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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昭在城楼之上一觉便睡到了四五更时分。他醒来之时,天边却正好是泛出一丝鱼肚白。他连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而去。天边的日光渐渐地扩大,黑夜笼罩的天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退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现出一点日头,那日头一点一点变大,很快便将遥远的天边渲染成了炫目的橙红色。
城外乱军营地之中,已升起了袅袅炊烟。营地之中的那些归降的乱军士卒们,纷纷一边笑闹着,一边取来水米,众人皆是为新一天的生活而奔忙着,神态之中,满是对未来的希望。
叛乱平定,这片土地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李延昭眼望着城外满怀希望的降军诸人,心中亦是踌躇满志。他已在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时代里,踏上了一个坚实的足迹。一个属于他这个来自一千七百年后的人留下的独特印记。站在城楼上欣赏着日出美景的他,蓦然间觉得这轮初升的旭日,就是他自己的真实写照。
李延昭难得心情大好,便绕着城墙走了起来。城外山川美景,俱是映入他的眼底。经历了这些事情,他已是渐渐没有了当初的那份迷茫,不时生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情怀。或许前世的那个自己并不是真正的自己。活在当下这个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千古基业,名垂青史,才是活出了真正的自己吧!也许若干年后,自己功成身退,或约几个昔日战友,或同些许文人墨客,在自己参与建立的太平盛世之中“回望神州,千载风云变幻。谈古论今,多少悲欢离合。”亦是自己的一番夙愿吧。
想着想着,李延昭望向城外的目光不由得定住了。城外西北方向,正有数骑,在旷野之中直奔长宁县城而来。待得那几骑来得近了,李延昭仔细看去,见那几骑俱是背负认旗,一色的官军筩袖铠,当先一人看样子身份地位不低,身上所着的,竟是将官样式盔甲。
李延昭见状连忙向西门城楼之上奔去。看那几骑来的方向,多半先至西门。
刚在西门城楼之上站定,不久,那几骑便奔至西门城下。当先那一骑着将官铠甲之人对着城楼之上道:“我乃前锋督护宋配属下牙门将索铣,特奉州牧之命来援,请阁下速开城门。”
李延昭在城楼之上拱手为礼,道:“且请将军稍待,小人马上开门。”言罢便三步并作两步飞速跑下城楼,与两名守门士卒合力将城门打开。
连同为首的牙门将,一共进城五骑。李延昭上前验过堪合,随即在那领头牙门将的询问之下,为其指明了县衙所处。那将领便带领四个部下一路直奔县衙而去。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李延昭便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任县令点头哈腰地引着那牙门将及他手下的数个随从,上马出城而去。任县令与那牙门将两骑居前而行,几名身着铁甲的随从尾随而行。众人驭马前出,不紧不慢,然而不多会已经在两里开外了。
李延昭只见那六骑渐渐化作数个几不可见的小黑点,直向西北方向的群山之中而去,直到彻底被那边苍翠的群山所淹没。李延昭方才坐回到城楼之上。盯着西北方向的群山,静静地发着呆。
不知过了多久,那片苍翠掩映下的群山山谷之中,转出一支旗帜鲜明,甲杖严整的大军。初升的太阳发出的光芒照耀在那大军之中每位士卒身着的铁甲之上,反射着耀眼的光辉。李延昭眼望着那支大军徐徐向长宁县城而来。不由得顿生感慨,嘴上竟然吟起了两句诗: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城墙之上值守的长宁县兵们听闻身旁这位广武军的骑卒口中念叨的诗句,面面相觑,皆是惊异。那两句诗他们虽然一知半解,然而其中所传递的意蕴,配合着面前远处缓缓行来的姑臧平叛大军,倒也使得周遭众县兵们领会到一种磅礴大气的意境。
那是一种久经沙场,淡看生死的意蕴。明晃晃的铠甲,冷冽风中传来的金鼓声,无不给人以无穷无尽地想像。李延昭念叨了半天的诗句,随即突然想起来自己竟然看着面前的景象而无意之中将后世《木兰辞》中的句子信口拈来,不由得也是略有慌神。连忙住了口,无视身旁城楼上那些值守长宁县兵的异样神采,自顾自看着那支大军缓缓开来。
大军之前,当先一将骑在一匹膘肥体壮的黄骠马上,身上着将官铠甲,马上横放着一支长枪,身上背着弓与箭囊。然而李延昭观其神色身段,却见其身高在普遍高壮的北方人之中,显然算是矮的。然而此人稳坐马背之上,顾盼之间,倒是顿生雄风,令人观之望而生畏。
