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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军跨过辽水时,燕北的心中其实是带着几分不快的。
他只是能低头、明事理而已,却并非没脸没皮之人……眼看着这世间有如此多的贤才,有如此多良将之姿的英才,燕北如何能不心动?
这就像人们心底的贪婪一般,用羡慕眼光看着别人有那么多的金银财宝,怎么会不在心底生出‘好东西这么多,为什么不是我的’这种感觉。
天底下那么多的贤才猛将……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可每一次,都被人低看;每一次,都不被人理睬。
关云长也就罢了,那般世之虎将,该有几分脾气。连麹义这个近而不逊远则怨的老大难他的都得了,更别说关羽那般的威猛豪杰了,就算供的高高都不怕。可这次呢,连一个方及弱冠的田豫都因为身份而看低他。
路漫漫,路漫漫。
谁知吾心?
“将军有事烦心?”同乘战车的沮授见到燕北望着道旁密林出神,因而问道:“斥候方才疾奔四百里回报,五日之前公孙瓒营中仍旧只有几百兵马,不必为战事担心……待此间事了,将军便可前往蓟县会面刘公了。”
回过头看沮授一脸关切,燕北这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抿着嘴笑道:“并非是因为战事,只是想到昨日,我以别部司马相邀刘玄德部下那个少年竟不得,反倒被奚落一番,心有不快罢了。”
“原来是因为此事。”沮授脸上带着轻笑,扶着车辕道:“将军虽有声望,却多半为讹传而出的恶名,何况将军也确实做下不少恶事,也只能由着别人说吧?”
“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将来您归附刘幽州正了名,以将军求贤若渴,何愁无才学之人归附?如那田豫,他也并未一口回绝将军,您不是说昨日你们谈完,他回去的时候说了承诺依然作数么,只要您归附幽州,他便是您的帐下之人了,不必自扰。”
沮授脸上已然挂着笑容,但说出口的话在燕北看来皆是国士之言,“将军守辽东,待战事一定,便可在辽东建馆招贤,再于辽东南沓氐修建水寨,一路往青州东莱……此际中原战乱不停,将军若可保辽东安宁,何愁无贤人避祸而来?”
“哈,苍天不弃燕某,才使有公与相助啊!”燕北摇了摇头,也为自己方才的气馁而感到好笑,挥挥手,对沮授说道:“说起战事,公与觉得此战会猎公孙,当如何战胜?公孙瓒麾下有几个非常勇猛的战将,我只怕到时他们一齐突出,教我军方寸大乱啊。”
燕北摇着头,再度目露神往之色,“关云长那般盖世猛将,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沮授闻言轻笑,自家将军这哪里是求才若渴,分明是求才似饿死鬼投胎!听说那名叫关云长的盖世猛将一人冲翻了将军的军阵,还险些将他斩于马下,连兜鍪都被劈飞了,那是多么危险的情况?可这位呢,丝毫没有愤恨,反倒是心心念念着想要再见……谁知道再见是敌是友?
他觉得,再见多半是敌非友,那般猛将还是莫要再见的好。
否则上次是燕北运气好,下次还能肚下藏身捡回条命吗?
当然了,这话沮授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他们追随着燕北大老远的从冀州跑到辽东这个地方,辽东啊!比起幽州各郡尚且是最穷困的一郡,更遑论冀州了。民不过六万余,十一座城池只有区区两万余户汉民,就是算上辽东属国那五县,也才堪堪八万百姓。整整十六座城池,却只有襄平一地勉强能与冀州小城媲美。
三座襄平加到一起,还不如一座邯郸城热闹。
就这么个地方,养得起燕北将近两万兵马才怪!
不过也就是沮授了,治理辽东一郡下辖百姓与从前邯郸城差不太多,若换了别人,又治襄平又治辽东郡,恐怕还要有力不逮。即便如此,面对如今辽东缺人、缺钱、缺粮、缺铁的现状,沮授也一直处于一个头两个大的情况。
诚然,辽东资源丰富,已经有匠人证明千山山脉表面有铜铁矿物,而且数量还不在少数;诚然,燕北带回辽东南大片林木中有数量庞大的栎木;诚然,辽东全境有大量荒地、山林可供种田;诚然,辽东有大片海岸线可供渔盐、有不少草场可供畜牧……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人口啊!没有人谁去采矿、没有人谁去伐木、没有人谁去开荒、没有人谁去捕鱼、没有人谁去晒盐、没有人谁去畜牧?
