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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三鲤是个漂亮女人,说起话来又客气,斯斯文文的,街上的店老板都挺喜欢她,没话也要站在那儿找话聊,似乎多跟她说两句脸上就有光。
到了上午十点,店内方方面面都准备好了。荣三鲤说声稍等走进后院,与顾小楼一同把鞭炮拿出来。
白马牌的洒金鞭,用竹竿高高挑起,行人自动退至两旁捂住耳朵。
荣三鲤站在匾额下,手里拽着垂下来的红丝带,对顾小楼点点头。
她用力一拉,匾额上的红布收拢到左右,露出金灿灿的三个瘦金体大字——锦鲤楼。
锦字与楼字下方,各有一条大鲤鱼带着一群小鲤鱼,雕工细致,栩栩如生。
顾小楼点燃鞭炮,厂家夹在鞭炮里的金色纸条随着红色爆竹纸一起往下飘,火光四射,红里夹金,映得满屋都金灿灿的,着实叫人眼花缭乱。
爆竹买得最大规格,响了好久才停下,最后一声爆竹炸开,路人开始拍巴掌,连黄老头也忍不住叫好。
“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过这么响的爆竹,好兆头!以后一定财源滚滚,生意兴隆!”
锦州有店铺开张发红包的习惯,用红纸包上一两枚铜板就算封红包,包几百封也不过一块大洋。
钱不算多,纯粹图好彩头。
荣三鲤把分红包的活儿交给一个杂役,让他分给来道贺的路人和小孩,自己则与顾小楼进店去,搬出昨晚写好的东西。
常家饭庄里没有一个客人,常天壮和几个伙计靠在柜台上聊天,往日嫌那些吃粉皮的人烦,今天倒有点怀念他们。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是常鲁易和夫人下楼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见了他们就训斥。
“又站在这里磨洋工,干活去!”
“老板,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干什么活啊?”
“待会儿就到饭点了,客人不就来了吗。”
“今天新酒楼开张,他们肯定都去对面尝尝鲜啊。”
“放屁!”黄润芝叉腰泼辣骂道:“再说这种晦气话,这个月别想要工钱,给我滚到厨房去!”
伙计们一溜烟跑了,她没出够气,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看着门庭若市的锦鲤楼目露凶光。
常鲁易心情也不好,但是怕她闹,安慰道:
“开张第一天,客人必定要多些的,大家都喜欢看热闹嘛,等过两天就知输赢了。”
黄润芝却不这么想,从她嫁到常家以来,这永乐街上就只有他们一家酒楼,哪天不是车马盈门?
平白无故跳出来个锦鲤楼,哪怕是开张当天,她也不愿被他们分走一杯羹。
得想个办法,把那些看热闹的人都给拉过来……
她正琢磨着,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一阵欢呼,推了常鲁易一把,让他过去打探情况。
常鲁易不好意思露面,跑到厨房找常天壮,常天壮从后面出去,悄悄查看,回来告诉他答案。
如此一番折腾后,黄润芝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三鲤拿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凡今天进店消费的食客,即使只点一杯茶也能参与抽奖,奖品是明晃晃的一块大洋,总共备了一百块,不怕抽不中,就怕不来抽。
一百块!哪怕全是奔着抽奖去的,他们今天也能做一百单生意!
黄润芝气得直掐丈夫的耳朵。
“瞧瞧人家的脑子,再瞧瞧你!你是猪吗?就这么干坐着看她抢生意啊?”
常鲁易痛得连声求饶,又骂在一旁傻站着的常天壮,让他滚回厨房去。
常天壮翻了个白眼,留他们二人在大堂。
光掐耳朵是没用的,掐下来也不够炒一盘。黄润芝逼丈夫想办法,自己的高跟鞋也一个劲儿在地面上敲,眼睛转溜着,一会儿一个主意。
“我们去雇几个地痞流氓闹场怎么样?我堂哥认识这种人,花几块大洋就能让他们在店里闹一天,看谁敢进去吃饭。”
“你当人家傻的啊?不知道报警吗?”
“那就派伙计往他们家的锅里丢苍蝇?保管第一天闹出这种事,没人愿意再光临。”
“才刚开春,上哪儿去找苍蝇?粪坑里也刨不出来啊。”
“那你说怎么办?这个不行那个不行,你是男人,你出主意啊!”
常鲁易被她逼急了,倒真想出个主意,冲她这样那样的耳语一番,黄润芝露出惊喜的笑。
“行!就按你说得办!”
