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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隅中,杭州府上正是热闹的时候,薛寡妇今天起得晚了些,隔壁帮忙的张姐还没来,想着午时客人应该不多,擀出来的十来斤面条想是够了,又去灶上看了看炖的稀烂入味的猪心、猪肠、鸭血、嫩羊肉、早早备好的卤豆腐,还有一锅猪骨老汤正呜呜的冒着热气,便安心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便坐在柜前嗑起了瓜子。
斜对过李老实的烧鸡店现在本该是最为热闹的,往日里这会儿正是李老实操刀杀鸡的时候,鸡鸣怪叫声应该是起伏不断才是,今日却是一片安静。
薛寡妇远远的看到李老实的店是从门外上了锁的,嘴里念叨:“这混人也不知去了哪里,莫不会赚了几个闲钱去喝花酒一夜没回来吧?”
再想着两日前李老实过来拿了只烧鸡换了碗猪心猪肠浇头面,吃的碗底都能当镜面之后说了一句:“这心肠真是好,我就喜欢这味道。”
薛寡妇身子变得也有些燥热,脸上一红,“呸!”的啐了一口瓜子皮到地上。
那晚李老实吃完面走后,薛寡妇自己拾掇完铺子,打了烊,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平时里看着李老实的烧鸡便讨厌,自己定是被猪油蒙了心,放着好好的面条子不吃,非想吃口据说是刚刚出炉的烧鸡。
谁知道烧鸡掰开后,鸡肚子里面被李老实极为有创意的塞进去了枚入味道极好的卤蛋,又想到李老实吃完面那句“心肠好,我喜欢。”的话。可那是猪心猪大肠啊,莫非在说老娘是猪?还是说老娘心肠好,他喜欢?
这还不够,非要再往烧熟的母鸡肚子里藏个卤蛋?难道想让老娘学学这只小母鸡,也给你也怀个蛋蛋,生个崽子?
薛寡妇皱着眉,翘着腿,那还不到三十岁却满脑门官司的俏模样惹的路人浮想联翩。
便在这时听得灶上有声响,薛寡妇放下瓜子又朝着李老实的店铺啐了一口,起身往灶上去了。
灶前只见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稍微粗壮些的那个正踩在一个小板凳上,用一支店里的长筷子从锅里挑起了好大一条猪大肠,边笑边和另一个抱着一堆东西孩子说道:“秋儿你看,这猪大肠炖的最是入味了,到时候切成小段浇在面条上,一口面条一口大肠别提多香了。”
薛寡妇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挑上两把切好的细面,扔进了已经煮沸的开水锅里,拿出两个海碗,开始调配佐料,看都没看那两个娃娃一眼说道:“小狐狸,你行行好,你薛婶婶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的不容易,那肠子你就乖乖的放回锅里,等面熟了,婶子给你切上就是了。”
挑着猪大肠的自然便是小狐狸了,见薛寡妇已经把面下了锅,也就把猪大肠放回锅里,筷子随手一扔,拉上抱着一堆烂布头的秋儿坐在椅子上,右手不知向哪一抓,一大把瓜子就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小狐狸手上。
“昨日见你带着这娃娃去老李铺子上讹了两只肥鸡,倒也不知道掰两条鸡腿孝敬你婶婶,枉费我对你这么好,早知道你良心被狗叼了去,当年就该任你冻死在我店门口。”
小狐狸边嗑瓜子边说道:“嘁,薛婶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当年救我还不是为了扮个好娘们儿的模样给李老实看嘛?放心,李老实早就被你迷的神魂颠倒的了,你现在把我砍了做成狐狸肉浇头面给李老实吃,他指不定得吃的多开心呢。”
薛寡妇听小狐狸说的有趣,转过头去啐了他一口说道:“小狐狸,你说那李老实到底怎么想的,送我只烧鸡还往鸡肚子里塞个鸡蛋,吃我一碗猪心猪大肠的浇头面,吃完还说这面里心肠最好,他最喜欢,你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家家的怎么就不能把话挑明了说啊?”
