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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在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北小澡堂里,热水池里是热水,热气蒸腾,四下里空无人影,只有我一个人。
我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后脑,疼得呲牙,正是曹元用酒瓶子砸的部位。看样子一切都是真的,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我忽然觉得事情有点怪了,且不论曹元动手打我本身就有些违背常理,就说说我怎么出现在这个澡堂里。首先可以确定,这个小澡堂指定不在林场的山上,把我这么个大活人趁着昏迷的时候运到山下,整个过程费劲不说,也不是一个人能干的。就算曹元想恶作剧,胡头儿和老张也不会同意,整件事完全说不过去。
可我现在偏偏就在这里了。
我回想起昨夜从噩梦中惊醒,我偷着出去,看到胡头儿擦枪、老张带着大傻拜月、曹元和小厨师密谋恶作剧……整个事透着那么一股子缥缈和不真实,此刻回忆起来,就跟发生在上辈子的事差不多。
我在小澡堂里走了一圈,没有发现门,只有两扇磨砂的窗,看不清外面,模模糊糊的。我试着把窗打开,插得很死,插销都他妈的生锈了。
我感觉到这里很诡异,又是热水池,又是暖气的,竟然不热,不但不热还能感觉到丝丝冷意。我穿着棉袄,全副武装,竟然一时冻得牙齿打颤,直哆嗦。
我来到热水池边,把手伸进水里。好家伙,这水就跟冰窖里流出来的差不多,指尖都冻麻了。奇怪的是,水面却冒着浓浓的热气。
热水池呈深绿色,是一种诱人的颜色。我盯着水面,冒出强烈的冲动,想把衣服全脱了,到这里好好泡一泡。
恍惚间我有种错觉,开始质疑刚才冰凉的手感,或许这里的水本来是热的,问题出在我身上。
澡堂里越来越冷,我冻得哆嗦,抱着自己的肩膀。看着热水池,冲动愈来愈强,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开始解衣服扣子。
解了一半,不知从哪来了股冷风吹进怀里,给我冻的直哆嗦。
这时,我忽然看到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镜子是圆形的,脸盆大小,不知是突然出现的,还是早就有了是我没有察觉。
我脑子已经木了,不能思考问题,下意识走了过去,来到镜子前。
镜子里照出的人影,让我吓了一跳,里面的人我几乎不认识。镜子里的我满脸都是伤,眼睛肿了,脸也红了,脑后露出一截满是石头的石壁。我下意识回头看,此刻后面是贴着白瓷砖的澡堂墙壁,并不是什么石壁。为什么镜子里照出来的景象和现实不一样呢?
我有些害怕,这地方简直太诡异了。
我哆哆嗦嗦向着热水池走过去,眼前模糊,此时就一个念头,脱光了衣服,钻到热水池里,那里是温暖的,可以隔绝寒冷。
来到池边,我迷迷糊糊解衣服,解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澡堂里响起一个极为空洞的声音:小金童。
我猛地打个冷战,回头去看,澡堂里空空如也,没有人,声音发出的位置听来像是在天花板的高处。
我认出这个声音是谁的,很像是程海发出来的。程海是我的护堂教主,他这一嗓子让我清醒了一些。
我正迟疑的时候,磨砂窗外忽然浮现出两个极浓的黑影。黑影紧紧贴着窗户表面,看起来像是人。
我扫了一圈澡堂子,墙角有个装水的铁桶。我过去飞起一脚,用力踢翻,水桶倒在地上,里面的水全都洒了出来。把水清空,我提着铁桶来到窗边,高高举起,对着窗户狠狠砸了过去。
窗户看着挺硬实,实际上跟纸糊的差不多,应声而碎。这一碎不要紧,外面的寒风吹进来,我抱着肩膀咬着牙,终于看到了外面的黑影是什么。
在窗外站着两个老太太,穿着黑棉袄,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着,脸色阴森。她们的脸上遍布皱纹,形如核桃,而且眼神浑浊,肤色也是青白的,并不是正常人的肤色。
她们隔着破碎的窗户盯着我,后面是如墨的黑暗,这是一种强烈的类似遗照的既视感。
我吓的双腿是软的,脑子嗡嗡响。我动不了,而那两个老太太也不动,我们就这么隔着窗互相看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昏了过去。
在醒来的时候,看到漫天大雪,我躺在一条长椅上。我打了个哆嗦,坐起来,发现这是个老式的火车站。
