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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社?有必要吗?住在你家的求如先生的姚江书院,和求如先生交好的在嶯山讲学的起东先生,还有在东林讲学的东林先生、景逸先生等等,只要联络他们,公约振臂一呼,则天下莫不景从。”
王业泓出身王家,伯祖父阳明先生的弟子门人众多,他觉得,只要串联起这些人,营造出一个声势还是不难的,似乎没有必要再另起炉灶自己结个社。
“东林的那些老夫子吗?我承认他们有影响朝政的能力,可你也可以看看,这些年来,他们做了些什么实际上有助于民生,革除现有的弊端隐患的事情了吗?没有!
他们和那些抱团结党的浙党、楚党、齐党、宣党、晋党之流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只是在为他们的一党之私在朝堂上争夺,获取权力之后,却毫无作为。
我们要聚合的,不是那种坐而论道,激扬文字的学问家,不是只会终日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遇事无措的冬烘先生。
而是能潜心做事,愿意从一点一滴的改变开始,集合众人之力,来促成一个根本性的改变,革除这个王朝肌体里的病患的热血壮士,大好男儿。”
章旻青的这番话,慷慨激昂,言辞中,对那些理学家们的鄙夷一览无余。
“好!说得好!从一点一滴的改变开始,集合众人之力,来促成一个根本性的改变。今天,我终于明白,旻青为何热衷于在龙山搞那个什么沼气了。
关注民生,造福万民,不应该停留在嘴上,而是要付诸行动。什么叫经世致用?能落到实处的作为才叫经世致用。我赞成旻青老弟这个结社的主张。”
刘嘉弢拍案而起,为章旻青的话大声叫好。
“旻青老弟,愚兄惭愧,受教了。俊卿兄说得对,理念不应该停留在嘴上,而是应该从实事入手,我也赞成旻青老弟的提议。”
王业泓被刘嘉弢再次强调的从实事入手这句话触动了心里一直以来感觉迷惑的心事。伯祖阳明先生的心学,如今分裂成无数的支派,大的就有江右学派、浙中王门学派、南中王门学派、楚中王门学派、闽粤王门学派、北方王门学派、泰州学派、姚江学派等等,小派系更是无可胜数,相互间都为谁是正统争得不可开交。
各派之间,忙于著书立说,辩难诘非,热衷于相互间打嘴皮官司。可对于国计民生,却并没有什么落于实处的举措。
现在,章旻青和刘嘉弢两个一再强调从小处落手,把事情做在实处,真正敲醒了他。不能为做学问而学学问,做学问的目的是做事而不是空谈。现在各派间的互争,已经把伯祖的心学变成了空谈。
既然三个人之间形成了共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该讨论要如何来结这个社了。首要之事就是给这个社起个名字,俗话说名正言顺,名不正,自然言不顺,结果当然只有一个:事不成!
“既然我们立志造福万民,孟子言:仁者爱人。我想要‘仁社’如何?”
刘嘉弢率先发表了他的意见。
“仅仅提一个‘仁’字,是不是太过狭隘了点?仁、义、礼、智、信,五常不应有所偏废。我们这个社的宗旨,自然就是‘经世致用’了,而且要强调做实事,就叫‘致用社’吧?”
