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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肃华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这三日之内,只有白吃一日三次进出慕容的房间,其余人谁也没能进去看过他一眼。
陌衿一直守在门外,没有离开过。
肃华走出来时,正是辰时,天色还早。他迈出门来,便见陌衿背靠着墙坐在门边,头靠在门框上,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表情很痛苦。
他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陌衿的肩。
陌衿转醒过来,抬头看见肃华,她便起身来,对他欠身行礼,“肃大夫,您辛苦了。”
“他睡了三日,刚醒,他要见你。”
“多谢。”
“不必,我不是为你。”肃华冷冷说完,便向楼下去了。
陌衿轻轻推开门,里面已经清理干净了。她走到床边,伸手挽起床前的帷幕,看向床上那个她日夜牵挂的人。
慕容的脸色已经有了好转,但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身子仍然很虚弱,连呼吸都很轻微,似乎就要听不见了一般。
她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碰他,只是轻轻坐到了床前,唤了一声,“师兄。”
慕容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恍惚,定了片刻神,才认出床前坐的人是谁,他的眸色便柔软温和了,双唇轻启,“你来了。”
“肃大夫说,师兄要见我。”陌衿有些哽咽,她的心里有一万句的抱歉,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慕容轻轻合眼,似乎是累极了,却又很快的睁开,眸底虽然晦暗,却仍是一片温软,“我有一件事要托你去办。”
“师兄,你应该要多休息,怎么还想那么多呢?”陌衿对他笑,笑得有些苦。
“这件事很紧要,我算好了时间,差不多就在这几日,那人该有行动了。”慕容停了片刻,又道,“这是我天星司之事,我不放心托付给别人,只能请你来办。……我想你该猜到是什么事了。”
陌衿想起了前几日夜里听到天星司里面的人在说,暗道里找到了一个女子的事,师兄说的大约就是这件事了。她点头,“原来那个传言是师兄你叫他们传出去的。”
慕容轻吸一口气,“那不是传言,是真有的事。那个女子,我叫苏缨去查了,她的身份很特殊,是……燕国的小公主。”
燕国的小公主。陌衿从来没有听过燕国皇室有这么一个小公主。
“既是燕国的小公主,怎么会在夏国,在天星司天象司仪的暗道里藏着?”
“这个孩子,是燕国先皇之女,不过母亲出身特别,她的身份才没有能公布天下。”慕容叹了一口气,“她是你姨娘和先皇的孩子。”
“我的姨娘?姨娘她不是庆王的妃子吗?怎么会和先皇……”陌衿不敢相信听到的一切。但是师兄不会对她说假话,他说是,就一定是这样。
慕容冷笑一声,“你的姨娘做过许多事,这只是其中一件。只是可怜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心智不全,又不得正名,只能偷偷养在宫外。夏国入侵那一年,她就失踪了。”
“失踪了?”陌衿想得到,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若是失踪了,那么不是死了,就是被人私藏起来了。可是夏国天星司的天象司仪为什么要私藏一个燕国的公主呢?这个天象司仪,据陌衿所知,虽然是燕国的旧臣,但他的官职微薄,并不是一个得到重用的人,不可能知道公主的身份。
那么,就只能是受人之托了。
什么人想要保住公主的命?先皇已经死了,现在的燕国皇室,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公主的存在,想要保护这个小公主的人,就只会是——
陌衿惊得心上一紧,“我的姨娘,还活着?”
“这个天象司仪,名叫顾明远,少年时曾与你的姨娘有过一段私情。若真是她托顾明远照顾这个孩子,那么得知孩子有事,她兴许会出面救出这个孩子。”
陌衿的手轻轻的发抖,“师兄要我去,找到我姨娘?”
