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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内,李景武正坐于主位之上,手里捧着一本竹简兵法,面无表情的看着。
公孙白快步奔来,行了个礼:“将军,您找我?”
李景武并不言语,扬手一挥,厅内的下人们尽数退了出去。
公孙白不明所以,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半跪在地。
李景武放下竹简,死死盯着公孙白,眼眸微眯。半晌,才道。
“我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公孙白一怔,沉吟片刻,无奈地苦叹一声,道:“孩儿惭愧,仍是未有精进半分,实在是有辱将军府威名。”
李景武先出关切之色,微叹一声,悠悠道:“我儿,不必太过勉强自己了,练武的事,除了努力,还看天分。与生注定的事,不必太过苛求,如果实在修炼不出真气,凭你的聪慧,做个谋士也不是问题。”
公孙白的脸色,一瞬间,无比悲怆。
当年,他被李景武收为义子,将军府上下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但他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李景武也并没有因为他和自己不是血亲,而亏待半分。
公孙白在丛林中只身强存,又以一身蛮力和通武境的李牧抗衡,数十回合不落下风,当时无一人不认为这是个练武的好材料,而公孙白自己,也对武艺的习练极为投入刻苦。
但,十年来,李牧已经从通武境突破到了知武境,甚至已经到达了巅峰,随时可能进入他父亲的灵血境,而背负着同样期待的公孙白,却没能修炼出半点真气。
绝非他不用功,李景武教授的拳法剑法心法,公孙白无一不精,但他的修炼,却始终没有半点突破。李景武曾经专门请郎中来给公孙白看过,郎中给出的诊断,是公孙白骨质奇硬,确实是块练武的好材料。
但时至今日,谁都不知道,包括公孙白自己都无法理解,再多的努力和刻苦,都徒劳无功,始终不能让他的武艺精进半分,哪怕那些招式心法他都已经滚瓜烂熟,手上磨出厚厚了老茧,依然,运用不出丝毫真气,直到现在,还未能进入最初阶的通武境修为。
原本,公孙白作为被收养的义子,心里难免带着一种寄人篱下的自卑,哪怕李景武丝毫不曾亏待于他,甚至还有心提拔他为兵长。
可公孙白自己,却并不愿意,反而还请求李景武和李牧隐瞒着自己身为李家义子的身份,一来,他武艺不精,身居高位只怕不能服众;二来,自身外来者的身份,带给他的除了自卑感,更多的还有一种想要靠着自己出人头地的决意。
正如今日,赵铎与成韬咄咄逼人,李牧出现搭救后,他反倒不想计较了。并非他不生气,更非软弱,公孙白只想凭着自己的本事,震服这些小人,而不是靠着义兄弟来给自己出头。
多年相处下来,李景武也渐渐对公孙白的心性有了大致的了解,虽然无奈,但也拗不过他,唯有帮着在外人面前隐瞒着公孙白的身份,任由他自愿待在最下级的士卒阶层,居住在简陋的武人殿。
同时,李景武也期待着,有朝一日,公孙白能真正精进武艺,名正言顺地在将军府里担任要职,毕竟,他也是自己的儿子。
只是现在,这个希望,似乎愈发渺茫。
公孙白又是一行礼,语气坚定道:“义父,七尺男儿,当以保家卫国,沙场铁血为己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虽为才,但若不能与将兵同生死,洒热血,那我……实在是愧对义父的栽培。”
“胡闹!”李景武忍不住喝止,脸色既愠怒,又痛惜道道:“白儿,你说这番话,是当自己,不是我李家人吗?”
公孙白一怔,立时跪地,抱拳道:“义父,孩儿绝无此意。”
李景武摇头苦叹,上前把公孙白扶起,脸色凝重道:“我儿,你虽姓公孙,却是我李景武实实在在的义子,我与你父子相待,牧儿也与你兄弟相称,武艺,只是我培养你的东西,至于你能去到什么境界,完全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一直以普通兵卒的身份呆在武人殿,你母亲已经很担心了,你已经要成年了,受的锻炼也够多了,不必这样,对自己太苛刻。”
公孙白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得沉默着低垂脑袋。
李景武回身落座,似头疼般地抚了抚自己的额头,片刻后,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感激我们当初的收留,可这并不代表,你就要把自己放得低人一等不是?”
