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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间稍微朝前拨几拨,放在张让和安陵玩这恶心人的家族情感剧之前,说是要找个看戏头等包厢的魏野,却是抱着司马铃七转八拐,在张让宅邸所在的左近绕了一圈。
半夜里在洛阳转悠,首先要躲着巡夜的武侯,现在还要躲着北部尉吏员。某位仙术士和北部尉衙署间几番来往,彼此好感度早就刷成负值的了。
在魏野看来,北部尉衙署这群捏着鼻子装出个忠臣良吏风范的货,很有点罹患了“时空冒险认同障碍综合症”的征兆,简直忘记了自己冒险者的身份,急需强制送进杨氏永信人类精神文明电击疗法研究所进行电击抢救。
可在北部尉衙署从部尉秦风到下面的基层人员看来,某个仙术士踩钢丝般地游走在几大冒险者势力之间,几次三番地给北部尉衙署下绊子不说,前面还好得像和太平道洛阳分坛穿一条裤子,后面就转手帮着大枪府活捉了太平道的神上使马元义,这变脸如翻书、有了通用点券六亲不认的无节操,才真正是人类精神癌变的鲜活例子。
好吧,反正都是相看两厌,见面就只有相杀一个选项,谁是谁非反倒不重要了。
然而不知道是最近几日的天降祥瑞事分去了北部尉太多的精力,这一片坊市竟没有安排人马巡守,倒是便宜了魏野,轻轻易易寻了一株离着张让正宅不远的老树。这树像是被雷劈过,树干上为雷火掏出一个空洞,然而树杈仍然四面抽枝,使得树冠下面多出一个五指张开样的分叉,正好方便人安坐上去。
或许是这树畸零余生的模样,使得张让这死太监动了物伤其类之感,所以容它在宅旁生长。今夜倒是便宜了魏野,给他留了个不错的落脚处。
司马铃还是变化成团子般的猫儿形状,哼哧哼哧地抢先爬了上去,魏野将袖子衣摆都裹起来,跟在后面手脚并用地也上了树。这对叔侄,虽然身手不够伶俐,做飞贼都要被人嫌弃身段榔槺,爬起树来倒是没多大动静。
魏野上了树,选了个结实位置,就这么盘膝坐下,也不看张让正宅里的动静,反而探手入了袖口,从袖囊里抓出几样零碎物件来。
一方白瓷墨盒,一根掉了不少毛的狼毫笔头的仿古扫描笔,再有就是两条轻飘飘、圆筒样的东西——
是两条蛇蜕。
将两条蛇皮交叠成了个十字放在身前,魏野左手托着墨盒,右手拈着狼毫笔,也不找什么水盂笔洗,就在舌尖上沾了沾唾沫,随即就在装满九转灵砂的墨盒里一抟——
一点点微红灵光随即附上了狼毫,魏野却是忙不迭一抬袖子,正好将这点微光掩住了:
“这时候可玩不得什么灯光特效,无形无相,才见得我的高明好不好?”
他这样自问自答了一句,饱蘸了九转灵砂墨的狼毫就在蛇蜕上一点,毫尖灵光顺着赤红的九转灵砂,蟠蜒成一行古拙篆文。
正是混元如意石的根本符篆,“变化无极”四字。
起初只是一行古篆,然而随着魏野笔尖转动,蛇蜕上的篆字像是从冬眠中苏醒的蚁群,飞快地爬满了两条蛇蜕,让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烧红了的烙铁。
这对蛇蜕,是魏野朝艾黎讨来的,便是艾黎养的那对异种灵蛇蜕下的皮。蛇蜕又名龙衣,入药后很有疗伤灵效,然而魏野却不是拿它来合药。
混元如意石的祭炼之术分为内外两道,于外是祭炼法器之用,于内是变化之术。既然以如意为名,这部法术的特点就在于大小轻重变化随心四字上。只是有一点魏野还吃不大准,这法术是只能应用在死物上,还是对活物一样变化如意?
