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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一部分学生座位已经就绪, 譬如说方棠的座位。
她从第一组第四排, 换到了第四组第三排。
本来速度不该这么快的,但黄芷薇实在是过意不去, 硬是先帮她搬好了桌子。
透过旁边的窗户, 能看见教学楼下的小广场,以及斜坡下的大半个操场。
阳光灿烂。
操场上大片的红色和绿色,构成色彩鲜的图案。远处逸夫楼的玻璃反射着阳光,不停闪烁。
方棠将窗户打开了一些, 把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拿出来。
刚准备就绪,就听见门口有人打着招呼
“林澈!”
坐在门边第二排的男生笑嘻嘻的。
“来我们班有何居心?难道是为了篮球赛刺探情报?”
“我们班还用得着刺探情报?”林澈笑着回过去, “你们干嘛呢?老远就听见你们班声音。”
正巧有张桌子摩擦着地面, 发出尖锐刺耳的一声“吱——”。
声音骤然而起,林澈似乎被吓了一跳, 一瞬间看过去, 惊魂未定地眨巴眼睛。
他一向都是易受惊吓的体质。
数学课代表抬头示意黑板:“换座位呢。”
林澈跟随他指示, 扭过头。
墨绿色的黑板上整整齐齐写着新的座位表。
方棠的座位, 他在走进教室第一秒就发现了——换到了靠外窗的第三排。
她的新同桌叫章雨琳。
看起来是个女生的名字,不过林澈不认识。
前排两个男生倒是和他挺熟。
后方的女同学,大概是升旗仪式和她站在一起的那个。
而另一个人——
林澈抿了抿嘴角, 眼睛完全睁开了, 不带表情地盯着。
唐放。
***
高一一整年, 唐放和方棠都是同桌。
两人兴趣爱好相似, 都是班干部, 又都是英语社成员, 因而平时经常凑在一起。
林澈曾受气包似的认为,方棠整个高一,对唐放笑的次数,比对他笑的次数还多。聊天的字数,也比和他聊天的字数要多。
年级上经常会有关于他俩的传闻,说得有模有样。
林澈想问不敢问,生怕得到一个让他不想听的结果。
因而郁闷了好久。
高二重新分班。
他们班暂时按照开学第一天“随便坐”的位置上了一段时间课。
林澈觉得自己开心了。
不过还没开心上太长时间,这两个人位置,便又调到了一起。
他走神一会儿,梦游般地回过头,挤出个笑容。
“对了,这是你们班试卷。老刘说,让你们在上课之前,把错改了。他一会儿抽查。”
说着,扬了扬手上的东西。
数学课代表立刻变得愁眉苦脸:“我靠。搬座位都够花时间了,还让不让人享受珍贵的课间时间啦?”
“没事儿,一会儿抽查的时候,有的是时间休息。”
林澈定下心神,笑容重新明亮:“你先通知大家纠错。”
“唉。”
数学课代表在一阵阵忙碌声音中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数学试卷发下来后,大家抓紧时间改错,刘老师说上课要抽查!”
不是吧?
班上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内容和数学课代表刚才抱怨的,大同小异。
男生转头对林澈一摊手,做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林澈很配合他的肢体语言,当即表达同情:“惨。”
他想了想,顺势帮他个小忙,也给自己行个方便。
“我帮你把试卷发了得了。”
“太谢谢你了兄弟。”
数学课代表一脸如释重负。他当然不懂林澈的心思,只一摊手,把自己胸膛挺起来。
“来,抱个。”
林澈给面子地和他拥抱一下,尔后,穿梭在一片混乱的一班。
虽说一二班常有接触,他又因为个人原因,对一班挺熟。
但并不是说,每个人他都认识。
偶尔看到没见过的名字,就随便问问旁边的人。
在教室里绕了半圈,有几个座位安顿好的学生,自觉地从他手上分担一部分负担。
片刻后,凳子桌子移动的声音中,多了点此起彼伏的呼喊。
大家都匆匆忙忙找同学借试卷改错。
老刘所谓的抽查,一般来说,是在讲到某道题的时候,抽两个做错了的同学,到黑板上写出解题流程。
对于年纪越成熟,就越不喜欢回答问题的同学们来说,简直是公开处刑。
谁也不想在讲台上,对错题一筹莫展。
所以大家这会儿特别积极。
林澈把手上最后一张“方棠”轻轻放在她桌上,眼睛亮晶晶的,对她弯了弯,眉目里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奈何方棠根本不看他。
只盯着手里的《读者文摘》,注意力压根没放到试卷上来。
她旁边暂时还没有桌子搬过来,空着一块。
恰好,教室左后方,多出来一块。
挡在路中间,在一片混乱中岿然不动。
***
“这张桌子怎么回事?”
