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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在这半个月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发生了无数件,可是最让高夜挂怀的那件事,却依旧没有发生。半个月过去了,官渡的曹操根据高夜发来的军报,在部署上已经做出了相应的调整,可是邺城之中的审配,对许攸的子侄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半个月过去了,东武阳的臧霸、徐庶实在是拖不下去,终于还是撤出了东武阳,水淹了袁熙的兵马。城墙垮塌的太快,四万大军除了本就在城墙上职守的两千人以外,也只有不到一万人侥幸爬到了城墙之上。至于南墙之上的兵马,早已经随着城墙的坍塌而葬身鱼腹。说起来袁熙和辛毗二人也是运气好,南墙坍塌之时,他们两个便已经感到了北墙附近,这才在大水漫城之下急忙登上了城墙,没有死在城中奔涌而来的大水当中。
今晚虽然有明月当空,可是城里城外都是漆黑一片,就着城头上星星点点的火光,袁熙此刻的内心早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四万大军,就是四万条性命,如今一着不慎,臧霸未除,自己却几乎全军覆没在此。现在是大水漫城,城墙两侧都是泛滥的河水,还有在水中挣扎着的士卒的哀嚎。城墙虽然还没有被淹没,可是几如孤岛一般,大家虽然暂时安全,可也同样无路可去。
好在如此大的水势,曹军也无力进攻,这是如今跌坐在地,背靠城垛的袁熙还能保持理智的唯一安慰了。相比之下,反倒是辛毗还算是镇静,爬上城头的他虽然也是惊魂未定,可依然趴在城头,观察军情。辛毗相信,曹军既然能放水淹城,只怕不会让大军轻易获得喘息之机,只怕还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大军呢。
说起来,徐庶果然没有让辛毗失望,如今甘宁的水军虽然全在濮阳驻扎,可是沿着水路从濮阳到东武阳,连两个时辰的时间都用不了。蓼城船坞新下水的十几艘还没有列装的艨艟,也早就被高夜调来了东武阳。甘宁留下旗舰与先登船,驾着艨艟匆匆赶到战场之后,随着徐庶的登船进发,这场战斗也算是彻底的落下了帷幕。城墙之上眼看着东面星星点点的火光直冲而来,辛毗几乎是一下子便意识到了曹军有水军这一事实,也几乎是一下子彻底陷入了绝望。
眼看着辛毗从直立,到缓缓的跌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缓了一缓的袁熙急忙走上前,蹲在辛毗的身边急忙问道:“先生,先生,发生什么事情了?”
辛毗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用手向城头一指,示意袁熙自己去看。袁熙随即抬头只见城外火光点点,朝着东武阳而来,心头不由得一震。只是袁熙到底没有经历过如此艰难的局面,脑子还有点懵,一时间更是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看身边的辛毗几次想要站起身来,几次却都失败,不由得扶了辛毗一把,让他扶着城墙站在一旁,这才问道:“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曹军,曹军怎么会打过来?这曹军难道一个个都是水里的蛟龙不成?”
辛毗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几乎是声泪俱下的言道:“没想到,没想到啊!”苦笑了几声的辛毗随即言道:“那曹军必是驾船前来,水军,水军!没想到,曹操他居然建了一支水军!”
水军两个字,彻底在袁熙的脑海之中炸了开来,如果曹军有着水军,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等人如今只有等死的份了么!城墙之上如今人山人海,除了那些早在城墙之上值守的士卒之外,好多兵卒更是连武器弓弩都不曾携带。这样一来,曹军的水军一到,这仗还怎么打?