“孩儿不敢!”公孙白唯有赶紧道歉的份。
李景武默然,屈指不停在桌上扣动着,半晌,才道:““是!”公孙白忙应道。
李景武想了想,又嘱咐道:“下月初十,便是定好的,大晋三年一度,世家子弟的比武大会,如果到时候还是没什么进展的话,你就暂且不要参加了,机会可以再等,但如果不慎受伤,你母亲会很担心的。”
每三年,大晋都会举行一次将门世子间的比武大会,而其中的胜者,不仅能够出人头地,一举在所属侯国内打响自己的名号,更重要的是,这里面还有一些名额,分发给其中的优秀者,这些人,将有机会参加周王国举行的将才试炼,最后的胜者,不仅会被王国和侯国之主嘉奖,委以重任,更有可能给家族争得一块不小的封地。
而李家,自然也是要参加的,李牧可是获胜的热门人选;而公孙白,纵然想要参与,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参加比武大会的,必定都是各家族中的佼佼者,修炼出真气境界,可说是一个最基本的门槛。
有真气和没真气,完全是两个概念,不管是速度、耐力、反应,拥有真气,都会提升整整一个界别。所以哪怕公孙白已经对招式烂熟于心,依然无法敌过招式全无章法、但有着通武境修为的赵铎。
公孙白没说话,只有满满的不甘和憋屈,充斥其身、其心。
李景武正要接着再说些什么,忽然,李牧的声音从外面突兀传入:“父帅!白老弟。”
一进来,李牧便热情地揽住了公孙白的胳膊,道:“白老弟,那两犊子我已经给你收拾了,莫要再为他们生气了。”
李景武一听,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就是……”
李牧正要和盘托出,蓦然间,公孙白的手在后面偷偷顶了下李牧的背,以眼神示意其不要多言。
李牧虽然领会,但还是不解,唯李景武依然疑惑不已:“到底怎么了?”
“哦、哦!也没什么,就是两条狗,把白老弟的馒头偷吃了,我这不给他打狗去了吗?呵呵呵……”李牧硬是扯开了话题,尴尬地笑着。
李景武地瞥他一眼,道:“你匆匆过来,是有何事?”
李牧嘿嘿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出去玩玩,来找白老弟与我结伴而去。”
“哦,那你们去吧。为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一下,换套干净衣裳,你们且下去吧。”
说完,李景武也不等两人回话,径自离去。
“嘿嘿,白老弟,咱走吧。”
也不等公孙白给李景武行个拜别礼。
在门口,宁语嫣牵着两匹马,已经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两人过来,连忙上前行礼:“少主,白大哥。”
公孙白有些疑惑:“小嫣,你在这里干嘛?”
“少主有命,今日要与白少将出行,特命我备马等候。”
“这……”公孙白只觉头疼:“牧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妙音坊那里新来了几个琴师,听闻是各个都奏得一手好乐曲啊,走,陪哥哥我去听听。”
“哎呀,我这还有正事呢。”公孙白赶紧推脱,道:“牧哥你且自己去吧,我要去找一趟王铁匠。况且要是让其他兄弟们看见了,我的身份可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就瞒不住呗。”李牧撇撇嘴,满不在乎道:“白老弟,平日里我这个做哥哥的,叫你一声老弟都不行,平日里想找个喝酒的人都没有,我这可是憋屈的很呐。而且你也看见了,赵铎那个百夫长,是有多横,要是你不瞒着你的身份,还会发生这种事吗?”
身份,指的自然是公孙白身为李景武义子之事,这个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但作为夫人贴身丫鬟的宁语嫣,却是知晓的,两人在她面前也不需隐瞒。
“牧哥!”公孙白正色道:“若以身份欺压其上,那我跟赵铎还有什么区别,我呆在武人殿,自然是为了多多历练,争取早日精进,这样,别人才不会说,义父看错了人,竟然收了我做义子!”
