多管闲事。”
陆珏心头一凛,蓦地抬眼看向贺琳琅。
莫非……
见他警觉,贺琳琅却又突然笑了,“说笑罢了,瞧你紧张的。本宫还有件小事要托付给陆指挥使,此事,你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