小狐狸歪了歪嘴吐了口瓜子皮说:“呸,你这俩人最不爽利,男的每天就想着拐走女的回家生娃娃,女的呢,就想着迷倒了男的好让这‘老实烧鸡寡妇面’变成‘寡妇烧鸡浇头面’,先说好,你虽对我好,但我也不会给你去偷秘方的。俩个都是没安好心的,和你们这种表面上温婉贤良,内地里阴险毒辣的打交道真是费劲。真是一对……哎!”
薛寡妇扔下手里的葱花,走到小狐狸面前,抓住一只狐狸耳朵就狠狠地拧来拧去,恶狠狠地说:“你个狐狸嘴里就说不得好话,他李老实迷我那是因为老娘我人美心善,谁会在乎他那破烂烧鸡秘方?也不知杭州府里的人舌头是怎么长的,我这骨汤浇头面怎么就排在他那破烧鸡后面了?”
小狐狸挣开薛寡妇的手,使劲揉了揉被拧的通红的耳朵,喊道:“你家的面条是好吃,但是他娘的八个大子一碗,李老实烧鸡也是八个大子一只,逛夜市的都是大老爷们,你说那些五大三粗的兜里只揣了八个大子的臭老爷们会吃你家的面条还是吃他家整整一只鸡,这话都跟你说八十回了,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你把价格改成五文钱一碗,我就不信你卖不过李老实那憨货。”
“老娘的面条虽然八个大子一碗,但是浇头是货真价实的,不光荤食多,豆腐葱花哪样少了,再说这老汤的柴火煤炭钱也不低啊,每天卖也卖的干干净净,我这不涨价钱就不错了,怎能降价?”
小狐狸听完叹了口气说道:“薛婶,你……我看啊你和李老实还真是登对,就是两个心肠恶毒的憨货!”说完拉着秋儿找了张桌子坐下,只等薛寡妇的面煮好。
秋儿早没了第一天跟着小狐狸混吃食的羞涩尴尬,把手里那一堆小狐狸从裁缝店里要来的破布头坐在屁股下面,听小狐狸和薛寡妇斗嘴斗得热闹,也不搭话,只笑眯眯的看着小狐狸。
却听小狐狸问道:“秋儿,你的面想要什么浇头,这里猪心猪大肠最是有名,其他还有牛肚,牛腱子,鸭血,嫩羊肉。”
两人商量妥当,小狐狸就对着薛寡妇喊道:“薛婶婶,一碗牛肚猪肠的,一碗鸭血羊肉的。”
不多时薛寡妇端着两个海碗走了出来,将牛肚猪肠的递给了小狐狸,又把鸭血羊肉的放在秋儿面前。这时薛寡妇得空打量了打量秋儿,对秋儿说道:“你个娃娃长得倒是招人喜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跟这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混到了一起,这世道不好你要当心,别被小狐狸拐走卖了。若是什么时候饿了没饭吃,只管找你薛婶婶来。”
小狐狸闷声吃面,心里却是不以为然的想着:“嘁,薛婶也被骗了,若是现在秋儿把鞋子一脱,别说什么老实烧鸡寡妇面了,便是这店也得被熏得直接关张了事。没准东街夜市都再也热闹不起来了。”
秋儿嘴里嚼着一块羊肉边吃边对薛寡妇说:“薛婶婶,小狐狸人很好的,他才不会把我卖了呢。”
说完又飞快的夹起一块鸭血塞进嘴里,吃白食吃的已经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薛寡妇见两人吃的专注,也不打扰,在两人头上揉了揉,便坐到柜上吃瓜子去了,刚磕了两颗,又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斜对面的李老实的铺子,回头对小狐狸说:“小狐狸啊,李老实今个儿是怎么了,看样子昨夜就没回来,莫不是被窑子里的小妖精迷的得鸡也不杀了,买卖也不做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那憨货肚子里的蛔虫。李老实会逛窑子?打死我也不信,他有逛窑子的钱,早买上几把破钗子把你骗到床上去了。看来是真有事情,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如再去偷些鸡来。”
