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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死的孩子不能留在家里过夜,这是西江府一带的传统风俗。
向氏自然是清楚的,但她的儿子就这么去了,连个子嗣都没有留下,这让她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尽管她惯来强势,但终究只不过一深宅妇人而已。强留儿子的尸身在家,也不过是没有办法,只要儿子的尸体还在,就可以骗自己儿子还在一样。
让她恨之入骨的是贱婢荷香,早知道今日,当初就不由着儿子胡闹,把人收进房里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那个贱婢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活不下去选择当场同死,可她那一条贱命又怎么能抵消得了她的罪?
最可气的是这份仇恨明明是冤有头,债有主,最终却是无从发泄。
荷香是个奴婢,等同她的私有财产,就算有父母家人,却也是毫无干系,况且那些家人早就发卖出去,皆已下落不明,也不知道现在属于谁家,杀人连坐都没办法做到了。
对荷香的惩罚,最多鞭尸、抛到乱葬岗上。就这样的手段,根本就无法轻减向氏的失子之痛!
从某些方面来说,余炳坤的死,确实跟死条狗没什么区别,这让向氏的这口气如何能消?
而且西江余家三房,到自己手里,算是彻底的绝了香烟。
没了儿子,留下的寡母就没了依靠,断了子嗣,向氏百年之后,将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完全是孤魂野鬼,这个不争的事实让独坐无眠的向氏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她不能让自己落到这种生无依,死无靠的地步!
其实把余家三房撑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只要过继个族中的孩子到三房来继承宗兆,也能算三房血脉,让三房先人得享香火贡奉,而她也能老有所依。
怎么看,都是最为可行的办法。
但是,要这个办法得以施行,还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三房得有丰厚的家业。过继孩子给别人继承宗兆,那这个孩子往后就与自已父母、自己家人没有什么关系了,有子不能认,只要还过得去日子的父母,谁愿意?
倒是族里有些过得穷困潦倒、子嗣众多的人家,看在家财、前程的份上,也会舍个孩子给人过继。
余家三房现在是落魄了,但好歹还是余家正经的嫡支,声名那东西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向氏自信只要她放出风声,过继个孩子并不是难事,只是银钱方面,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这几年家里的家业被丈夫、儿子花败得差不多了,留给她的不过是一个空壳子,原本是指望着儿子攀上杨家富商的女儿,得回一笔丰厚的嫁妆来,现在儿子死了,媳妇自然也娶不回来了。
想到杨氏的嫁妆,向氏自然就想起曾经儿子说过的话,丰城余家的家业比杨家还丰厚,若是收了回来,还发愁什么银钱?
向氏的思绪豁然开朗!丰城余家说破天那也是三房的子嗣,死鬼老大留下的两个赔钱女儿怎么着也要叫她一声祖母,那个张氏还得尊她为婆母。
她做祖母、做婆母的要孙女、媳妇回来伺候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那么老大的一份家业还不就是她的?
向氏暗暗懊恼,之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要是她出面,就不用儿子跑那一趟了,儿子不在丰城受了闲气,自然不会想着到酒楼里胡吃海塞,喝得乱醉,若是清明,那个贱婢就没有机会对他下如此毒手!
那么说到底,张氏以及那两个赔钱货,不但欠她一份家业,还欠了她儿子的一条精贵性命!
就在余炳坤刚下葬的这个夜晚,向氏不但为自己的下半辈子找着了方向,还为她心目中的仇恨找着了宣泄口。而住在仅一墙之隔的余家老宅的余易和荣姐儿根本没有觉察到任何危险气息。
她们正遵循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信条同余家二房的当家人余炳海一起吃饭。
余炳海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顶着一张方形大脸,五官一板一眼,如刀刻斧凿一般,穿一身暗色圆领团纹锦袍,除了头上的玉簪子和腰间悬挂着的如意香囊,再无别物。
看得出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人,虽然话语不多,但一双眼晴却是厉害,眼光扫过,很难让人生出轻视之感。席间有他坐镇,气氛肃穆得很,就连余绍轩都坐得笔挺,斯文的吃喝,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这样的就餐气氛着实压抑,余易吃完了碗里的小半碗粳米饭,便放下筷子退了下来。退下来的时候还扫了余绍轩一眼,就他那德行,这么正规的吃一顿饭会不会消化不良?
