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所谓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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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子涧几乎死了。

    但凡说到死,必先讲起生。

    鹿子涧这辈子,生在中南平原的村子里。

    那里,土壤是普通的黄土,不是肥沃,也不是特别贫瘠。就是普普通通的土壤而已。村子是深山里的小村,不是特别富裕,也不是特别贫穷,就是普普通通的村子而已。

    家里的小弟得了急病,作为大哥的鹿子涧急的满头是汗。

    归一派的掌门人自天上云游而过,他瞧上了柴门旁哭泣的鹿子涧,落下来说:“你的天赋是万中无一。弟弟我给你治好。你同我走,学习道术。”

    弟弟治好了,黑溜溜的眼睛里、生机回来了。鹿子涧便跟着弟弟的救命恩人离开了。掌门人收他为大弟子,去了从前粗鄙的土名,更为鹿子涧。

    鹿子涧离开自己从前的地方,方才晓得自己家乡是多么无趣与贫乏,和外面飞剑道术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两相对比,从前生长的村子顶多算是一个灰蒙蒙的墨点。

    鹿子涧感激师父和师门,他们让自己看到了修道之人的洒脱世界,他们让自己成为了从前不敢相信想象的高高在上的修士。

    师父很快又收了许多弟子,都是五六岁的小孩,从识字起就教他们心法。相比之下,鹿子涧这个快十岁岁才知道修道为何物的人,实在是落得太远了!

    即使现在这些小孩还乖巧恭谨地叫自己一声“大师兄”,鹿子涧也不敢放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同样天赋纵人的小孩们会突飞猛进,让自己在法术上失去做“师兄”的资格。

    他发奋修行,日夜不眠,人家付出十分的努力,他就要付出二十分,三十分,如果不是归一派掌门人的天灵地宝充足,按照鹿子涧这样的修行方法,是早就得把自己耗死。

    拼命的付出和毅力终究获得了回报。鹿子涧渐渐发现,即使刨去十年的差距,那些孩子们也远远追不上自己的步伐。

    掌门人对此表示欣喜,道:“子涧,你现在可以不用这么拼命了吧?我的药材虽然多,但也不是白来的啊。”

    鹿子涧深深叩拜下去:“师父,子涧作为归一派大弟子,见门派事体繁杂,恐对师父修行造成麻烦,弟子怎能偷懒携带,定是要为师父分忧!”

    掌门人没半分怀疑鹿子涧会不会是想要夺权——他看着鹿子涧长大,比鹿子涧自己还要了解他的本性。也因此,掌门人知道鹿子涧是铁了心要帮自己处理门派杂务、为自己分忧的,便也没费舌拒绝,道:“那你就去做吧。记得,如果修行上的进步有些许缓慢了,就罚你去关两年的禁闭!”

    掌门是这样想的:两年禁闭,不正好能让他全心修炼了嘛,不用再操心这些杂务,禁闭对他来说反倒是一种休息。然而,掌门的如意算盘最后也没打响,因为鹿子涧做任何事都完美而高效。

    再后来,归一派大师兄鹿子涧的名声就出来了。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天就十二个时辰的时间,这个鹿子涧是怎么做到既能修炼道术,又能打理门派琐事,还能抽出时间指点师弟师妹们的!

    他们开玩笑说,子涧师兄肯定有一个时间法宝,每天在外头连轴转十二个时辰,然后再在法宝里睡上二十四个时辰——如是,才能解释鹿子涧是哪里来旺盛的精力,去应付这么多差事的。

    鹿子涧被幻莲教的人捉去之前,本来是在执行师门的任务。

    杜行云是鹿子涧的师叔,派鹿子涧去寻一种妖狐体内结成的妖丹来,且非得是五百年的妖狐的妖丹不可。妖狐向来在华夏大地上算是一等一难找的精怪,鹿子涧一路丢了十几个偏门杂类的寻找类的法术,最后撞到了正派统治区的边界。

    鹿子涧抬头望向前往,再往过走,就是幻莲教的所在了。

    多日在林野间赶路,盛夏的虫鸣伴着烈阳刺眼的光线,饶是道行深厚的鹿子涧,此刻都难免产生了些许眩晕。

    向前走吧……小心点便是。鹿子涧想道,放过这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找到再一个妖狐。

    可真是没想到,追踪的过程中,那五百年的妖狐忽然回了头,直勾勾地冲向了鹿子涧藏身的地方。然后,竟然变成了人——不可能,但凡妖物,不到千年,是无法化形为人的!