何况还在打仗,就算沮授脑袋里琢磨出一些解决办法,在随时防备对西面战争的情况下,他什么都干不了。
在这么一个百废待兴的地方,也就只有燕北这么一个求贤若渴的将军在,才能让沮授看到一丝一毫未来辽东兴旺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沮授才会大力支持燕北西进与公孙瓒决战一阵。
摆在燕北与他们这些部将面前的,只有一条生路……归附刘幽州,只有归附刘幽州才能停止战争。
沮授已经琢磨出来了,等战争平息,该种田种田,该伐木伐木……这么多士卒养着也是白养,让那些军士去效法孝武皇帝时赵充国的屯田之策,让这些士卒去开荒屯田、去伐木、去挖矿!
从鲜卑素利换汉人回来,从乌桓丘力居换汉人回来,甚至去迁徙陷入战乱的冀州百姓过来,让那些百姓安家辽东,去开荒!
只是这些已经被沮授撰写成策的计划,暂时不能告诉燕北……在沮授看来,燕北目下只有一件事要去考虑。
击败公孙瓒!
……
兵马行至辽东属国,留下吴双一部与先前滞留辽东的苏仆延共守襄平西面门户,燕北继续率军西进。
次日一早,用过朝食的军队拔营而起,却见后路一道烟尘,有人喊着:“将军留步!”
传令一路奔至燕北身前,告知消息燕北扶辕后望,只见王义带着几名骑手奔驰而来,那骏马都快被累的吐出白沫,离近了燕北才看到王义两个眼圈乌青,怕是彻夜未免。
“阿义?出什么大事了,你火急火燎赶过来!”燕北一看王义这般模样,第一个想法便是辽东出事了,否则此时应当踏上前往高句丽的王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至此处燕北不禁大急,连忙从战车上跃下,将王义扶下坐骑问道:“到底怎么了?”
“将军别急,看其模样不像急事。”
沮授拍着燕北手臂,燕北看着王义一面累的气喘吁吁一面嘴角咧出笑容心里也暗自纳闷,怎么看他这副德行都不像家里出事。可若不是家里出事,派一骑卒报信即可,何必如此亲自赶过来?
“弟知兄长此次西征关系重大,由曾闻公孙瓒部下有虎将可单骑冲阵,恐兄长凶险,因而这些日子赶制了一套甲胄。”王义拽下马背上的水囊猛地牛饮几大口,这才擦擦嘴边对燕北拱手抱拳说道:“兄当远离,弟亦克日奔赴异邦,也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说着,王义鼻子便有几分发酸,抿抿嘴不知说什么好,开口几次想接,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好咧嘴一面喘气一面傻笑,半晌也没说出个下文,扬手对随从叫道:“把将军的甲胄抬下来!”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几骑骏马后腿两侧都系着沉重的木箱,骑卒将木箱搬下置于地面一一打开,围观者各个咂舌。
好威风的一套精铁甲胄!
镔铁兜鍪上顶白绒穗,盆领亮银筒袖鱼鳞铠胸口带着兽面叼环护心镜,下摆宽甲护住膝盖,一双近膝的铜虎头铁战靴,另外还有一个单个的箱子里摆着一柄五尺精铁厚背长环刀……整整一套精致无比的兵甲,天知道为了在大战来临之前赶制这样一套兵甲,王义在铁邬的火光里捶打了多少次铁锭!
“这……阿义。”
这是跟着他五年转战二州两国的铁匠兄弟,这是随他刺杀陶谦西奔冀州又杀入鲜卑的兄弟,这也是……在燕北手下招揽强人后渐渐不受重用的老兄弟。
是即将深入异国不问前程欣然应诺,却担心他在战场上出现闪失的兄弟。
“兄,兄长……呵,我这嘴笨的啊,路上想了许多,到这却全然记不起来了。”王义挠着后脑勺龇牙咧嘴,“前天才打好,想给你送去回襄平,可孙校尉跟我说你已经出征了,我这才往这边跑,可算赶上了。”
燕北一直脸上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听着,想到自己领军南击孟益时王义就在铁邬里打铁,为了给自己打造这么一套铠甲,可自己直至领军西去都没去铁邬见他一面,想着这些再看王义缺少休息而乌青的眼睛,鼻子便觉得发酸。
“兄长你穿上试试呀,看看合不合……”
燕北轻轻揉了揉鼻梁,王义还在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冷不防被燕北猛地熊抱住,用力锤了锤他的后背,撒开了把这臂膀看了他一眼,“你记得,事可不成,但你必须活着回到辽东!咱们兄弟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诺!”
深吸口气,燕北张开双臂,昂首闭着眼睛喝道:“来人,着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