李牧愕然,随即,双眸中全是欣赏之色,很用力地拍了拍公孙白的肩膀,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倔脾气,一点都没变,不过,我喜欢,不愧是我的弟弟,老哥我看好你。也罢,咱是习武之人,怎能没有兵器,你且去吧。哥哥我,也只有自己去享受这曲子咯~”
说完,李牧吹着口哨,翻身上马,可老半天都没走,盯着宁语嫣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身手一捞,不由分说地便把宁语嫣拉上了马。
“啊呀!少主……你这是……”
李牧的突然动作引来宁语嫣地一阵娇呼。也不管这小女子的俏脸羞得涨红,李牧没心没肺道:“你不是琴艺好嘛,我带你去见见世面,如果那些个琴师只是吹牛的货,我就让你露一手,杀杀他们的威风。”
说完,也不管宁语嫣的抗议,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公孙白牵着马,来到了城东头的铁匠铺,一到门口便大声唤道:“王大哥!”
铁匠铺内走出一壮若屠夫般的中年人,此人姓王,人称王铁匠,年过而立,生得一张凶煞面孔,操持的却是实打实的正经行当,一手祖传的打铁手艺甚是了得,李景武府内的将领,多是在这购得一把随身的好兵器,李牧的那杆龙头大银枪,也是由在此打造。
一见是公孙白,王铁匠便热情地迎了上来:“白兄弟,怎么今日又来啦?”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还有好铁没有?我那剑又坏了。”
“又坏了?”王铁匠有些惊讶:“这才不过半个月,怎地又使坏一把剑了?”
公孙白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日里,他练武刻苦,一把白铁剑,总是不过月余就要更换。
“白兄弟啊,我早便与你说了,当时若是把那些玄铁打两把剑或两把刀,是绰绰有余,可你非要推辞,全给了李牧少主打枪,现在你就是让我在这方圆百里再找,也难找到一块手指头大的玄铁,这寻常的白铁剑,哪经得起你这样使啊。”
李牧的龙头银枪,全以稀有的玄铁打造,而当其时,若不是随行而来的公孙白推托不要,那些玄铁,实际会打造为两把剑,李牧与公孙白各一把。这也是李景武的授意。
“王大哥,您别说了,我武艺不精,用那么好的兵器也是浪费。现在我的剑已经坏了,你这还有没有什么好铁,先给我打一把剑,暂且凑合着用吧。”
“唉,我这倒是正好有一块寒铁,用它打出来的兵器,虽说不能与李牧少主的银枪比,也远胜一般兵器了。我知道,老规矩,二十一寸,两指宽的长剑,对吧?”
公孙白点点头,又问道:“何时能拿啊?”
“白兄弟不必心急,我这就亲自给你打造。等日头落了,便能取了。”
“有劳您了!”
公孙白好生谢过,暂且离去。
此刻才刚过晌午,还有些时候才能去取剑。公孙白无心去找李牧听曲,随意找了个小店要了点肉菜,正吃着喝着,突然一浑身破衣烂衫,头戴草笠,手持一水磨禅杖的和尚,漫步而来,隔着一张桌子,大喇喇地便坐在了公孙白对面。
公孙白霎时一愣,放下碗筷正色道:“你是……?”
那和尚微微抬头,露出草笠下一张沉静淡泊的脸,行了个礼。
“贫僧,法号释嗔。”
公孙白回了个礼:“释嗔大师,敢问有何指教?”
“阿弥陀佛。指教不敢当,倒确实有些事情,要与白少将说。”
说话间,这释嗔和尚气息平稳,面色淡然,不卑不亢。
公孙白见他能唤出自己名讳,顿时来了兴趣,唤店小二过来给释嗔倒了杯清茶,正色道:“大师有何见教?愿闻其详。”
释嗔默然片刻,手里转着念珠,半晌,才道:“白少将,可曾为自己的身世,而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