余绍轩仿佛知道余易会看向他一般,当即回视一眼,也住了筷子,匆匆就着丫鬟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
“怎么样,很压抑吧?”凑到余易身边来,余绍轩呵呵的笑,“知道你哥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了吧,苦啊,每天被拘在家里被人看管着。”
余易笑了笑,“这样也挺好,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丰城有多乱,我生怕你不知厉害,偷跑过去呢。”
余绍轩是什么意思,她自然清楚,不过是怕她生他的气,怪他叛军作乱的时候没有去丰城解救她。
余绍轩听了余易的话,终是松了口气,想来余易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你们也不要住在丰城了,那里有什么好的?干脆就搬到西江府来,大家彼此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嗯,这倒说了句人话。”突然插进来的是余炳海,不知什么时候也吃完了饭,正过来。
“易姐儿,就按你轩哥哥说的,往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赶明儿把你母亲也接过来,就住在老宅里。”余炳海对余易说话时,态度很温和,“虽然咱们三房早就分了家,但如今你爹不在了,我做伯父的自然不能看着你们孤儿寡母受人欺负袖手旁观。”
“早些时候遭人觊觎的事,我后来都听你轩哥哥说了,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不捎个信回来呢,你轩哥哥也是,都不晓得劝着你,还跟你去了赤水,回来我就狠狠的惩罚了他。”
“哎哟,可不是!听说还遇到了水匪,可吓着我了,当时要是有个万一,可怎么是好!”曾老夫人也过来了,接了儿子的话头,“你说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鬼见愁上的一战,经了余绍轩的口,已经在余家老宅传得有声有色,一个高大威猛的英雄就此诞生了,就连曾老夫人回来才几天,已经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一招一式有如亲见。
余易忍不住朝余绍轩看去,对上余易的目光,余绍轩有些不太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可算被抓了现形。事件的时间、地点都没有问题,就是事件经过添加了些艺术修饰。
“一点点。”余绍轩目光带着乞求,伸手比划了个小小的动作,嘴唇无声的动了动,意思是不希望余易戳穿他。
这样的余绍轩跟在悦来居时突然的挺身而出一样,非常的可爱。余易笑了笑,“可不是!轩哥哥可厉害了,当时面对强悍的水匪,他都面不改色的挡在我的面前,要不是他我怕是没命了呢!”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违心,当时余绍轩的表现完全称得上勇猛,即使不大中用,却还挡在余易的面前,那么大无畏的样子,却是实打实的做过的,说到底不过余易前世里那些孩子上中学的年龄,正是渴望认可,渴望赞扬的时候。
“哼!他厉害什么?”自子莫若父,余炳海对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还是分得清的,“不过还知道护着妹妹,倒是有了几分男儿的担当,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也不算全白费。”
亲耳听到余易对赤水行时余绍轩行为的肯定,余炳海的内心还是有些骄傲的,但做为父亲的威严不容许他喜形于色,即使本意是夸赞儿子,但言行并不显。
不过余绍轩似乎并不介意,他没料到余易会这么直白的夸他,倒是一脸喜色。
这父子两人的互动看得余易眼角抽抽,她实在不懂古人的含蓄做法,也不知道余炳海这么隐晦的夸奖,做儿子的余绍轩是怎么体会到的。