只听一旁的辛毗,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跟他解释一样的说道:“想当初于禁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拿下了阳信,前不久那臧霸又是如何在我等眼皮子底下偷渡了仓亭津,我等百思不得其解,如今这答案就摆在眼前,可惜啊,我等明白的实在是太晚了,太晚了啊……”
随着甘宁水军的越来越近,城墙之上刚刚死里逃生的袁军的心理压力也越来越大。辛毗只是看着点点火光,就猜到了水军之事,其他士卒却直到目光可及之时,才看到了曹军的艨艟战船。事到如今,就连辛毗这等性刚而专,被赞为不亚于汲黯之人,都绝望到站不稳,其他士卒的内心可想而知。
一旁的袁熙此刻更是跌坐在地,满脸的灰败之色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眼看着艨艟离着城池越来越近,猛然间袁熙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决然,方才还站不起身的袁熙猛然间直立而起,倒把一旁扶着城墙的辛毗给吓了一跳。
如今的袁熙身上虽然只有一身单衣,没有盔甲,也没有头盔,可是长剑倒还握在手里。放眼四周,和袁熙一般无二的袁军不在少数,就袁熙目光可及的范围之内,就有不少人甚至连武器都没有。城头之上虽有兵马近万,可能战者又有几人?军心尽失,士气皆无,纵是全力抵抗,又能抵抗多久?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啊!袁熙无奈地闭着眼,猛一拔宝剑,就要往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袁熙的这一举动当真是吓到了一旁的辛毗,本来腿都发软的辛毗一时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就拉住了袁熙的胳膊。袁熙身旁的亲卫也是急忙上前,一把就夺下了袁熙手中的长剑。辛毗眼见袁熙安然无恙,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急忙道:“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袁熙闻言苦笑了一声道:“如今大势已去,就剩下这些人了,佐治先生你看看,就这个样子还怎么作战,就是打起来,又哪里是曹军的对手?”
“即便如此,二公子也万万不可寻了短见啊!我等可以先投降,以图后势。”
“投降?哼,你当本公子是袁显思那个没骨气的家伙么?我是袁家的公子,是我父亲的儿子,如今战败,马革裹尸又算得了什么,要我卑躬屈膝侍奉曹操,想都别想!”袁熙几乎是大喊着说道,“事已至此,本公子不过一死而已!佐治啊,我也不称呼你什么先生了,我死之后,你拿我的尸体,去向曹军请降吧。”
辛毗闻言紧皱着眉头,苦口婆心的劝道:“二公子,你这一死可就什么都没了。活着就算要仰曹操鼻息,卧薪尝胆之下,还有东山再起之机啊!”
“哈哈,你以为曹孟德会给我等这样的机会?我若是降了,只会被软禁在深宅大院之中,又或者随便找个什么由头,就将我满门抄斩。卧薪尝胆?佐治你太小看那曹操的狠心了。况且我今日若是战死,河北一地百万之众皆有同仇敌忾之心。可我若卑躬屈膝,你让我父亲这仗还怎么打?”
辛毗还要再劝,袁熙一摆手道:“况且城头之上,只剩下这些人了,我不死,他们如何得生,先生你又如何得生?”眼看着辛毗满脸的纠结,袁熙哈哈一笑道:“佐治你也不必伤心,大丈夫死则死矣,若能流芳百世,也不枉了!”
辛毗耳听得袁熙说的豪迈,他自己也顿感豪气冲天,拱手笑道:“既然二公子做了决定,我也不阻拦,就让我陪着二公子,阴曹地府走上一遭吧。”
辛毗的话音还未落,袁熙猛地面色一变,郑重对辛毗言道:“万万不可!你若是死了,城头上这一万士卒可怎么办?”说着一拉辛毗的手道:“我无论是为了我父亲此战的胜利,还是为了他能有卷土重来之机,我都必须死,可你不行!眼下这一万儿郎的性命,可全在你的肩上。”说着从自己的内衣上撕下了一块步来,宝剑一挥,割破了自己手指随即在上面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说道:“将来,若是我父亲平灭了曹操,佐治,你拿着这封血书,我父亲见了必然不会怪罪于你。若是……若是那曹贼获胜,唉……以你之才,必受曹操重用,到了那个时候,我那大哥也需你看顾,袁家只怕还要靠你来维系香火……”说到这里,袁熙已经是泪湿眼睑,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一旁的辛毗闻听,更是哭出了声来。
袁熙颤抖着指尖,将着一封血书写罢,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释然般的笑了一声,这才递给了跪在一旁的辛毗道:“佐治,把他收好。我死之后,你就带着大家投降吧,有我的尸首在,曹军不会过于为难你的。”
一旁的辛毗此时更是五体投地,双手捧过了袁熙的血书,这才泣道:“二公子放心,毗必不负公子所托!”说罢勉力站起了身来,眼看着一身内衣,头发散乱却又豪气干云的袁熙,一时间辛毗感觉自己仿佛重新认识了袁熙一样,如此豪情,如此心思,还是那个被自己一直鄙薄的二公子么!可惜啊,可惜啊!
袁熙闻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辛毗道:“恨不生治世,能与佐治早晚盘桓。”说到这里,目光却飘向了城外,飘向了远方。猛然间只听得袁熙一声怒喊:“更恨大好河山不能入怀!”言罢自刎而亡,享年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