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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重山随行百余人,到了池鱼魏营。
如今的易琛已经与先前格外不同了,彼时他意气风发,特有的少年洒脱和明朗,现在的他,豪迈之余,更多的是王者的铁血凛然,一双眼睛如雄狮一般深沉,静默时,也看得人心惊胆颤。
几年未见,重山这乍一眼见到高坐于上的易琛,只觉得这个人睥睨天下,一股气吞山河的气概扑面而来,重山自己也不得不服气,这样的人,才当得起咸阳之王啊。
他沉住气,理了理衣裳,拜道,“义军统领赵重山,拜见大将军。”
易琛也许久未见重山,印象中的那个有点小聪明,举止散漫的人,如今变得谨慎,稳重得多了,做这一军之主,甚是有模有样。
易琛便道,“赵兄请坐!”
东西南北四方,宾主相应落座。
易琛和易川并列朝东,慕椋朝南。重山面西,部下钟离与苏煜,皆面北而坐。
重山将玉玺献上,道,“咸阳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敢私藏,请大将军笑纳。”
易琛接了,很满意,便道,“赵兄客气!赵兄与我合力攻秦,劳苦功高,如今又这般有心,我却粗心大意,未曾给赵兄备下什么礼来,不知赵兄有什么想要的,宝马香车,美人珠玉?尽管说来。”
重山便道,“此前因我处事不周,又遭小人挑拨,致使将军与我心生嫌隙,险些兵戎相见,将军不怪罪于我,已是大恩,我怎么还敢开口要更多的东西。”
“给将军添麻烦了,我先自罚三杯”重山言罢,一连数杯饮尽。
易琛便也大饮一杯,道,“那好,我便送个人给你吧。”
言罢,底下捆着一人跪了上来,重山一看,是阿礼的门下督李无味。
李无味瞬间求饶,磕头不止,在众人注目之下,浑身惊惧颤抖。
重山看见他,恨不得一刀捅死,越看越气。
此人原是秦军车府,管战马训养,在白客与义军交战前夕,私下对白客的马动了手脚,才令白客马失前蹄,兵败如山倒。
李无味以此向重山邀功,请求封赏。
对此卖主求荣之辈,重山是十分瞧不上的,所以只把他交给了阿礼,叫他随便置个职位打发了就好。
阿礼亦是如此,对李无味从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无味原想借此谋个好出路,没想到反倒不如从前,不仅没升职,还被人看不起,心中不平已久。看着易琛对义军不满,他便立马跑到了池鱼,火上浇油了一把,一来是想置重山于死地,给自己出口恶气,二来又想趁机从易琛这里得到些好处。
谁知道,才一日过去,两方非但没有打起来,眼看着居然要握手言和了。
见此情景,他大跌眼镜,痛悔不该,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易琛开口道,“这个礼,赵兄觉得如何?”
重山便道,“将军重义,我等感恩!”
“李无味!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忽而,军门之外有人一声雷霆大吼,听此音,是阿礼所喊。
易琛便朝门外喊道,“是谁喧哗?”
有人来报,“是赵统领帐下,樊礼将军,嚷着要杀了李无味。”
易琛惊喜道,“是他!赵兄既然带了他来,何以不让他入席?”
重山便道,“阿礼莽撞,我怕他在将军面前失礼。”
易琛摇头,笑道,“我等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樊将军一身好功夫,叔父生前就十分喜欢他,多有夸赞,我还说,要替叔父向赵兄讨了他来呢,就怕赵兄不舍得!”
重山笑道,“将军说笑了,阿礼与我是结拜兄弟,他自愿跟随我,情谊深厚,要去要留,也由他自己说了算,我可做不了主啊。”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谈笑之间,阿礼这边早已冲破侍卫,执大刀而入,冲到李无味跟前了。
“岂有此理!”
手起刀落,不过眨眼之间,李无味已倒地而亡,连呼救也没来得及。
阿礼遂收了刀,向易琛拜道,“此人是我部下,如今做出此等悖逆之举,我不得不惩戒了,大将军勿怪!”
易琛随即摆手道,“无妨!赐坐!”
“阿礼一向快意恩仇,不期惊扰了将军,我在此替他向将军赔罪!”重山致歉道。
易琛便道,“这人该死,杀得正好。给樊将军赐酒。”
钟离悄然举杯,重山便趁机道,“既然将军已经入关,义军便也没什么能帮到将军的了,继续留守咸阳,自是不妥。”
易琛当然乐于接受他的妥协,但又觉得白白抢了别人的功劳,有些蛮横,心中过意不去,便道,“那赵兄,是想回颍川,安城,还是沛县?或是,赵兄要什么别的封赏,只管说出来,我定然是不会亏待义军的。”
慕椋只是在旁静静地听着。
重山便道,“这些地方虽好,却也纷争繁多。义军一路攻占秦地,伤亡者众,我身为义军统领,只想给将士们一个安稳的生息之地,以助修养。巴蜀之郡,虽偏僻荒芜,却民生安定,是个不错的去处。望将军念及义军将士也曾为天下大计,浴血奋战的份上,答应他们这个小小的请求。”
易琛听完,面上不禁露出了惊愕之色。
巴蜀是什么地方,说它寸草不生也不为过,这个地方历来鲜有战事,皆因大家不屑一争的缘故。
易琛以为重山至少会据守先前的根据地,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他便提前给了一个台阶下。
没想到,重山竟什么也不要,自请退守蜀地,这样一来,义军更无翻身的余地,他所有的担忧也就都消失了,还谈什么对自己的威胁呢?