此人身后便跟着先前来叩城的那名牙门将,任县令亦是骑在马上,随其左右而行。显然此人身份不凡。李延昭想到,没准便是那名牙门将叩城之时所讲的,带领这支姑臧来援大军的主将,前锋督护宋配。
那支大军缓缓接近了长宁县城,然而却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当先那员大将却是下令大军加速行进。众军士听闻,依令而行,迅速调整方向,绕过长宁县城,继续前进下去。步兵在前,骑兵居中,辎重在后。队形整齐有序,李延昭看着那严整的军伍,不由得暗自点头。
那支军队大部绕过长宁县城之后,竟是直奔长宁县城西方的降贼营地而去。李延昭随即沿着城墙,跟着大军行进的脚步同行,不多时便绕行到了县城西门城楼之上。李延昭见大军缓缓行去,那些城外降贼营中的众人见得一支人数众多,而且士卒俱是身披铁甲的军队缓缓行来。面上满是惊疑之色。然而那支军队却无暇理会他们,只是分成三部,分别去得附近伐木立寨。众多军士忙活了近两个时辰,三座木质营墙的营寨已是在西门之外赫然立起。三座营寨望楼拒马壕沟等一应俱全,成品字形分布,竟是隐隐成掎角之势,将降贼的营地夹在中间。这样,降贼三面皆是姑臧来的平叛大军,另一面便是长宁县城。
如此一来,降贼已是四面被围,宛如被困起来的笼中鸟一般,长着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那些降贼与其首领,面对如此景象却是心有不甘。然而却无能为力。姑臧来援的大军足有两万人。而且可以看出,俱是凉州精锐。统兵大将又是前锋督护宋配。虽然新生代的那些小辈并不熟识此人,然而他的凶名,却是在这些部族年龄大一点的人心中早已挂上号了的。
遥想近二十年前的永兴二年,同样是鲜卑部族的首领若罗拔能发动反叛。那次阵仗可比这次大得多了,若罗拔能领了各部族十余万人侵袭凉州。他一边大举进攻,一边纵兵四掠,很快地便杀到了凉州治所姑臧城下。当时便是这位前锋督护宋配,仅率数千人便一鼓而下,斩杀若罗拔能,并俘获部众十余万人。自那之后,宋配此人凶名便在鲜卑部落之中传得人尽皆知。虽然不知那一战他如何用数千人便击溃若罗拔能数万人,并且阵斩若罗拔能的,然而这段二十年前的旧事,在如今诸人心中,已是无异于一段传奇。
何况如今。降贼仅有六千还手无寸铁。宋配又带领着两万凉州精锐。因此诸人尽管有诸多不满,却完全生不起异样的心思来。降贼们坐在营地之中,静静看着旁边几座营寨之中的凉州军加固营寨,进进出出的。他们脸上已有了少许麻木与无精打采之色。
如今,这些人已经麻木得只关心起投降之后,州牧将如何安置他们的问题来。毕竟此次从贼叛乱属实,众人之后虽有斩杀贼酋秃发复孤之功。然而此时面对两万凉州精锐的严阵以待,众人心中却都是有些惴惴不安。
其实此次出征来援的凉州大将,前锋督护宋配,亦是不知叛乱已经如此迅速地被平定。他派遣手下牙门将索铣前去长宁县城探查情况之时,曾嘱咐道,若贼军已陷长宁,便速速返回,准备令大军离城数里安营扎寨,打造攻城器具,准备攻城。谁知索铣到达长宁之时,见城头上依然是凉州旗号,城中尚且紧闭四门。并不曾见一个贼军的身影,走近之后,见得城上守军亦是一色凉州兵丁,方才放下心来,入得城中,见过城内县令方才知道,就在平叛大军抵达的前夜,叛乱便已被平定在长宁县下。
得知此讯之后的宋配亦是吃惊不已。详细地向前来迎接大军的长宁县任县令详细地询问了平叛的经过。任县令将自己所知的,包括挟持贼军眷属,到后来城头攻心,临阵劝降,以至于贼营城下大乱,贼军火并,贼酋授首。俱是对面前这位来援的援军主将叙说了一番。宋配听得这些消息,惊讶丝毫不减。当得知这一切布置,只是广武郡来援的骑卒之中,一个小小的什长所出的主意,惊讶更甚。连连叹道:“永兴二年,某曾临危受命,领兵平贼。那时某仅率数千人,与贼军若罗拔能大战数阵。历经苦战方才阵斩若罗拔能,俘获其属下十数万部众。而今观此子,行止有度,智计百出,竟已不输某当年之风!”
随后宋配仰头望天,眼中却已是一副后继有人的感慨之色。
然而此时的李延昭,眼望着城外在凉州军重围之下的降贼营地,心中却已有了莫名的心思。
如果凉州的牧守大人对安置这些贼众心存为难,倒不如劝广武太守大人上表陈情,将此部落安置于广武境内。便使得广武郡又添一支强军!不管是将来保境安民,抑或是外出征伐,有这样一支游牧民族的轻骑兵在手,无疑又添一臂助。使得自己平添几分胜算在手。
然而对这些游牧民族的忠心,李延昭却并不放心。历史上众多的教训就摆在眼前。不论是汉朝时期的匈奴,还是现在的五胡,以及后世的柔然、突厥、吐蕃、回鹘、契丹、女真、蒙古。农耕文明的中原政权在与这些游牧民族打交道的过程中,始终不乏那些降而复叛的鲜活例子,无非是中原强盛时期,四周诸夷尽皆归附,无不极尽谦恭。而中原若遭逢内乱,国力削弱,无力再起强兵威服四方之时。这些游牧民族无疑又会瞬间在几名野心家的带领之下,起兵反叛。使得中原政权本就糜烂的时局更加的难以收拾。
得想个办法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手中啊……李延昭头疼无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