    可这狐妖至多五百五十年的道行,偏偏化做了人。

    鹿子涧于是这才想到,如果是妖狐与人通婚,诞下男孩,便是人。诞下女孩,便是妖狐形态,不到千年,即可化形为人。

    可惜,想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一步迟,步步迟,妖狐化作人形后对鹿子涧发起了猛烈的攻击,与此同时,周围的魔教教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上来……

    完了……

    后颈一痛,鹿子涧的视野便黑暗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师父曾经严肃告诫过的话:

    “万万不可被魔教的人活捉了去。魔教掳人,向来有去无回,死前更是要受到一番钻心裂肺的折磨。子涧,千万不可被魔教活捉了去,记得了么?”

    鹿子涧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捆起来。身上的剑和符咒都被收走,绳子里有咒文,自己的法术丝毫施展不出。

    幻莲教的白脸汉子手里拎着鞭子,见到鹿子涧醒了,咧嘴一笑:“你醒来的正好。”

    鹿子涧本来还想着绝不会透露门派的机密来着,却没想到这个白脸汉子倒也是个憨货——他只是上刑而已,根本没都不打算拷打出什么情报,表情狰狞,像是和鹿子涧有灭门之仇似的。

    鹿子涧知道自己可从未和魔教人有过交集,想来,这白脸多半只是看守自己的杂鱼,把往常在道教人身上收到的气撒到自己身上。而教主之类的人物,估计还未出场。

    这样也好……行刑就简单的多了,只需要忍耐痛苦,而不必抵抗遍遍让人奔溃的盘问。

    行刑的白脸汉子下手没轻没重的,丝毫看不出刑审关键里所谓的“慢”“磨”二字。大约是手上终于逮到了个正派的大人物,白脸汉子过于亢奋。

    因此,鹿子涧也只是在这里被困了不到一整天,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门派里要他惦记的事情还有很多,自己的修行大道也才刚刚走了小半程。

    ……也许就要这样结束了。

    真的是,不甘心呀。

    意识开始涣散的时候,鹿子涧朦胧中听到了外面响起了争执。

    是谁想要进来。他勉强地想道。

    不是教主,因为教主不会被阻拦。不是自己的师弟,因为他们不会站在外面同守卫理论。

    那会是谁呢……?

    只是做了这样简单的判断,鹿子涧的大脑就疲惫得很了。到现在,他已经连支撑颈部的力量都业已失去,整个人软踏踏的,全靠绳子在刑架上吊着。

    白脸的术士冷不丁又抽了一鞭子。鹿子涧没绷住,闷哼出声。

    过了片刻,他听到门被踹开。

    什么人风一样走进来。

    他失去了意识。

    这次是要真死了。他想。

    可他似乎是马上就又转醒过来了,似乎并没有晕过去多长时间。丹田里流转着有几分古怪的真气,性命已是无忧。鹿子涧来不及细想,只听得耳边是一阵嘈杂。

    “叶左侍——诶诶叶左侍!你不能带走他啊!”

    “这归一派的家伙是我们的囚犯,您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一清亮女声响起,言语间是分毫没把阻拦的人放在眼里:“今天差点出了大差错,不都是你们这群蠢货搞的吗?“

    叶织的动作连贯利索,无视几个同门教徒的阻拦,她把剑上的血在那魔修尸体衣服上蹭了蹭,然后三两下割了束缚着囚犯的绳子,扛起人就走。“

    这事由我接手了,之后我自会向教主禀报。”

    叶织的眼神凶狠,加之“教主”二字往出一抖,更是吓得众人寒颤,叶织趁机迈开步子一溜烟走了。

    幻莲教上下千余人,也就叶织能天天将“教主”当要挟,横行霸道,还不会被教主一掌劈死的——一是她确实有潜质,教主抬爱,二是她风格虽张狂,但向来行事稳妥。

    “走,走了好……走了好。”一名护卫自我安慰道。“走了以后再发生什么事,就再与我们无关了。”

    说着恨恨朝地上白脸汉子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若不是叶左侍来得及时,今天在场的人都要被这家伙拖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