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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楚珺有些认床,所以比平日早了半个时辰醒。她坐起身,发现卫珩已换了常服,正倚在窗边的案上看书。他的身影在光线里投下一个剪影,楚珺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人。
就像年少时,她把长思殿外的花草折腾得东倒西歪,而那个人只是微笑着在窗边看书。她原本以为,会有一天清晨醒来,也能看到他温和明朗的侧颜;总有一天,一切纷扰喧嚣都散去,时光在他那里归于沉静……
听到楚珺的动静,卫珩带着温和的笑意道:“醒了?先把衣服换了,再叫翡扇她们进来洗漱吧?”
楚珺蓦然回神,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人不是陈赞。她心里想着别的事,所以也没想卫珩昨天是怎么休息的。本来还有些烦躁,但听着卫珩的声音,却又觉得舒服了些。她点头,起身准备换下还穿在身上的累赘的礼服,却突然想起这不是扶凤殿,哪里来她的衣服呢?
卫珩似乎知道她想什么,将手里的卷轴放在案上,起身走到房里一角,打开了一只樟木箱子,一边从里面取衣物,一边道:“前几日宁远侯夫人来布置新房的时候,就从悦琴那要了殿下常穿的衣物带来,放在房间里。还有平日要用的首饰一类的,都在妆台那边,其余的衣物首饰在东楼偏房。六殿下专门嘱咐过的没有上礼书的那些物件也都在偏房,我没让其他人经手,是悦棋管着的。”
楚珺不由感叹,要说她最幸运的,就是有这么一群身边人。她操心其他事太多,这些琐碎的常事难免忽略,要不是有悦琴四个操持,加上柳嫔和青璇接济,她怕早就一团糟了。楚珺从卫珩手里接过全套的衣裳,卫珩就指了指屋里放着的一扇屏风。
楚珺就去屏风后换衣服了。听得卫珩在外面道:“平日里殿下是辰初起身?”
“辰正。我有些认床,今儿早了些。”
卫珩就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屋里的床榻,“我一般卯正就醒,都是自幼的习惯了,怕是有些难改。”
楚珺知道他打小就早起练功,稍大一点在军中也要早起,是多年的习惯了。“不妨事,按你的习惯就好了,你今日不是也没吵醒我吗?”
“那殿下若是有不习惯,只说一声便是。”
楚珺突然觉得这种感觉很微妙。她在屏风后换着衣服,卫珩就在外面坐着,两个人像比朋友要更亲密地讨论关于早上几点起的问题,她还说了什么“没吵醒我”……这种感觉与陈赞在一起时并没有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对于暂时没有头绪她又觉得无关紧要的问题,楚珺通常会一股脑儿抛到脑后,免得劳心费神。所以她并没有再多想,换好衣服就出来了。
一下子没了动静,卫珩抬起头来,却见楚珺抱着换下来的衣服站在屏风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卫珩不解。
楚珺笑着道:“你今日没自称‘臣’。”
卫珩突然反应过来,顿了顿,忙要行礼,“臣失礼……”
楚珺一把拉住他,“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开了个玩笑。这又没有旁人,你要一口一个臣的,我还烦呢。”
卫珩一时愣在原地,“那……”
楚珺还没见过卫珩这么失措,忍俊不禁道:“刚刚不挺好?怎么我一开口你话也不会说了?我有这么吓人吗?私下里可以随意点,我才不拘这些。”
卫珩才渐渐回神,“是……”
楚珺无奈,笑着摇摇头,正要唤翡扇进来,突然想起一事,快步到床边,掀开被子一看,却没有预想中的物件。
卫珩跟着过来,见楚珺的动作,似乎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了然一笑道:“别找了,没有的。”
楚珺一下反应不过来,“啊?”
“皇女成亲,验红不过是走个形式。再者我母亲早逝,没有人执行这一礼仪,所以就省了。宁远侯夫人来的时候,也很有眼色地并没有在新房的婚床上布置元帕,自然是没有了。”
楚珺有些尴尬,卫珩怎么会这么不遮不掩地跟她讲这些……她尽力装作很坦然的样子。“咳咳,这样啊,那倒是省了麻烦了。”她连忙唤了翡扇进来收拾,不敢再看卫珩。
卫珩只是笑了笑,又拿起案上的书。楚珺进了耳房梳洗,他就在外面等着。楚珺收拾妥当了,出来对他道:“我去拜见国公。”
新妇第二天要拜见公婆,还有敬茶听训等礼仪。楚珺只需要象征性地去拜见卫朗,问候两句就是了。
卫珩将书合上,起身道:“我同殿下一起去吧。”
楚珺玩笑道:“怎么,还怕你父亲会为难我不成?”