重山此举,的确惹他困惑了。他一时没有回答。
慕椋见状便道,“蜀地偏远,义军将士何忍背井离乡?”
重山便道,“先生不知,过个三年五载,待安稳下来,便可把家人一同接去,有不愿长留的,我自然也会让他们各自归家。”
易琛便道,“赵兄既然提了,我岂有不应之理?难得赵兄爱兵如子,不逐名利。”
“不仅巴蜀,还有新河一郡,便都作赵兄与义军安身之所。我会奏请魏王,分封赵兄为蜀王。赵兄意下如何?”
重山便拜道,“多谢将军体恤,赵某替所有义军将士,谢过!”
易琛便道,“既是如此,也是一桩喜事,我敬赵兄一杯!”
重山陪饮。
慕椋便也道,“席间无趣,不如请破晓为我们舞剑作乐。”
易琛答应。
重山只在几年前见过破晓一面,对那个贪吃他家后院黄杏的少年仍记忆犹新,如今再见,破晓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眉目清秀,极为俊朗,堪比人间星玉。
但是他的出现,却让钟离,苏煜都如临大敌。
破晓的剑舞得很好,出神入化,又极具美感,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呼!”
突然,他的剑头从身后如幽灵一般跃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重山的喉咙飞去。
钟离大惊,“阿礼!”
阿礼一把提起手边的刀,已腾空而已,轻松一拦,便把破晓的剑绕开了。
只听阿礼的声音传出,“一个人舞有什么意思,我来与你助助兴。”
重山额上冷汗直冒,直直地盯着面前二人忘我地过起招来。
慕椋再次举起杯中酒,破晓的剑便快一分,又舞到了重山的胸口前。
阿礼毫不示弱,紧跟其后,又把他挡开了。
三番五次下来,重山犹如不断从云端跌进谷底,心口几乎要停了。
破晓见缝插针,而阿礼,只是见招拆招,也做得滴水不漏。
易川倒是看得不亦乐乎,还悄悄与易琛耳语,“这个樊礼,果然名不虚传啊!”
易琛却是眉头紧皱。
慕椋先前数次与他暗示,他皆视而不见,此刻只能看着慕椋铤而走险,领破晓入局,他既不能喝止,又不能旁观,见这二人正舞得胶着,他也只能和众人一起,尽心观赏罢了。
依他的个性,是做不到暗箭伤人的,他既然已经答应义军退守蜀地,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重山暗中擦了一把汗,忽感腹痛如绞,只好请退调息。
易琛忙不迭地答应了。
苏煜和钟离随出。
待三人走到一僻静无人之处,方紧急计议起来。
钟离道,“易琛显然并不想为难主公,只是慕椋不肯轻易罢手。主公,趁着阿礼还能抵挡一阵,你快走!”
重山便道,“我走了,他们会不会为难阿礼?先生和煜之怎么办?”
钟离便道,“煜之,你护送主公先行,从骊山脚下,取小道走,至军中也不过二十余里。”
煜之点头。
钟离便道,“主公勿忧,我与阿礼,皆可平安。”
重山方才点了亲兵,与煜之匆匆逃离了池鱼军门。
约莫半个时辰,钟离方再次入帐,手里捧着一对白璧,一双玉斗,向易琛拜道,“赵统领不堪酒力,又遇腹痛,不敢扫了将军的兴致,已回军去了,特命在下奉上这对白璧,玉斗,向将军请罪!请大将军勿怪!”
易琛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我本该亲自为赵兄送行的。赵兄既不在,钟离先生和樊将军,便再陪我饮几杯酒吧。”
他二人便只好应了。
自从入帐,钟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酒一入喉,他方才惊觉,不知何时,慕椋竟也隐身不见了!
“糟了,他一定是察觉出什么,追人去了!”
钟离惊出一身冷汗,便与阿礼也匆匆告辞,一路急追。
慕椋一早便猜出他们会取道骊山,因此赶上去,也不难。
重山一行人行至骊山,已察觉到身后有追兵,情急之下,急转入一条深径,悄声躲藏起来。
时值深秋星夜,路上月光惨淡,白雾迷蒙。
慕椋追至此,忽然不见了人影,连马蹄声也沉寂下去了,不禁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会儿,仔细勘察起来。
他的目光正好触到右旁那条小径,朝那深林里望过去,他忽而认出,这就是他几日前,曾来过的地方。
见他紧紧盯着小路入口,他的手下人立时警觉,便下了马,准备上前查探。
慕椋眉头紧锁,忽发声制止,道,“上马,继续追!”
他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不断在脑海中质问自己,假若重山逃进了白鹿青崖,那么,他要如何闯进去,对他赶尽杀绝?
听着急促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寂静的夜色里,隐在密林之中的一行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