“呸,你嘴里总没个正经,你还是行行好别去偷他的鸡了,东街这么多街坊,谁还能亏了你狐狸爷的嘴了。”
薛寡妇看了看秋儿屁股下坐着的碎布头子,又说道:“屋里还存了两块麻布料子,是李老实那憨货送的,走的时侯拿着,给你自己和你的小朋友做身像样的衣衫吧。这都入秋了,你这衣服短的已经不像样子了。”
小狐狸“嗯”了一声,便埋头吃面不再搭话。
秋儿这几日跟着小狐狸不是烤鱼就是烧鹅的,全是些大鱼大肉,也不知这无根无蒂的小狐狸哪来那么大能耐顿顿都是肉食,吃面条倒是第一次。不多时一大碗面下肚,只觉得浑身舒服。
小狐狸瞧着秋儿用手摸着肚皮一脸满足的得意样,便拉上秋儿准备离开。
桌上却不知何时已经放好两块麻布,一块藏青,一块深葛色,还有一段用粗线串好的猪大肠,和一小包包好的卤豆腐,只听薛寡妇说道:“知道你要看猪油糖那个小东西,他娘良心好,但命苦身子也弱,你拿上些吃食过去也好央着他娘给你俩做衣服不是。”
小狐狸抽了一下鼻子,回身狠狠地抱了一下薛寡妇,便拿上布料猪肠带着秋儿出门而去。
远了又听到薛寡妇喊道:“你个挨千刀的狐狸精,蹭了老娘一身油沫子!”
小狐狸和秋儿吃过了面东走走,西逛逛的,等到了猪油糖家门口时,已是正午时分,小狐狸敲了敲门,便扯着嗓子喊道:“纪姨,纪姨,小狐狸来看你了!”话音未落只听院内“哒,哒,哒。”的一阵跑步声,不一会,大门便被猪油糖小娃娃打开了。
猪油糖漂亮的小脸蛋上挂满了笑,轻车熟路的接过小狐狸手上的猪肠子,童音糯糯的说:“狐狸哥,娘在屋里,我们正准备吃饭呢。你们快进来。”
说完也对秋儿嘻嘻一笑,甩着猪肠子又哒哒哒的跑进了屋。只听后面小狐狸打趣的唱到:“猪油糖,吃猪肠,跑得快,心惶惶,快进屋,切猪肠,葱姜蒜,醋和糖,夹上一段蘸一蘸,味道真是香!”听得身边秋儿“噗”的一下笑了出来。
猪油糖家里有些荒凉,好在院里有棵银杏树,秋天的时候叶子落的热闹,这会地上早已哗啦啦的落了一地的银杏叶。
极为难得是院里还有口井,母子俩人熬日子,若是院子没有这口井水说不得原本身子就弱的纪氏,早就累得卧床不起了。
小狐狸和秋儿踩着一地的树叶进了屋,屋里一张方方正正的木桌,放了两把长椅,猪油糖挨着母亲坐,留出一张空椅子给小狐狸和秋儿。
纪氏身子有些瘦弱,脸上带着一丝不健康的黄灰色遮住了原本应该极为美丽的容貌,虽然是有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头发也已经有些稀松了,而且还花白了一小半,若说她有四五十岁绝对有人相信。
这会纪氏见到小狐狸不由得会心一笑,又略带诧异的看了一眼秋儿,带着笑意说道:“今个怎么得空过来了?家里没什么准备,只是配上你那日送来的鸡腿,撕成了肉丝和着米煮了些稀饭,你俩坐下,婶婶给你俩拿碗筷去。”
小狐狸毫不客气把秋儿手上的布料往长椅上一放,又把包着卤豆腐的油纸摊开放在桌上,大大咧咧的说道:“姨别麻烦了,我带秋儿去薛婶那边吃了碗面条才过来的,早就撑的肚子都疼了,但是你俩人只喝粥可不成,这不薛婶还让给您捎来一段炖的香软的猪大肠,这里还有一包卤好的豆腐,您和小家伙趁着新鲜吃才是正经,今个李老实不在,回头碰上了,我再给您带些鸡腿过来。你们吃你们的,我和秋儿帮您给水缸续上些水去。”说着也不待纪氏答话,拉着秋儿又风风火火的出了屋门。