唐放从一二组中间的走道穿过去,对着似乎无主的桌椅皱皱眉。
“章雨琳的,她请假了。”有个大汗涔涔的胖女生,一边擦着脸颊边的汗珠,一边回答,“不好意思,先放一下,我把我的桌子搬好了,再帮她搬过去。”
唐放往第四组空缺的地方看一眼,皱起眉,很不爽:“她新同桌不会帮……”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有人问:“要搬去哪儿?”
林澈非常自然地握着桌子两个角,撑着手臂,冲他们一笑。
忙碌拥挤到让人觉得浑浊的环境中,他浑身上下都是股让人眼前一亮的清爽劲儿。
女生像是被解救了一般,松了口气:“谢谢你啊林澈。搬到第四组第三排,方棠旁边。”
林澈笑:“不客气。”
这种小事不用棠棠动手。
他应该做的。
……
周围嘈杂声一点点消停下来。
前排两个男生扭过头:“方棠,你试卷改了吗?”
听到自己名字,方棠不情愿地从杂志书回到现实。
林澈已经不见了。
“还没有。”她合上杂志,把一旁的试卷扒拉过来。
“你也没改啊。”男生互相看一眼,都齐刷刷叹了口气,“刘老师说下节课要抽查。”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没听到课代表刚才的叮嘱,男生们好心地提醒了她一遍。
方棠对他们点着头笑笑。
而身后的女同学也跟着戳了她一下。
“方棠。”
“怎么了?”
女生没有回答,小心翼翼地掀了下自己试卷,对她一抬眉。
意思显而易见——你改了吗?
“没有。”
方棠看看她试卷上标红的地方,诚实道。
“我最后一道大题也没做。”
“哎——”女生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料,本来低着头的唐放,却在这时候突然动了动。
坐直身子,把手伸向桌上的东西。
几声清脆的纸张翻动声,片刻后,试卷从他那里转移到了那女生手上。
诶?
女生愣愣的。
唐放表情不辨喜怒,不过声音低缓,口吻里只有交代,没有不悦。
“你直接告诉我你要改题,不就好了吗?”
你,我同桌。
指向性非常明确的一句话。
方棠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事情了。
她回过身。
背后女生的声音很低。
“噢……我就是看你在做题,不好意思打扰你。”
“下次直接告诉我。”
“好……对不起。”
方棠收回注意力,将发下来的试卷摆到面前,决定凭一己之力研究研究。
不过,手指刚碰上去,动作便稍稍一停。
卷子的厚度,很微妙。
她愣了愣,毫不迟疑地拎着试卷边缘,将它从右往左翻开。
纸页下方的东西立刻映入眼帘——
另一张试卷。
署名林澈。
标题“第二单元测评”处贴着张便利贴,上面画了张大大的笑脸。
***
数学一直是林澈的强项。
满分一百分的单元小测,他考了98,那两分扣在一道几何大题上。
——因为他的答案过于精简。
方棠把最后一个数字写完,又看了遍他的卷子。
末了,停在标题处的便利贴上,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这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后排与她同步传来动静。
“卷子还你了哈。”
女生声音显得毕恭毕敬,不停说“谢谢你”。
唐放只是微哑着嗓子“嗯”了一下,鼻音浓厚。
尔后再无声响。
安静了两分钟。
同学们都在做上课前的最后准备,笔和纸张摩擦,沙沙地响。
方棠却在这时,感觉自己凳子被人踢了一下。
还是那个微哑的声音。
“要用吗?”
她回过头。
唐放手肘垂直搁在桌面上,手指间拎着薄薄的卷子,对她稍稍抖动一下。
他略微俯着头。
漆黑的眼珠被上眼睑遮住一部分,抬着视线看向她,有些桀骜与不情愿一般。
方棠愣了愣:“噢——”
她回过神来:“不用了。”
唐放睫毛扇动一下,试卷从手指间滑落,重新回到桌上的书堆中。
他挑了挑眉,收回视线不再看她,一言不发,接着做题。
方棠也摆正身子。
她莫名地摇摇头,回到那张引人深思的便利贴上。
加点什么呢?
