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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俨深知,归降是不得已而为之,倘若能保证燕国百姓不遭烽火荼毒,便也是值得一做的。幸而燕王和他的儿子们都不是野心勃勃,贪恋权势的人,只要能得一方平安,是王是藩就不太计较。
然而,白俨为何只扣楚珩的人,自有他的打算,暂且不提。
席间众人相谈甚欢,白客喝着酒,又有好友作陪,兴致很高。白俨只是端坐于上,温言不失庄肃。苏煜也听说过燕国大公子正德泽雅,今日见了,的确是君子皎皎,虚怀流光,心内由衷感到敬服仰慕。
宴席过后,苏煜便在燕王宫安顿下来,他与白客又交谈到深夜,不觉困倦。
这边,白俨屏退众侍从,独自来到王宫内一处别院,因他也喝了许多酒,此刻有四分神思飘忽,走过处清冷生风。
他微微抬头,知归阁三个字便映在眼中,往常,他早抬步进去了,此刻却僵住了身子,停了半晌。他辗转几次,仍是下不了决心,只在门口徘徊,脸上渐渐冰凉。
当他又一次转过身时,却有人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他忙回头,正是赢桑在疑惑地看着自己。
白俨的身上散出淡淡酒香,稍微接近一些,便能闻得到。
赢桑早就知道他是喝酒了,只是为什么白俨看起来有些慌乱呢?
他没有多想,只是拉着白俨往里走,嘴里念叨着,“殿下为何不进屋,白白在这儿受冻呢?”
赢桑替他解下斗篷,给他沏上一杯热茶,关切问道,“和谈顺利么?”
白俨点头,道,“我的条件,他都答应了。”
赢桑便道,“这些条件,难道楚将军不会答应么?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楚将军的人,你一个都不见,却只等这个苏公子来?”
白俨道,“我不想让燕国变为楚珩的棋子。楚珩并吞韩楚齐三国,现自立齐王,难保不是要与蜀魏一争,坐成三角鼎立之势,他想用燕国牵制赵国,好方便自己一统北疆。然而眼下,魏国大势已去,兴许要败。这个时候,燕国若真降了楚珩,才真正是入了虎穴,势必沦为他的马前卒,永无宁日。”
赢桑默默道,“是这个道理。”
不久前,赢桑别了母亲,知身来到蓟州,来见妹妹。
经过这些年,赢桑已不是当初那个隐忍多疑,战战兢兢的青涩的小皇帝了,当他再次出现在白俨面前,是一个开怀的纯朗的少年,虽一无所有,却不需要再去依附任何人,他的本性就是闲散自信的小公子啊,那些困厄无助的日子,是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当初的担惊受怕和灭国之痛,正渐渐淡去,只是白俨如今也要和他一样,遭受这种取舍,他不禁为他感到遗憾,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宽慰他,只好轻轻问道,“殿下还好么?”
白俨轻轻摇头,“我已做了最好的选择,能与百姓有所交代,我便心满意足了。”
赢桑只好点头,却并不能放心,只是担忧地望着他。
白俨看向赢桑的目光却有些复杂,像是极力克制,想掩藏却又留恋,想倾诉又说不出口。燕王宫很大,只有这方暖阁,最能让他安心。
赢桑似乎听到了他的叹息声。
“殿下怎么了?是有什么要和我说么?”赢桑不禁问道。
白俨仍是摇头,随意望了望窗外,轻声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我回去了。”
白俨虽喝了茶,却未消得半分酒意,此时头脑也愈发昏沉起来,他才刚起身,便差点栽倒,幸而赢桑手快,将他扶住了。
“你醉了。”赢桑道,“不如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免得折腾。”
白俨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在思考。
但是赢桑却管不了这么多了,便将他扶到了自己床上。
白俨仍然摆手,挣扎着要起来,“我把你的地方占了,你睡哪里呢?”