搭建的停车棚都是木头的,刷着红绿老漆,此刻接近黄昏,天色黯淡,车站有一些人在,他们都穿着老式的服装,大概像是解放前的模样。
我坐在长椅上,揉揉脑袋,很长时间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到这个鬼地方。忽然汽笛声声,远处来了一辆黑色的火车,如长龙一般驶过来,车头喷着白雾。
随着这辆车进站,月台上响起整齐的踏步声,所有人都停下来,转头看过去。月台另一边开过来一支队伍,一水的黄军装尖刺刀,大靴子踏在青石板的路上,“夸次夸次”作响。
队伍来到近前,形成一条封锁带,把所有的旅客都挡在安全线外面。
我因为迷迷糊糊坐在那走得不及时,让个当兵的踹了一脚,我刚要瞪眼,他挺起刺刀,“八嘎”了一声。
我心里一惊,暗暗叫苦,这怎么话说的,这是啥年代,怎么日本鬼子都出来了。
我被日本兵撵到封锁线外面。这里挤满了旅客,个个发着牢骚,本来都是要赶火车的,这下非误点不可。
我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袄子的老客,说话满嘴苞米茬子味,看样是东北人。我低声问:“老先生,这怎么回事?”
老客袖着手骂骂咧咧:“这帮王八操的,看这架势好像要迎接什么大人物。”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赶紧问。
老客看我一眼,满眼狐疑:“这里是奉天府,你咋的了,你是哪儿的?”
我一颤,这怎么干到沈阳来了。我不敢说话,默默看着,火车终于进站,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下来了日本兵,然后又出现很多盛装的日本人,有男有女,都穿的板板整整,一看就是社会上流人物。
等这些人都走完了,日本兵的封锁线也没让开,好像还在等什么人。
天空飘着雪花,月台上人头涌动,可都鸦雀无声,大雪静静飘落,有一种奇异诡谲的美感。
这时从车里下来了三个人。这三人两男一女,扮相很怪,这么冷的天,居然穿着日本传统服装。女的穿和服,男的穿的是什么我叫不出来,有点像漫画上的安倍睛明。
周围人低声议论,我疑惑着说:“难道是阴阳师?”
后面有人说话:“阴阳师是什么?”
我回头去看,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男人,他戴着礼帽,帽檐压得很低,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很熟悉。
“阴阳师就是日本跳大神的。”我说。
那男人点点头。
只见这三个阴阳师在指挥日本兵从火车里拿东西,那是一个铁皮箱子,很重,上着锁。
数个日本兵护送铁皮箱子,和三个阴阳师一起走远了。其余的士兵重新列队,“夸次夸次”也撤了。
等他们都走了,所有的人才长舒口气,我擦擦头上的白毛汗,日本人尤其是日本士兵身上有种无法形容的气场,平时看电视感觉不到,现在离得近了,感觉极为明显,是一种压抑到无法呼吸的感受。
我琢磨着怎么离开这里,戴礼帽的男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低声说:“跟着那些日本兵,看看东西送到哪。”
“你谁啊?”我皱眉。
男人缓缓摘下礼帽,露出下面的一张脸。他是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长得很是瘦削,我可以肯定从来没见过他,却有种强烈的感觉,我又好像在那里见过他,特别特别熟悉,谁呢这是。
“你叫冯子旺。”他说。
我愕然:“你认识我。”
男人点点头,表情如阴骘的秃鹫:“姓冯的,看在程海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你要为我做件事。”
“你说的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男人也不做过多解释:“你帮我把日本人手里那铁皮箱子偷出来,我要里面的东西。”
我听了简直啼笑皆非:“怎么可能,你还不如让我到太阳系外面摘星星呢。”
男人阴森说:“你可以不去,不过咱俩就算是结仇了,以后只要你一立堂,我就和你结为死敌!我让你的堂口变成灾难成堆的死堂!上你这看事的人全都没有好下场,我让你最后连成官司带赔钱,磨难加身,牢狱之灾,一辈子都无法翻身,生不如死!”
“我靠,大哥,”我急了:“咱俩哪来的这么大仇,你要这么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