他们忙活起来,过了没一会儿,锦鲤楼的小跑堂就站在门边,对正在招呼客人的荣三鲤招手。
“老板,您快来看看。”
荣三鲤让顾小楼过来接替自己,帮食客点单,她则走到小跑堂身边,往门外瞧去。
常家饭庄仍是冷冷清清,门外却也挂出一块牌子,上书——凡今日进店消费满三百文者,可抽奖赠送秘制烧鹅一只。
锦州靠大运河,养鸭养鹅的人很多,做鹅的人自然也多。一只烧鹅市场价普遍是一百文,常家饭庄里价格贵一半,卖一百五十文。如能免费赠送,也算是美事。
可大中午的,有几个人能消费满三百文呢?
她一笑置之。
“不用管他,招呼客人就是。”
跑堂应声,一甩抹布跑去端菜了,荣三鲤回头看着热热闹闹的大堂,还有挤满楼梯等位置的食客,欣慰地扬起嘴角。
刘桂花从后院跑出来,跟她说厨房的鱼已经快用完了,得尽快买。
荣三鲤拿出一张名帖,上面印有她的名字和锦鲤楼地址,让她去码头找一个叫贺六的鱼贩子,正是上次给他们送甲鱼的那一位,叫他按照昨天的订货单原模原样再送些鱼过来,鱼钱等打烊后一起结算。
码头离永乐街不算太远,刘桂花又很想帮她出出力,拿着钱就出门了。
荣三鲤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客人叫去,争先恐后的点单。
常家饭庄里,常鲁易夫妇把牌子挂出去后就开始期待,满以为客人会蜂拥而至。
然而根本无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更别说进店了。但凡路过一个行人,都被对面的热闹氛围吸引过去。
黄润芝眼巴巴地等了半天,见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往常这时候店里早已经坐满了人,今天却连个鬼影都没有,摆明了是对面开张害的。
这几日的信心勃勃被击碎,她恨不得冲到对面去抢几个人过来。
对了……抢!
黄润芝眼尖地瞥见一个熟悉身影,用力推丈夫。
“快!那是昨天来咱家吃过饭的,你去跟人家套近乎,把他带进来!”
常鲁易拉不下这个面儿。
他记得那人,就在不远的制烟工厂做工的,偶尔会来店里点个小炒菜配碗白米饭当做打牙祭,撑死了也就三十文钱,几乎没赚头。
平时最嫌弃的就是这种又占座又不点什么东西的食客,今天却要主动套近乎?怎么可能。
常鲁易不想去,黄润芝又开始掐他。他连蹦带跳地逃出门,决定先混一会儿再回去。
等到十二点时,常家饭庄里稀稀拉拉地来了几个客人,不是因为跟他们关系好,也不是因为这里的菜好吃,而是对面实在没位置坐了。
黄润芝看见他们就气,简直想把这些白眼狼赶出去,又怕一整天都开不了张,就把下面交给伙计,自己气呼呼地上了楼。
伙计紧跟着又跑上来,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去晚了,没买着鱼,鱼贩子都回家去了,仅剩的一家还被锦鲤楼订货,正要给他们送去,说什么也不肯匀些出来。
黄润芝处在气头上,按习惯该臭骂他一顿,忽地想出个办法,把他拉过来低声嘱咐一顿。
下午两点,锦鲤楼的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厨房再一次传出急报——
最后一条鱼已经下锅烧了,大厨表示要是再不送鱼去,接下来点鱼的客人只能吃鱼鳞。
荣三鲤放下手头的事去找刘桂花,后者在厨房帮忙削萝卜皮,木盆里已经装着好几个小臂长新鲜水灵的大白萝卜。
听了她的话,刘桂花叫冤。
“那个老板明明说了中午送的啊,怎么没来呢?我去看看。”
她在围裙上擦擦手跑出去,很快就带来消息。
卖鱼老板的车在路上翻了,鱼全都滚到臭水沟里,今天没法再供货。
“怎么开张第一天就碰到这种事呢,该不会是有人故意使绊子,让咱们供不上菜吧!真是太可恶了!”
荣三鲤倒是不生气,仿佛早有预料,对她说:
“反正今天我们的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大家都很辛苦,再过两个小时就打样吧。”
刘桂花惊道:“晚上不做生意了?难得的开张好日子,多可惜啊,少赚好多钱呢。”
荣三鲤笑吟吟地说:
“见好就收,以后赚钱的路才长。万一惹上疯狗,那就过犹不及了。”
刘桂花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狗,只知道她看起来年纪轻轻,说话时却高深莫测,给她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幸好他们已经握手言和,荣三鲤不光不嫌弃他们,还给他们发工钱,想想都像在做梦。
她跑出去把这话告诉了顾小楼和跑堂们,食客碰巧听到一耳朵,连忙加快速度,赶着结账时去柜台抽奖。
天边飘满了绚烂的晚霞,许多人结束一天的工作,听说永乐街上吃饭抽现大洋,急急忙忙赶热闹,却看见跑堂挂出打烊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