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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山便又叫人去请樊礼,我们先在廊下碰了面。
阿礼开口便问,“这就是当日在吉祥阁救清华的人?”
重山道,“还记得萧虞行刑那天吗,也是他们帮的忙。”
“说起这事,我还有些疑惑,不知当日他们是用什么法子震慑了赵丕而又不露痕迹,毕竟,赵丕要是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必不肯俯首帖耳的。”我忽然想起来,脱口而出道。
重山微微一笑,道,“我也正好奇。”
愈往大堂方向,我的心里愈加忐忑,却不得不装出端庄沉稳的面目,头脑便愈加沉重。
阿礼悄声问我,“清华,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伤口如何了?”我便道,“不知为什么,最近总容易疲惫。不过伤是没什么问题了,你的药十分地管用。”
阿礼便笑道,“当然了,这药不仅愈伤快,还不留疤,所以你不用担心。”
他以为我是担心留疤所以闷闷不乐?我不禁哑然失笑,和他随便说上几句,紧张的心情便排解了大半。
大堂里站了三个人,当先撞入眼帘的便是萧虞。
我瞬间惊喜过望,“虞姐姐,你也来了!”
“清华!”她亦激动地站起身来。
“让各位久等了,见谅!”
重山还未走至跟前,便首先抱拳给他们作了个揖。
易琛,慕椋亦都回礼,“不妨不妨。”
身后的樊礼却良久未回过神来,手指头停在半空,一直指着慕椋。
“沈——都尉!”他声音微颤。
我的心蓦地一沉,悄悄将阿礼的手挡下,使出浑身的力气,故作冷静道,“阿礼,重山,这就是我和你们提过的,慕椋先生,这次起义成功,多赖先生料事如神,仗义相助。”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慕椋,他仍是那副温和得如白玉一般的微笑,而我,面对这样的微笑,却是心力交瘁。
阿礼是第一次见他,所以惊诧如此,我并不感到奇怪。而重山,似乎比当场的我还要平静。
只见他对慕椋深深一拜,道,“我与沛城百姓永生铭记先生大恩。”
慕椋扶起他,道,“大人言重了。且不论乔老先生与我家将军是生死之交,单凭大人一腔忧民之热忱,就足以算得上是同道中人,既是同道中人,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在下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还请大人不必挂怀,今后乞望彼此携手,共谋大局。”
慕椋寥寥数语,便道出了此行的目的。在反秦这条路上,不论是威望还是成就,魏室早已称霸一方,明明占尽先机,纵使寻找联盟,也应只有别人依附他,没有他来屈就别人的份,可没想到他们的姿态却放得如此之低,谦卑得令人不敢置信,却又使人心服口服。
只见易琛亦上前道,“放眼中原之南,如今唯赵兄雄才伟略,敢为人先,令我不禁怀想起孙胜将军来。”
重山哈哈大笑道,“贤弟过誉了,我岂敢与孙将军相提并论,孙将军是古今大勇之第一人,我怕是连他十分之一都及不上,更别提什么雄才伟略了,只是官逼民反,实属无奈之举,有幸胜之,亦皆众人之功也。”
“易贤弟方才实至名归,谁人不知洛水一役,贤弟三日连下五城,东秦将士一听北扬二字,皆落风而逃!”
他们彼此夸赞,都很熟练地带着客套的吹捧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习俗,后来我想,大概是每个人都喜欢听漂亮话吧,邓高就是靠说漂亮话赢得先皇的宠信的,如今才能够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将整个东秦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恭维话,就像是喝酒,到了席间,不得不饮,所谓小酌怡情,恰到好处的奉承是能够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的,使陌生的情感瞬间得到升华,亲密起来。
他们两个就属于这一种。
重山和魏室第一次会面,进行得愉快而又高效,主要得益于双方志同道合,而且意志坚决。他们当即分析了天下的局势,以及该如何协作并进。
慕椋指着壁图,在沛县画了个圈,道,“中原以南,以沛县为中心,大人可趁热打铁,一举拿下相邻三座城县,然后以东进发,这样可望牵制东秦三分之一的兵力,我魏室一路,将继续集中兵力全力进攻洛水以南,一旦攻破姑雀关,咸阳便指日可待。”
“要想突破姑雀关,必先攻取晖幽关。听闻,洛水一役之后,赢桑紧急将章少游从函谷关撤回,有意让他去镇守晖幽关,此人智勇双全,用兵如神,先在韶阴大败义军,后逼得孙将军战死荥阳。若传言属实,恐难轻言取胜。”
重山颔首低眉,迅速扫了大家一眼。
提到章少游,众人的面色瞬间沉重起来,屋子里的空气凝成了一潭死水。
此人就像是一根擎天大柱,撑起了东秦半壁江山。想起兴于三年前的轰轰烈烈的起义大军,就是在他手上,旦夕之间土崩瓦解,所有人都不禁心虚起来,方才的宏图大愿瞬间显得渺小悲壮。原本要想抗击死灰复燃斗志昂扬的东秦大军,已经是难上加难,还要想击败章少游,简直就是难于登天。