赢桑便道,“殿下不用管我,我睡里边书房也可以的。”
白俨便道,“书房冷。”
赢桑道,“我再去加点炭火便好了。你安心睡着。”
白俨摇头道,“书房不是歇息的地方,你定然睡不安稳。”
“我睡里边,你睡外边,我们睡这一张床上。你放心,我睡觉安分,不会打搅你。”白俨道。
赢桑只好答应了。
这阵子白俨为国事忧心,的确身心疲惫,加上喝了酒,他很快便入睡了,甚是安稳。
黑夜中,留着赢桑一人清醒,他悄悄转头,温柔地看着熟睡中的枕边人,浮想联翩,他来蓟州,除了见芙菱,也是为了见他啊。
此刻,这张脸庞温润而沉静的轮廓,清俊挺拔的鼻梁,内敛而乖巧的眼睑,一切在赢桑眼中,都仿佛如白昼时见到的一般清晰,这是他第一次与白俨如此接近,尽管这张脸已印在赢桑的心里,他仍然能探索到不一样的吸引他的魔力,多看一眼,心中便多欢喜一分。
白俨从未将这份有别于世俗的情愫宣之于口,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独独对赢桑这般上心,是因燕秦结下的情谊么,或许吧,自从见到他开始,短短相处几日,白俨不知不觉便将对方的命运当成了自己的,这些年,他也经历了一日又一日的等待,最后才发现,这份来自心底的期待,从未变过,甚至在重新见到赢桑的那一霎那,陡然加倍了。
他的理智也因喝了酒,而失去了抗争的力气,这才放任他,一步一步踏进了知归阁,明知夜宿此处会惹来非议,却还是贪图了这一晚的不管不顾。
自古道是,多情多义玲珑心,半生半世相思令。
只是这层窗户纸,一时半会儿,也是捅不破的。
这日,他们又结伴来看芙菱。
芙菱与外祖母静太妃住在一处。静太妃为人本宽和,只是独对芙菱管教严厉,轻易不让她随意在王宫内晃荡,每日晨昏定省,倘若惹了祸,也要严惩。
这对一向散漫潇洒惯了的芙菱来说,比要她的命还难受,起初时哭了哭了,闹也闹了,但终究是比不上外祖母的心肠狠,手段高,虽说是唯一的外孙女,对她的哭喊眉头从来不皱一下的,几个月下来,芙菱也就老老实实了,每日只是陪静太妃逛逛园子,又学了许多才艺,虽然无趣了些,却找到了最安稳的避风港。
静太妃也不是非要她规规矩矩的,只是膝下就这么一个外孙女,还是从东秦想法子救回来的,自然是十分小心了,宁可管得严一些,也不能放任她惹是非,到头来,遭罪的还是她自己。渐渐的,芙菱也能体会到祖母护她的良苦用心,做什么之前都会先问过太妃,若是太妃不许,就立即打消那些念头。除却不太自在,她得到的疼爱一点也不少。
才一进屋,芙菱便心花怒放起来,冲到赢桑面前,挽着他的胳膊,道,”哥哥,你可来了,快帮我说句话,外祖母正生我的气呢!”
赢桑道,“太妃为什么生气?”
芙菱瘪嘴,看了白俨一眼,悄悄摇头,霎是苦闷的模样,硬是回答不出来。
白俨也关心起来,“你又犯了什么错?”
芙菱叹气一声,刚想说出口,便听太妃唤他们几人,“俨儿来了?你们都进来吧。”
白俨只好道,“是。”
芙菱不愿进去,拖拖拉拉,躲在赢桑后面。
太妃爱屋及乌,对赢桑也颇喜欢。
“你们三个孩子,躲在外头嘀咕了好一阵,定是芙菱又缠着你门了。”太妃和蔼笑道。
“菱儿过来,坐这儿。”太妃把芙菱唤过去,坐在自己身边。
赢桑拜道,“见过太妃。您也知道,我这妹妹行事莽撞,令人头疼,太妃念在她年纪尚小,还请不要和她计较。”
太妃却朝芙菱宠溺一笑,道,“自她来到我身边,我的确操了不少心,却都是为了她好,我也舍不得,不曾打过她一下,骂过她一句,气头上来了,不过是叫她面壁思过罢了。”
“好在这孩子贴心,懂我的苦心。”
“有太妃当她的祖母,是小九的福气。”赢桑道。
太妃点头,又朝白俨道,“俨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与你说一件事。”
白俨道,“太妃请讲。”
太妃便道,“你与你父王商议,要把菱儿许给你做世子妃,你觉得如何?”
白俨如遭晴天霹雳,平生第一次张口结舌,失了态,“什,什么?”
不由自主,他慌忙朝身旁一看,只见赢桑也是惊慌失措,面色苍白。
芙菱见他们这般反应,忙道,“祖母你看,我说了,俨哥哥不喜欢我!”
太妃纳罕道,“俨儿,你难道不喜欢菱儿么?这两年,你对菱儿有求必应,尽心护持,我还未曾见你对其他姑娘如此上过心啊。“
白俨心乱如麻,支吾道,“我把芙菱当作妹妹,从未做他想。”
太妃便道,“如今你可好好想一想。你与菱儿一向相处得好,感情深厚,我和你父王都看在眼里,论品貌,这世上,没有比菱儿更与你相配的人了。”
“小桑公子,你是芙菱的哥哥,我理应问过你的意见,只是你才到蓟州不久,还未来得及与你商量呢。今日恰好,你有什么想法,也可提一提。”
赢桑觉得天旋地转,一股浊气堵在胸口,浑身冰凉,他惨淡张了张口,道,“这,得小九答应。她答应,我也答应。”
他的嗓音生气全无,在白俨听来,真是字字泣血。世子妃的头衔,总会落在某个姑娘的头上,他拿什么理由去抗争。
芙菱是太妃和燕王同时看中的人,这桩亲事,若她点了头,便是板上钉钉的事。
三双眼睛,此刻,同时落在了芙菱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