卫珩浅笑着摇摇头,“平日府里因着父亲和我,起身的时间都早,今日这个时候却是有些晚了,我陪着殿下过去,倒也情有可原。”
楚珺一时无言。卫珩是怕自己入府第一日就起晚了,众人虽嘴上不说,可心里有所轻慢;所以早就起身了也没出去,就在房中看书,等自己起了才一道出去,众人倒以为是他折腾晚了,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微词。卫珩虽从小外在历练的时候多,可心思一点也不粗略,照顾起人来更是细致入微,不仅仅着眼在明处,更在这些很多人难以顾及的人情世故上。自己则是自幼丧母离父,失恃无依,习惯了一个人担待一切;陈赞和青璇也受处境所限,她只能习惯别离与孤独,舅舅、舅母对她的照顾也仅限于教导指点,她内心细微复杂的情绪从来无处抒发,只能自己消弭,渐渐也就心如止水,再难起波澜。
而现在,卫珩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照顾,让她茫然微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讨厌这样不在自己控制中的感觉,所以本能般想拒绝卫珩,但话到口边又不由停住。楚珺是个非常爱憎分明的人,强行使自己情绪长久平静,造成了她回报式的被动情感。卫珩对她,从来是坦荡磊落,有情而恪礼,从什么方面她都找不出为难他的理由。自己情绪失控,又为何要迁怒旁人?楚珺抬头,看见卫珩正在门边站着等自己先走,拒绝的话更是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微微一笑,点头向卫珩还礼,“那便谢过世子了。”
卫珩倒被她吓了一大跳,差点闪身避开她行礼,“殿下这是做什么!臣受不起!”
楚珺轻笑道:“世子忘了?妾身可是没有封公主就嫁到卫府,那就算是卫家人了,世子怎么受不起?”她还重重咬了“妾身”两个字。
卫珩也听出来她是在玩笑,跟在她后面边走边道:“殿下倒是无妨,要是父亲见了,肯定会以家法教训我大不敬的。还望殿下口下留情,饶我几天轻松日子。”
卫珩新婚,有九天休沐。
楚珺见他不拘着称“臣”了,这才笑道:“罢了,就让你轻松几天!”
两人低声说笑着来到东跨院,进了有“清壹堂”牌匾的院子,过了穿堂就是正房。
卫珩成婚,卫朗也得了九日休息,此时正在书房临帖。听侍人来报说楚珺与卫珩联袂而来,立时放下笔回了正堂。
楚珺拂裳就要行万福礼,被卫朗再三请求免除了,便退而求其次,抱拳行了个拱手礼,卫朗赶忙还礼。
等楚珺一直起身,卫朗就请她坐下。不过正堂里放的却不是常用的坐榻,而是高脚桌椅。楚珺不过扫了一眼,就谢过卫朗,坐姿标准端正地在椅子上坐下了。
卫朗也是开口请楚珺坐后才反应过来,卫府里常用的不是其他勋贵府中的坐垫矮榻,还没来得及请楚珺稍缓,吩咐人换上坐榻,楚珺就已经坐下了。而且一点看不出是初次这样落座,倒像是像是用惯了的样子。卫朗看了一眼在楚珺下首落座的卫珩,后者面色如常,没有任何惊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卫朗在心里叹了口气,面色不变地同楚珺寒暄道:“殿下初至,一切可还习惯?”
楚珺带着礼貌的笑容,“一切都很好,甚是周全。只是国公和世子太多礼,让楚珺惶恐不安。”
卫朗笑道:“殿下切莫不安,不过是常理罢了,若是臣等失礼,那是对陛下不敬。”
楚珺陪笑道:“不过是在自己府上,又不在朝中;这儿也没有皇女,只有我初来乍到甚是惶恐。国公无需多虑。”
卫朗道:“殿下不必在意什么,府里人少,卫家世代武将出身,不拘什么礼,殿下大可随意。”
楚珺又与他寒暄了许久,卫朗多问了些楚珺平日里的习惯,楚珺一一仔细答了,态度恭敬,没有丝毫不耐。直到巳时,卫朗又要留两人用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