陌衿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姨娘,只是听阿爹和阿娘提起过几次,每次提起这个姨娘,阿爹阿娘的表情都不好,说起她的语气也都不是很好听。他们临终前,都嘱咐过她同一件事,就是若有一天这个姨娘忽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当即杀了这个姨娘,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慕容看出她有些迟疑,他缓慢伸出手来,轻覆在她的手背上,“这件事本该是我去办,但我现在的情况……”
陌衿将他冰凉的手放回被子里,“我知道这对师兄来说,定是件重要的事。交给我去办,你就不要挂心了,好好休养。”
“你才是,不要挂心我,有白郎中和肃华在,我不会有事的。”他对她轻轻一笑,“倒是你,几日便憔悴了许多,都怪我,总是让你担心。”
“师兄你不要这么说,你能醒过来,我已经很感激了。”陌衿也对他笑,“若是你真的有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慕容轻咳了两声,对陌衿道,“我有些乏了,小衿,想睡一会儿。”
她知道他已经撑了许久,说了这么多话,早就已经很疲倦了,她便起身来,对他道,“那师兄你好好睡一会儿,等你身子好了,我还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呢。”
“好。你万事小心,不要直接与她见面,只要确认她还活着,确认她的相貌,就够了。若是没有等到她出现,也不要强求,咳咳……”
“我明白,你别再说了,快睡吧。”陌衿心疼的替他掖好被角,“我去请肃大夫进来。”
慕容点头。
陌衿对他一笑,便转身出了门来。关上门扉后,她停了片刻,房中隔了一会儿,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知道师兄是忍了许久,当着她的面没有发作而已。
她垂眸,下了楼去。
肃华等在楼下,见她下来,没有与她说话,也不看她,径自上了楼去。
陌衿急忙跟上去几步,叫住肃华,“肃大夫请留步。”
肃华停住脚步,侧过脸来,冷声道,“有事?”
陌衿沉声道,“我方才看到师兄的脸色仍是晦暗沉闷,像是余毒未清……”
肃华嗤鼻轻笑,“陌姑娘医术如此高明,那就请姑娘来为他诊治好了。”
陌衿无言以对,羞愧的低下头,“我不是质疑您的医术,只是……我不放心师兄,想问问您,有没有清除余毒的方法。”
肃华淡声道,“他能活过来已经是奇迹,便是华佗在世,也做不到清完所有的毒。”说完便转过头去,上了楼。
陌衿没有把脉,只是从面色上看出,师兄身体里的余毒大约还有三成,这三成的毒若是不清理完,会慢慢侵蚀五脏六腑,渗入骨髓,寻常人的身体能够拖个五年已经了不得了,师兄他的身子一直不好,从陌衿从前为他把脉的形势来看,若是一心休养什么事都不过问,那么可以活过三年,若是再这么劳心劳力,最多一年就……
她不敢往下想,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师兄多做一些事,分担一些他的心事,让他不至于这么劳累。
想到这里,她便转过身,向着门外大步的去了。
……
军机处。
旦月与一众文武大臣商议完了北方兵乱之事后,户部尚书方琼忽而起身,当众提起了旦月的婚事。
“天星司的人上月便已经将大婚的吉时送到了礼部,礼部崔尚书也几次同我说起过,依照圣上和殿下的意思,婚礼虽然可以从简操办,但到底是要花一些时间准备的,崔尚书让我问一问殿下,是不是可以开始着手了?”
旦月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叶臻站起身来,笑道,“这也是一桩喜事,既然天星司的人送了吉时帖,殿下就该让崔尚书早做准备,莫要误了吉时。”
旦月抬眸看向方琼,“也好,你转告崔尚书,一切繁文缛节都免了,尽量的精简过程,办得简洁一些就好。”
“是,殿下。”方琼行了礼,坐了回去。
叶臻没有坐下,而是端起了茶栈,对在座的各位道,“国临大喜之事,我们应该举杯,庆贺殿下大婚。”
众臣也不敢再坐着,纷纷起身来,端起身旁的茶栈,对旦月举杯行礼,“臣等庆贺殿下大婚。”
“多谢众位大臣。”旦月也起身来,举杯回敬道,“这一杯,也代未来的王妃谢过诸位的盛情。”
“王妃?”叶臻似笑非笑,“殿下是说错了吧,圣上只是将陌衿许给了殿下,却从没有说过王妃的位置要给她吧。”
当即便有人附议道,“这个女人的身份低微,让她做王妃,确实不合规矩。”
“是啊,王妃的身份何其尊贵,不是名门之后,至少也应该是大家闺秀,这个女子确实不够资格。”
“臣也如此认为,王妃之位,须得要识得大体的女子来坐,才能不贻笑大方啊!”