得到余易的支持,余绍轩更没了顾忌,当场又大肆的做了一通当时情景再现,活灵活现的,让余易都忍不住为他叫好,想不到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在表演方面还有几分天赋,若是他就此择业,去做说书先生,说不定前途一片大好。
余炳海听得虎着脸没做声,虽然他要做个严父,但并不阻碍他对儿子的担心,而曾老夫人和孙夫人就忍不了了,当堂撒了泪。曾老夫人更是拉了他到身边,就要掀他的衣裳看伤。
这时余绍轩才觉得表演有些过了,面色赧然。“没事了,没事了,我那么厉害,怎么会受重伤呢?不过划伤了点油皮。”
余易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初余绍轩陪同是她拉过去的,结果人家还为此受了伤。虽然这伤落在她的眼里算不得什么,但人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精贵得很。
“姨祖母、五伯娘,是易儿的不是,把轩哥哥带入险地的是我,你们惩罚我吧!”余易忙上前认错。
孙夫人眼神隐晦,脸上神色难辨,心里多少应该是有些责怪她的吧。但她嘴唇嗫了嗫,什么也没说。
“怪你什么?轩哥儿就是被娇养得太多,都不成器了。”余炳海这话是冲孙夫人说的。这是怪孙夫人太宠孩子呢。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赤水之行,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余易一看不好,战火有蔓延的趋势,忙出来把话题扶正,“轩哥哥本身就精贵,但并没有不成器啊,在赤水的时候,咱们买粮卖粮,他可是一把好手老到得很呢,若不然,我们定得空手而回了。”
“果真?”这个话题成功的挑起了曾老夫人的兴趣。
余绍轩是内定的守家继承人,余家大房都走仕途,二房的长子也将走仕途,余绍轩必须守在老宅,而西江余家的主要营生就是经商,夸赞余绍轩的话,没什么比夸他会经营更得人心了。
显然这话也投余炳海的脾味,“火候还差得远。”嘴里虽然这样说,他的脸色却松快了几分。
这是余易故意帮他开脱,余绍轩自然知道,论起做生意,他这个妹妹才是人才,他这个做哥哥的完全是被她牵着鼻子走。
看着儿子脸上的黯然,孙夫人心疼了,“老爷你又没见到,怎知还差得远?我倒是觉得轩儿从丰城回来后,倒是懂事了不少,知亲情明道理了,前些天丰城被困,没见他急得上窜下跳?”
“嗯,是懂事了,要我说就得跟易姐儿这样懂事的孩子多处处。”曾老夫人很是欣慰,人老成精,余绍轩跟余易一路的互动可都瞒不了她去。
孙儿到底是完好地损。跟余易姐妹相处了两天,她对余易的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也说不出迁怒的话来。
“是啊是啊,易儿你们就搬来嘛。”能再抛开他的话题不说,余绍轩还是很满意的,他接了曾老夫人的话头,旧话重提,非得劝余易一家搬到西江府来。
余易点子多,跟她在一起总有好玩的。回到西江府这段日子,他整个人都快发霉了。刚开始倒真的生出了几分上进之心,后来被余炳海一通禁足,人又颓废起来。
至到余易姐妹回到客居的梅园,余绍轩都像个苍蝇似的在她身边嗡嗡个不停,细数西江府城的好处。
什么地儿景色最好,什么地方酒水最醇,哪间铺子的衣料最华美,就连哪间楼里的姐儿最俏都说过了,最后被余易一声喝止给吞了回去。
余炳海的严父形象已深深的烙印在余易的脑子里了,她怕余绍轩这些话被他父亲听了去,少不得掉层皮的,看看他都说了些什么,没一处是正经上进的人该清楚的地方。
打发了他走,余易含笑回到内室,心情极好。虽然当着余绍轩没说什么,其实她也觉得西江府不错。
“姐姐~”荣姐儿撒着娇的拉着余易的手,“西江府好热闹,我们都没去看看呢!”
再看看喜鹊几个亮晶晶的眼神,余易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些小丫头们,全被余绍轩说动了心,想看热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