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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有十多人,除却当中三个个头高大的男子外,其他人都认得,皆是街坊。
三人身上穿着黛蓝色制式衣裳,姜朔认了出来,是江城一个执法部城检司当差的。
三人此时注意到了姜朔,领头的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画像,细细辨认,看仔细了,领头一人向前出声道:
“你可是姜朔?”
姜朔不明所以,只得应道:
“某就是,不知三位差爷至陋室有何说法?”
三人对视一眼,暗点了头,也不回答姜朔,便说:
“如此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姜朔自是不依,问道:
“不知我犯了何事?”
此时围观的人亦说道:“这孩子平日里便是守法良民,怎会犯事呢,莫不是弄错了!”
这时,领头的淡漠地看了姜朔一眼,拿出一张文书,照本宣科念道:“平民姜朔,年满十六,无籍贯,按制第五百一十二条,当收押至边境服役三年,役期满后,方可返回原城登籍在册。”
“此时权且由城检司收押了,再送至镇城军中,自会有人把你送到边境服役。”说完,三人皆怜悯地望着姜朔,他们知道到边境服役意味着什么。
人群里,纷纷议论,皆不知有这条规定,于是问及身上所知颇多的一人。
“孙老二,你脑子里装的东西多,这差役所说,是否属实啊?”
被人喊为孙老二的此时身子抖动着点了点头。
“咦你脸色怎地这么白,莫不是生病了罢?”
孙老二面带惧色,声音颤抖:
“相传边境上大妖遍布,大妖抬手就能毁灭城池,且极好生啖人~肉,姜朔这孩子若是去了,怕是。。。。。。怕是回不来了啊。”
“啊?”众人哗然,普通人对妖的恐惧是铭刻于心的,此刻才知事态的严重。
“差役大哥,这孩子打小就在此地长大,怎会没有籍贯呢,肯定是弄错了!”
“这我城检司可不管,这是上头的命令。”
三人观姜朔面黄肌瘦,却生得好看,心想平日里肯定极受这些婆娘妇人喜爱,否则此刻也不会这么极力护着。可要是这么进了军中,养些时日,气色恢复了,定是细皮嫩肉唇红齿白,啧啧,他们可是听闻军中有些受了边境战争折磨的变态专好这一口,那可比在厮杀中死去更加屈辱悲惨得多了。
遂此时望着姜朔眼中不再有怜悯,而是隐隐有了厌恶,仿佛遇见了恶臭的烂肉。
见姜朔此时呆呆站着,只以为他是被吓傻了,却想着天色已晚,不想被这档子事耽搁回家与自家婆娘热炕头,显得烦躁,遂催道:
“快快回家中收拾细软,莫要耽搁了时间。”
姜朔低着头,沉沉问道:“只教几位告知我得罪了谁人。”
领头的显得极不耐烦:“自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姜朔抬起干净的脸,静静说道:“我不去。”
三名差役闻言,不再漫不经心,皆怒目圆珠,多年在巡检司当差,自是培养出了一身煞气,怒喝:“大胆小民,莫要存了侥幸,不给你些苦头吃吃,都不知老实!”
遂大步向前,欲将姜朔强制收押。
底层人民对上当差的天生有一股惧意,再加上三人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一些汉子自先怯了,可是妇人们却不惧,一涌而上,撕扯三人,让姜朔快些逃开。
妇人的气力自然及不上三大汉,虽人多,可在推搡间,一妇人被重重推倒在地,扶着腰哎哟喊起来,似是闪了腰。
一老大爷看不下去了,拄着拐杖指着三人破口大骂:“畜生!莫要披了这身皮连自己是个男人都不知了!连女人孩子都打,我抽死你们!”
旁人怕出现意外,死死拦着老大爷。
边上的汉子们这时不怯了,看见自家婆娘被推倒在地,气血涌上脑门,抄起手边家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三人,就要往死里打。
三人不想得惹了众怒,心底发虚,不复方才凶悍模样,只得抽出腰间亮晃晃的铁皮刀,脑门渗着汗与众汉子对峙着。
姜朔自是没逃,此刻他红了眼眶笑着看着这些可爱的人们,他先去扶起摔倒的妇人,检查无恙后方松了口气。妇人为姜朔擦着眼泪,自个儿却先自哭了起来,护犊般死死抱住姜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苦命的孩子。”
人更多了,看着此景,边上人皆抹了眼泪,心中更有怒意,老大爷气道:“给我往死里打!”
姜朔此时挣出了妇人怀抱,制止了躁动的众人,众人皆望着他。
姜朔往前走去,拨开包围的人群,来到脸色煞白的三人面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叠的整齐的纸张给领头的。
这是他的年岁证明。
“按文书所载,平民姜朔年仅十五又三百三十天整,距制度所规定的十六尚有三十五日,按制第七百四十八条,你们仍无权抓我。”
三人细细看了姜朔年岁证明,知其所说无误,亦不想引起众人围殴,只得悻悻离去,再无先前威风。
姜朔又花费了些时间,反自安慰众人,一一谢过,众人方离去。
关上门,坎上条子,姜朔把背部抵在木板门上,似是没了力气般,擦着门板滑下,蹲坐在地上,用膝盖埋着脑袋。
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他愤怒了,这辈子跟上辈子他都没这么愤怒过,指甲甚至深深嵌入肉中,却恍若未知痛觉。
“柳氏!”
这时的他如何不知这一切都是柳氏在背后操作,今日在户籍处遭遇百般阻拦想必亦是柳氏所为。
“呵,真是好算计。”
先是阻止自己登记户籍,再买通城检司按制抓人,若不是方才邻里死死拦着,此时怕是早已被强制抓去城检司中了。看似按制办事,实则步步要他性命。
自己不过是在课上驳了其脸面,他们先要剥夺他的秋试资格,现如今却要致自己于死地。动辄要人生死,这便是豪门维护自己欺压~平民的手段么?果然势大欺~民是不分时空的。
屈辱、愤怒齐齐涌来,姜朔深吸口气,到井中打上一瓢水,泼到脸上。清凉的井水刺激着他充血的面庞,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
清风拂山岗,入夜渐渐凉。
远处瑟瑟发抖的几垄娇花,你们是否与我一样心似茫然?
夜风越来越凉,他愈发平静,甚至冷静,冷静得可怕。
没错,他大可潜至柳府,藏于暗中,然后暴起杀死柳昭,发泄怒气,亡命天涯。只是这是最愚蠢的一种反击方式,且不说柳氏这个庞然大族,便是今日小小的三名差役他便无路可逃,后果只能是发泄了之后更加屈辱地被折磨,然后死去,甚至到时候连死去都成为一种奢望。
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他不想再死。
猛兽总是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
他曾听人说过,在遥远的大草原上,最凶狠的狼王往往最善于隐忍,独自匍匐在低矮的草丛中,敛去身上血腥的气味,冷漠的双眸窥视毫无知觉的猎物,在关键时刻一跃而起,一击必杀。
他要做一匹孤狼,将柳氏当做猎物,他将于黑暗中窥视。
他心中有种渴望,强大的渴望。
力量!力量!
修法!修法!
他沉默地返回屋内,拿出纸笔,铺开白纸,提笔挥毫。后将家中仅存的积蓄取出放好在身上,先前所得的匕首绑在右脚上,用裤腿遮掩,取出老人交与他的两本古籍,默默看了一眼,点燃,烧毁。
这个夜晚没有光亮,姜朔推开门,又锁好了门,面无表情地抬头望天,最后沉默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