俩人协力打水,不多久便把两个和两人差不多高的水缸蓄满了清水,打水时,秋儿皱着眉头指着院里的大水缸跟小狐狸说:“就是这样的大缸,咱们要弄上一个,不然我早晚得臭死你。”
小狐狸对秋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等俩人在进屋去,只见屋里母子二人已经吃完了饭,桌上还摆了半盘子猪大肠和几块剩豆腐。小狐狸看的嘿嘿一笑,把麻布拿出来放在桌上,对纪氏说道:“纪姨,今个儿正好薛婶婶给两条麻布,还得央您什么时候得了空帮我和秋儿做几身衣服,剩下的就给您家猪油糖做几身大号衣服,这小子长得快,去年做的裤子今年都露脚踝了,那娃娃本就身子弱,这都入秋了,冻出个好歹就不好了。”
纪氏柔柔一笑,满眼爱怜的看着小狐狸:“你这孩子,让姨帮着做衣服就直说,哪里来的这么多心思,说过你多少次了,男人家做事不要只凭小聪明,你这样现在占得是小便宜,以后吃的是大亏。”
又看了看秋儿,说:“你就是秋儿吧,难为你跟着小狐狸东奔西跑的,这孩子自幼孤苦,虽又是胡闹顽皮,但对人却是极好。”
秋儿看着纪氏,只觉得纪氏虽没有娘亲那样漂亮,也没有娘亲的那么胡闹,但是浑身上下撒发这一股和娘亲一样的味道,不知怎得心头一热,猛一下子扎到了纪氏怀里红着眼睛怯生生的说:“纪姨,你有一股娘亲的味道。”
纪氏被秋儿突然的举动下了一跳,看了看秋儿的笑脸,伸手把秋儿抱紧,说道:“走跟姨回房,让姨给你量量尺寸去。”
又抬头对小狐狸说道:“小狐狸你的尺寸纪姨是知道的,你且出去和我家那泼猴玩闹去吧。”说着起身拉上秋儿的小手,进了东首房间。
小狐狸见秋儿想起了母亲,轻叹了口气,又想:“这秋儿,量尺寸就量尺寸了千万别把鞋子脱了啊,不然纪姨本就身子不好,再闻闻秋儿那双臭脚,岂不要完蛋。”
想着便摇了摇头,转身正要进厨房,只见猪油糖两手湿漉漉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边走还边甩手上的水珠子。
猪油糖洗完碗筷,发现自己娘亲不见了,想是带着秋儿进了里屋,上前拉着小狐狸的手就往屋外跑,小狐狸见状也便由得他胡闹。
猪油糖拉着小狐狸来到屋外水缸边上,回头又向屋里瞅了瞅,确定没人,便拉着小狐狸蹲下身子,神秘秘的说道:“狐狸哥,我觉得那坠子该还给你了,这半个月,戴着不如以前舒服了,还经常热的我出汗,有时弄的衣服都湿透了。”
“身子可是好了?”
“好了,好了,已经不冷了,我都好几天不戴那坠子了。那毕竟是你娘亲留给你的,当初你差点饿死都没拿去当铺,自然还是早点还给你好了。”猪油糖说着便从颈间掏出一条黑绳,只见那黑绳上挂着一块鲜红鲜红的玉坠子,玉坠子上由自发出一股股热气。
小狐狸把玉坠子拿到手里,紧紧一握,直觉浑身暖洋洋的舒服极了,笑着对猪油糖说道:“好,不过猪油糖啊,若是你那寒病又犯了,就跟来给纪姨送药的老药罐子说啊,到时他肯定会告诉我,我再偷偷的把玉坠子给你送回来。你死活我不管,但是你死了纪姨可是会伤心死的。”
说完便把玉坠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藏进了衣服里。
猪油糖嘿嘿一笑抱着小狐狸狠狠地亲口一口。
而另一边,内屋里秋儿正傻傻的看着纪氏,愣了半天才喃喃的问道:“纪姨,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女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