这句话对大家心理上造成的压力便可想而知。这也是为何已经颇有声势的魏室一族仍急需像样的左膀右臂,来分担反叛的压力。而我们,是他们目前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虽然兵少将寡,但一支军队的成长速度确实是不可小觑的,只要有个好的领导人,重山便是个好的领导人。他虽比不上孙胜勇毅果敢,但论高瞻远瞩,我看在场几位无人敢比。
不论何时,他总记着章少游,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得知章少游将镇守晖幽关的消息。
易琛显得阴郁起来,“赵兄,这消息是否可靠?据我所知,章少游目前的确回了咸阳,而且赢桑对其大肆封赏,可并没有半句让他镇守晖幽关的旨意啊。”
慕椋也将目光抛了过来,但不像易琛那般惊疑,倒像一个学子等待着夫子向其解说疑惑。
“赢桑到底是个皇帝,眼看着江山岌岌可危,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登基时年岁尚轻,所以事事都听邓高的指示,可小狼终究是要长大的,他现在最担心的,应该就是如何保住他的皇位,他比邓高更清楚章少游的价值,也知道该如何去利用。之迟迟没有下旨,应该是对邓高有所顾忌,可别忘了目前的晖幽关主将是谁。”
我替重山慢慢解释道。
“是邓孝。”慕椋道。
邓孝是邓高的亲侄子,为人倒不坏,不似邓高,然而做守城主将,能力还是稍显平庸了些。
重山冲我微微点头,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欣慰和赞许,似乎在说,“还是你懂我。”他接着便道,“此外,丞相霍沂与邓高日渐不睦,二人明争暗斗已久。霍沂是个明白人,也猜得准皇帝的心思,必定会想方设法举荐章少游,将邓孝替换掉,这是早晚的事,若我没猜错,半月之内必有所动。”
易琛这时方才豁然开朗,拍着胸脯,大笑道,“我魏北扬亦不是浪得虚名,若真如赵兄所说,我倒要看看,这沙场到底是姓易还是姓章!”
慕椋也深深一拜,道,“多谢赵大人提醒,险些轻敌了!”
重山便道,“如先前所言,一旦顺利攻下琏城,武城,安城,我们将在中原之南形成稳定的反抗势力,必将给东秦一记重击。章少游毕竟是人,不是神。他守得了晖幽关,便守不了嘉峣关,所谓分身无暇,首尾难顾。我们从嘉峣关往东,一样可以攻入咸阳,只是要慢一些。”
我听到这里,立马打断道,“重山,你把东秦看得也忒不堪一击了!难道他们只有章少游一人可用么,从嘉峣关,到武陵关,守城者个个都是当年先皇亲自任命的身经百战的虎狼之将!别的不说,单数靡忠,可曾败过?孙将军与其僵持了半年之久,也没能损他半分。”
重山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阿礼当下便朝我咕哝道,“清华,你怎么单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再说了,大哥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便堵他道,“有句话叫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并不是看轻谁,只是提醒一下,凡事皆需量力而行。我相信凭慕椋先生的机谋,易将军定能早日攻下姑雀,直捣咸阳。”
阿礼哼哼地,还欲争辩,被重山一把喝断,道,“好了阿礼!清华说的对,我们应徐徐东图,不可冒进!”
听他这么说,我方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当眼角的余光落在重山青筋暴起的太阳穴上,我又陷入自责中去。
“咦?破晓这孩子往哪里去了?”
萧虞的一声惊呼将我们纷纷从这场诡异的争论中拉了出来,这时我才紧忙地四周到处查看了一番,确实没有见到破晓的影子,按理说他应该陪在易琛身边的才对。
“破晓来了吗?”我顺便补了一句。
虞姐姐笑道,“来了呢,只不过刚进门时说闷,要出去走走,谁知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巧得很,一个小丫头就在这时候闯了进来,难掩尴尬道,“大人,这位小哥哥,正在后院吃杏子呢。”
我噗嗤一笑,“原来不是闷,是破晓嘴馋了。”
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慕椋便道,“他八成是睡在树上了罢!我们也瞧瞧去?”
“好,好!”
小丫头便赶在前面引路。我和虞姐姐携手在前,他们便跟在身后,一群人不时说说笑笑,颇为开怀。我朝虞姐姐感激地望了一眼,她便暗暗握紧了我的手,朝我会心一笑。
果不其然,当我们赶至杏树下,抬头望去,只见破晓横卧在离地十丈高的斜叉上,高高地翘着腿,一手枕着头,一手抓着几颗果子,随意垂下。嘴里鼓鼓的,看起来似乎还含着一颗。他半眯着眼睛,一片金黄的杏叶正好落在他的鼻尖,就这样纹丝不动地覆在上面。
我们收住了笑声,静静抬头,观赏这副仿佛来自天堂的画面。
不多久,清风徐来,拂掉了那金黄的落叶,也拂开了他微闭的双眼。
他歪过头来,朝我们嘻嘻一笑,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眨眼便稳稳地落在我们面前。
“乔姐姐,这果子真好吃,我能带些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