想了好一会儿,脑子里总算闪过灵光!
对!
她迅速握起桌上摆着的钢笔,埋头几笔在便利贴上画开。
林澈的笑脸边,多出来一点别的东西——
一个圆圆的、小狗的梅花爪印。
方棠拍拍手,心满意足。
这才对嘛。
林澈果然和撒欢的小狗爪印比较配!
“棠棠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
说起这个,方棠便安静了一下。
她把门关上,走进客厅,稍微抿了下嘴。
“考了年级300多名。数学和物理没考好,都只有B段。总分562。”
她顿了顿。
“也在B段。”
客厅的空气登时默了默。
能够清晰看见童阿姨动作骤然一停,张开了嘴。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把刚买的水果放进果盘儿。
她继续轻声问:“数学物理都考了多少?”
方棠说出两个数字。
童阿姨和爸爸互相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缓缓坐下来。
“嗯,这个嘛……”童阿姨嘴角动了动,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天,才试探着询问:“棠棠你看,要不咱们让澈澈……或者,今年放假的时候,咱们去报个补习班读读?”
她搓了搓手:“我听说旁边一中的老师私下都给学生补习的,你们班有老师能给学生补补习吗?”
方棠想了想,轻轻摇头,没回答。
她也不知道学校有没有补习班。
“上什么补习班呀?”
老方接了句话。
童阿姨从嘴里“啧”了一声,示意他剥他的橘子,少插话,继续关切地看向方棠。
“棠棠,是不是学校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影响学习?”
想了想,童阿姨似乎很肯定自己的猜想。
“是不是英语社太忙了?”
方棠赶紧否认:“不是。”
“那是不是有什么男生……”
这次,童阿姨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方打断。
“行了行了,500多分被你说的跟考了400分似的。”
他看方棠一眼:“棠棠,你先去做作业。”
方棠点点头,对两个人乖巧笑了笑,走回房间。
隔着卧室门,还能听见童阿姨低声和老方交谈。
“还不都怪你。孩子文科学得好,你非让人家学理科。”
“你懂什么?”
老方反驳。
“咱们隔壁仓库那家人,孩子都学的理科,毕业出来后,人家公司抢着要。”
“理科就是成绩差点也比文科强。再说了,棠棠500多分,一本线上,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这不也是为了棠棠好。”
童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挺发愁。
“棠棠可是700多分考进的博喻,可你看现在成绩……”
“女孩子成绩要那么好做什么?性格好就行了。……争强好胜,以后活起来也累。”
不知道老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多少想到了前妻,骤然迸发出一声叹息。
他沉默一下,话锋一转。
“你把食杂店那几张欠条帮我准备准备,我明天路过,顺便去收帐。”
“好好好。”
关于成绩的话题就此打住,他们转而说起别的。
方棠坐了一会儿,翻开书。
九月末的云在窗外千变万化。
一层一层染上夜色。
***
晚上按照约定,在徐家传来声响的时候,方棠去五楼把处于父母双训状态的徐思齐解救了出来。
徐思齐和她对了个得逞的眼神,愉快地去江简家避难。
方棠则回去继续做作业。
视线偶尔扫过桌面上放着的试卷,她便忍不住皱一皱眉。
分数栏后面的数字红得惊心触目。
其实童阿姨不说,她也觉得自己这个成绩不太行。
初中数学基础没打好,高中的数学越学越艰难。
高一有文科在前面拼命帮着拉扯,成绩勉强能维持在一百多名。但现在文科一去掉,糟糕的点就全暴露了出来。
老实说,今天在公告栏上看到成绩时,方棠是呆了那么一阵的。
心里混合的不知道是震惊,茫然还是不安。
距离高考只剩下两年。
学校现在给她划分的等次是B……
也就是说,她成绩仅仅只处在二本线上游。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团线堵着。
乱糟糟的。
她心神不安了一段时间,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才勉强回魂。
整个桌子都发出“呜”的一声。
方棠拿过手机,心不在焉看了看。
一条短信跃入眼帘。
“听说你这次没考好:)?”