然而为了保险起见,魏野还是不敢直接拿了别人家的灵蛇做这种实验,只能别走一个取巧的法子。在道门变化之术运用中,有一类极为有名法门,号为借物代形之法。说起来这类法门,依据的是自原始宗教就有的偶像崇拜理论,在各个文化圈中,这个理论都有不同应用方向。
偶像崇拜理论说起来倒也简单,大略说来,无非道门中有名的“借假修真”四字。古代宗教中,造一神像以接引神力依凭的开光、装经仪轨算是一种。更原始的萨满巫师在岩画上刻画猎物、敌人被击败的图形,借以进行咒诅,也算是一种。至于旁门左道的埋木偶、剪纸人以摄敌人真形,行那类勾魂摄魄的邪术,也算是这类理论的滥觞。至于某些所谓竹山教、大阿修罗魔教那类邪派修士所祭炼的三尸替身、化血分身之类,也算是基于同样理论的特殊运用。
当然,借物代形之法在道术中发展到后来,与禁制之术结合,而成一个新的类别,几乎演变为对城、对军类大规模杀伤型道术,那就不是魏野这样的初哥仙术士玩得起的了。
眼见得两条蛇蜕似是活物一般在树枝间蠕蠕而动,魏野知道,这是这双蛇蜕与它们原身之间已经彼此有所感应。当下再不迟疑,狼毫当空虚划一个敕字,虚虚朝下一点——
就在魏野行法之时,也有人正在张让的正宅中慢吞吞地巡逻着。虽然并非是张让这死太监家里的家生子,也没有给张让签什么卖身文书,相反的,这人还是有着清贵身份的太常寺博士,却对执此贱役而甘之如饴。
这人说起来,和魏野的缘分也不浅了,怎么说也都是曾在洛阳诏狱署当中一起共事过。或者说,魏野曾被这人指派过杂务。
没错,就是太常寺那位不得志的博士官杜岚,却不知道今日他怎么又被安陵这个张让外甥抓了差,跑来张让宅中权充一名巡夜人。
对于这个差遣,放在几十年前,士林出身的官员还牢牢占据仕途的时节,就算不是怒而仗剑喋血张宅,起码也要当着老太监的面一通臭骂,骂得张家三辈先人都在地下翻了身。但是放在如今这个时候,杜岚只恨自己于易算占卜之道上不够精通,得不到张家人更多重视,无处为张家人奔走。
要叫魏野说,汉桓帝汉灵帝在位这段时间,大汉帝国的各项制度虽然被一群败家玩意破坏得差不多了,但汉室威信尚在,帝国基层还有一定的自我纠正能力,也都还有振作指望。然而中枢的文官系统却在几个老阉货的操弄下,给玩得基本残废,留下的大都是办事无能、党争有术的货色。
至于洛阳都下那些百来石官秩的中下层文官,更是大批出产些既无骨头又无本事的货色。像杜岚这样的,虽然也一样地阿谀奉承太监不要脸,但还肯为太监巡夜,居然也能算是能吏了!
所谓的王朝末世之象,知识阶层的节操通通欠费,可说是一个重要特征。汉末好歹还有党人一派不甘束手,几度抗争,同入烽火。到了北宋钦宗靖康年间,就出了一堆堆投鞑带路党。至于明末,钱谦益大喊水太凉头皮痒,剃头事鞑也就不去说了,顾炎武、黄宗羲等大儒也照样应了康熙小麻子的博学鸿儒科,深觉皇恩深重,其间士风,不说上追两汉,连弱宋都不如。
至于后继之东林衣钵、民意领袖,鼓舌弄唇,人那是为名为利为来历可议的海外特殊基金补贴去的。虽然这等人谈不上什么士风,但起码十分地有职业道德,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甚有古时黑道游侠儿之风,这便可存而不论了。
杜岚杜博士没有魏书办那样纵贯古往今来多少个闲年的眼光,然而对于如今的洛阳官场却是有一分朴素又直观的见识。
什么巴结这个老公,奉承那个太监,全是用不上的白费劲。只要将张老常侍巴结好了,能记得自家这份熬夜巡宅的苦劳,那真比什么叙功叙劳都管用!
这样一想,杜博士顿时就是满心火热,走起路来,都带着股高冠大绶般的气度,也不顾背后一干安陵配给他的家生子如何指指点点了。
现在他满心里想的就是一件事,皇天庇佑,让张老常侍早点康复起来视事便罢!俺也早想换一个六百石的位分了!
就这样兴高采烈间,脚下的路也看不分明了,脚尖一偏,却像是踩到了一根甚为光滑的树根,好险没有滑倒。
后面那些张让府里的家生子,多少也知晓事体,忙过来要扶他,上赶了几步,便有一个眼尖的家人不由得大叫起来:“是蛇!”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几个手里执着环首刀的家人借着火光就看见了那条被杜岚踩了却似浑然不觉的黄鳞小蛇。有个胆子格外大些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蛇头三寸就是一刀!
刀刃磕着蛇鳞,却是一声金铁交击之音,火花乱迸间,杜岚只见脚下那条蛇吐着信子,通身却冒出红光来。眼见得这蛇通体为红光包裹,见风便长,转眼已有水桶粗细,杜岚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这么“吱儿”地一声,彻底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