旦月看了叶臻一眼,唇角勾笑,“婚是我成又不是你们成,这些事你们说了也不算,就是父皇说了也不算,你们不必在这里乱嚼舌根。”
“殿下!”
“叫我爹都没有用。此生我只会娶阿衿一个,你们要执意让她做侧妃也行,反正我不在意正妃之位空上个几十年。”
旦月说完,群臣就都住了口。他们都明白旦月的脾气,一旦是决定了的事,就不可能再改变。
叶臻唇角勾起一点笑意,眼底泛起一丝森寒,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旦月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心底还是有些在意,从此便对叶臻又多了一层防范之心。
……
陌衿真的见到了那个女人,那个阿爹阿娘口中,一辈子都不愿她遇见的姨娘。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敢到故去的天象司仪顾明远家去,开口就问顾夫人要人。
顾夫人并没有见过暗道里那个女子,她见到的只是陈美人的尸体,当然这件事也是隐瞒了下来的,宫中没有人知道陈美人已经死了,而且是一丝不挂的死在了顾明远的家中。
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个上门来要人的女人,竟然知道陈美人的事,还以此为要挟,要顾夫人带她进宫去,到天星司门口,去见国仙大人。
顾夫人当然不敢违抗,这件事她只能保守秘密。所以她别无选择,只好带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到了天星司门口。
也就是在那里,陌衿见到了这个从头到脚用一顶长纱帽遮得密不透风的女人。
这个人小小的个子,说话的声音虽然是刻意变过声,但听得出原来的声音也是清甜可人的,去不想她说出来的话,竟是如此的霸道。
“我要见国仙。”她说。
顾夫人向陌衿说明了身份,又说了大概的情况,对陌衿使了几个眼色,陌衿领会了,便对顾夫人道,“夫人且先回去,我自会好好招待这位贵客。”
顾夫人巴不得脱身,却又害怕那女人会说出陈贵人的事,因此扭扭捏捏,不敢离开。
女人似乎知道了她的想法,转过头去对她道,“无聊之事我不会多费唇舌。”
顾夫人听明白了她的话,虽然也不是很放心,但天星司是个闲人免进的地方,顾明远在世时她尚且不曾进去过一次,可况现在顾明远已经不在了,她更没胆子进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一切拜托这位姑娘了。”
陌衿点头,“夫人放心。”
顾夫人应了她一声,便匆匆的去了。
陌衿没有请那个带着长纱帽的女子请进天星司的门,而是迈步出来,对她道,“想必您也是知道天星司的规矩,外人不方便出入这道观天门。”
“他果然是出事了。”长纱下的女人轻笑一声,“不过看你的样子如此镇静自若,想是救过一口气来了吧,不过……他的身子,终不能长久。”
陌衿听这语气,便问她,“您与苏先生相识?”
女子的声线低沉了一些,“何止是与他相识,连你我也认识,陌姑娘。或许我该叫你一声乖侄女。”
陌衿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那黑色慕纱下的人,似乎想要看透慕纱后那女人的脸。
女人轻笑起来,“怎么,你不叫我一声姨娘?我虽不是你的亲姨娘,但到底是和你娘一同长大的,你娘唤我一声妹妹,我叫她一声姐姐,怎么到了你这里,辈分就不在了?”
“……姨娘。”陌衿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