附带的那个微笑,怎么看都像是嘲讽。
她放到一边不理会。
隔一会儿,手机再次震动。
“国庆后我要回来,想想怎么迎接我?……不如用好点的成绩?”
方棠嘴角这才抿出个小窝,回过去:“国庆不回来?”
“不,懒得挤。”
懒懒散散、吊儿郎当的味道几乎溢出屏幕。
她笑笑,没有再回复。
***
天色一点点变晚,从浅蓝到深蓝再到墨蓝。
楼下早就没了人影,对楼客厅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方棠终于从习题中抬起头,可目光依然凝重。
“已知点F(0,1),一动圆过点F且与圆x (y 1)=8内切。设点A(a,0),点P为动圆圆心轨迹C上任意一点,求点A到P距离的最大值。”
再一次快速扫过试题,她眉头皱得更紧。
她在这道题上卡了快一个小时了!
可她至今连基本的思路都还没想到。
有时候,一道题越是做不出来,就越是想要把它搞清楚。
就像心里一个小疙瘩,不抹平就不舒服。
她用笔戳了戳自己草稿纸,决定先去厨房倒杯水,回来再接着做。
爸爸和童阿姨都已经入睡,屋子里黑黢黢的。
她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然后继续扑在试题上。
不行。
依然算不出来。
烦躁更浓。
方棠束手无策了半天,最后再也憋不住,将手机摸过来。
她按亮屏幕,想要来个场外援助。
不过手机刚一解锁,便立刻愣在原地!
——没电了。
最后一格电已经用完,电池槽空荡荡的,标着红色警告。
随时可能关机。
最不幸的是,充电器放在老方他们的卧室。
她万万不可能去拿的。
***
屏幕上时间显示11点半。
不知道手机还能撑多久?
抱着一丝侥幸,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这道题编辑上。
然后,将短信同时发给了两个人。
千万别关机。
她默默想了下。
可惜现实再一次证实了墨菲定律。
有可能会发生的坏事,最后一定会发生。
连个回复还没收到,手机就非常不给面子的一黑。
空气中仿佛响起了轻微一声“啪”,电源终于消耗干净。
只有台灯亮着光,秋虫在夜深人静中继续嘶鸣。
方棠沉默了片刻,把脑后的头发扎成一个小鬏,抬头凝视着外面的夜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算了。明天再做吧。
她摇摇头,想要把笔合上。
可才刚做了个准备动作,就听到楼下突如其来的动静。
似乎是窗栓被拉起,窗户被轻轻打开的声音。
紧接着,有人在下面小小咳了一声。
***
林澈?
她愣了愣,也站起来。
轻手轻脚移动到窗边,同样将窗户打开。
林澈正背靠着窗棂,略微抬头,自下而上看她。
也许是头上星星过于闪耀,整个星河都投映到他那双让人心情愉快的笑眼里面,明亮得不可思议。
风轻轻而过。
她突然弯了弯嘴角。
有的人,生来就有种天赋。
让人一看见他,就忍不住会觉得心情愉快。
胸口弥漫的各种郁躁,一瞬间轻飘飘消散。
她趴在窗台上,对他挑了挑眉。
隔了夜色与朦胧灯火,能看到他眉眼被渲染了一层深色。
笑得好看极了。
片刻后,林澈动了动。
用手一指,似乎小声说了个什么。
方棠对着他口型。
——“接着。”
接什么?
她表示不解。
对方没有回答,消失了几秒钟,重新站到窗边。
手里已经多了个东西。
“接着。”
他又说了一遍。
右边虎牙咬着下唇,微微眯眼,露出个灿烂的酒窝。
尔后,把东西往她的方向准确一掷!
有个东西咕噜噜躺进她手心!
方棠定睛看过去——
一个小纸团。
原来是这个……
她明白过来,又是莞尔。
林澈眼睛更加明亮,略垂的眼尾延伸出迷人的弧线。他对她比了个耶,又笑着挥挥手以示再见。
方棠也挥挥手——动作幅度比他小多了,只轻轻晃动了下手腕。
秋意渐起的晚上,他们全程无声地演完了一场默剧。
方棠坐回桌边,嘴角还带着没收回的笑意,将体积似乎不太合理的纸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