这是王业泓的想法。
章旻青没说话,他听着这两人的说法,心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读书人,受孔孟之道的影响实在太深了。
他的谋食于外的观点,实际上和孟子的学说是有极大的不同的。孟子讲:“仁者无敌”,主张实行王道就可以无敌于天下,反对用兼并战争去征服别的国家。这与章旻青的拓殖海外的想法,根本是背道而驰。
不过,孟子有一个思想却是章旻青欣赏的,那就是孟子说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然,他明白,这句话在眼下,是不能大张旗鼓的说出来的。
在这个年代,忠君爱国。忠君和爱国是划等号的,不忠君既不爱国,那可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不过,不妨把这个当做一个伏笔先埋在那里。只要尊崇孟子,他的这句话,总有人会想到,会提出来的。
至于孟子的其它观念主张和自己的有分歧,那就让这些文人讲孟子好了。拓殖海外,依靠的是军队,以后在军中,再另起一个社,让军人们去讲征服。
“那就叫‘亚社’吧,孟子为亚圣,这样,五常兼顾,无所偏废。”
章旻青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定好了社名,其它的组织动员工作,就要由王业泓和刘嘉弢他们去做了。章旻青常年身在远离县城的龙山,后来跟着钱湖先生读书时,也只是闭门读书,在当地士子中,既没有名声也没什么朋友。
就连现在这两位,王业泓和刘嘉弢,也只是参加县试后才刚刚结识的,可以说,在文人圈里的人脉极差。要是由他去做组织动员工作,实在有点难为他了。倒是王业泓和刘嘉弢他们,常年在县城,还时常参加些文会之类的,人脉要宽阔得多。
由于第二天他们都要参加府试第二场记诵的考试,三人大致议定,随即也就散了。接下去,各人按照分工,各自去行事。
当府试结果张榜出来,章旻青再次夺得案首。
章旻青不知道的是,这得益于他的文章别具一格的政论风格,和那天第一个交卷后与苏长青的那场谈话。单从八股文的作文水平来说,写得比章旻青好的人有不少。
可苏长青念念不忘章旻青当时说的那几句话,总想找机会问问章旻青,是不是真有什么解决之道。在点案首时,他看着名单,下意识的就点了章旻青的名字。
在按例举行过拜师礼和鹿鸣宴后,苏长青留下了章旻青,两个人在府衙后堂再次展开了对话。
“旻青,那天你说‘“谋食于外,重在取而不在予,当赋权于军,广拓疆土,设官市于外,则大利归于朝廷矣。’这话里的‘重在取而不在予’该做何解?”
一番客套,落座之后,苏长青的问话单刀直入。
“老师,学生以为,既要谋食于外,自然要重在取而不在予。不然,何言得利?当下朝廷许诺各个藩属的朝贡贸易,入少出多,不但无利,相反靡费甚巨,学生以为不取也。”
章旻青摸不清苏长青的态度,回答得空洞无比。
“本官是说,兴军拓土,所费甚巨。譬如本朝成祖永乐年间,朝廷用兵安南,设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然不数年,安南复叛,相较之下,得不偿失。对此,你还认为有利可图?”
苏长青显然对章旻青的回答不甚满意,言辞中不觉就带出了官威,自称本官了。但他的问题却是更加尖锐,直接举了永乐大帝派兵征服安南,最终却归于失败的例子。
“学生以为,这是权威不足的后果。设承宣布政使司,类似于西南的各个土司,赋权过大。西南的各家土司,其素归于王化,尚且不时发生叛乱之举。安南新定,其民尚未惯于王化,惟各土司之命是从。土司叛则皆从之叛,土司降则皆从之降。其地纵然有利,亦归于土司而不归于朝廷,如何能有利?此乃仁政之弊。”
这次,章旻青的回答,意思就明确了。用管理土司的办法去管理新征服的地方,希望用仁政来收买人心。却不知道,那里的民众,依然是在土司们的管理之下,朝廷的所谓仁政,根本就施不到他们的头上。一旦土司造反,他们就会跟着造反。所以,章旻青认为这是朝廷给土司的权太大,而慑服土司的威又不足的结果。
“确是其症,然做何解?改土归流?”
这次,苏长青对章旻青的回答是认可的,以土司治理地方,确实有章旻青说的那种弊端。用土司管理地方,其实就是地方自治。自治的时间一长,叛乱是必然的。没有那个人,土皇帝做习惯了,还希望自己头上还有个巡抚之类的地方官压着。
苏长青在这个问话里,虽然提到了改土归流,但显然,他的意见是否定的。
“驻重兵,设流官督府,予督临机专断之权,以强权威。生杀之权,赋税之征,皆出督府。”
章旻青的解决方法很明确,那就是驻重兵弹压,收土司的权力。要把地方管理最重要的生杀之权和征税的权力都收缴上来。土司没有对治下之民的生杀之权,就会逐渐丧失权威,没有赋税权力,则没钱。要造反,也是需要财力支持的。
而为了防止委派的最高长官都督权力过大,这个都督必定是个流官,不能长期任职。这样一来,缺少地方支持的总督,也无法造反。这种方式,其实就是西方的殖民地统治方式。
“军费何来?”
听章旻青说要驻重兵,苏长青心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巨大的军费支出。
“就地征取。”
章旻青的这个回答,就是敷衍了事了。他可不会在没彻底搞明白苏长青的想法前,把他的想法全说出来。
“不足取也,此法不通。”
苏长青心里有点失望,收土司权力,他认可,但这要有强大的军力支撑。可这军费的解决上,他不认可章旻青的就地征取的办法。他可没想到,章旻青的就地征取,可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的征取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