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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星野共进早餐的所谓客户其实是CNE已经用了近八年之久的HVAC系统供应商海普。
当初CNE已经在国内站稳脚跟, 海普刚刚进入中国市场, CNE最先选择与其合作,因为在这之前,这家公司在美国与CNC有过合作, 除了质量与成本这最基本的原因外,也是看重了它的背景。
这原本是欧洲一家家族企业, 几十年,从陆上到海上, 航运、海工、海军,发展迅速,最初与CNE的合作也是起自海上项目。这两年海普有意向要再开发自己的海上应用产品,扩大投资。这样一来,遍布十几个国家的工厂,都会成为项目目标。
小钩子养出了大鱼, 如果CNE接下设计, 大供应商就可能变成一个大客户。海普大老板这次过来原本只是因故而推迟的大中华区春节奖励式巡视,可是来到凌海一共三天的行程, 就被CNE拿到了单独约见的机会。
长期的伙伴关系必然有近水楼台之势,但是这是两个完全单向的关系,组织结构到业务之间没有任何重合之处, CNE能最先拿到入场券,还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梁心伟。
心伟是张星野在美国读书时的同窗, 当年两个人谈不上有多近, 因为心伟是个读书人, 张星野是个浪人,交集不多。毕业时,梁心伟是荣誉毕业生,张星野已经创建了CNC,在施工现场灰头土脸的差点没赶上毕业典礼。
原本也只是这么个同窗之谊、点头之交,可是没想到,CNE起步中国艰难创业,拿得到项目,转不动资金,终于在快要枯死的时候,岳绍辉万里迢迢找来了一个担保人,这个人就是梁心伟。
一介书生,哪来的实力?
这时张星野才知道,这位不吭不哈、见了女人不如见了书亲、大学四年住了两年对门、经常抱怨他扰民的大书呆子居然特么是橡胶大王梁乃轩的大公子!
在他的担保下,CNE顺利拿到了贷款,同时转起了两个项目。梁大公子还就此参与项目组组建,当时他们三个人,百年常春藤,不折不扣的最强组合,为CNE在凌海踩下了最扎实的一步。
就在张星野准备拖他下水做长期担保、提款机的时候,梁心伟又返回美国,继续在一家研究机构做他的学问,只是每年会回来一起浪几天。这么多年,也成了亲哥们儿。
这一次他又是怎么会跟海普有了联系,张星野不得而知,只知道圣诞节在夏威夷一见面,这个连笑容都不大挤得出来的哥们儿就告诉了他这个高度机密的消息,并且不用他求,主动说可以帮助安排会面。
张星野曾经开玩笑说,人家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他是捧着观音的净瓶,普度众生。
这一次见面,双方选择了最轻松的商务早餐。这几年商务早餐取代了正式的午餐,在咖啡和可颂面包的香浓气氛里,聊天与商谈可以随意切换。
有合作多年的供应商作陪,有好友,气氛非常融洽。CNE已今非昔比,丰富的实战经验、耀眼的客户名单,让海普项目在其面前显得不过尔尔,更何况还是多年的客户。这样交缠的关系,让海普老先生对这位年轻有为的CEO十分欣赏,当下发出邀请,请他三月新加坡见。
那里是海普亚洲总部,这意味着,很可能要看到亚洲工厂的初步改建计划。
破例中的破例。一杯咖啡,一个可颂面包,再加梁心伟,抵得千军万马。
从万豪出来,十点半。
老先生随供应商去了海普公司,张星野和梁心伟站在酒店门前目送车走远才转回身。
“你昨晚为什么没来参加舞会?”梁心伟问。
“哦,临时有事。后来么,”张星野抿了下嘴唇,一点都不痛了,“忙。”
“哦。”
这就ok了,梁大公子就是这样,随便给他个理由,他也不见得就信,但是好像给了自己不必再追究的借口,迅速放开,就是这么不受人间香火。张星野笑笑,搂了他的肩,“心伟,怎么样,想好了么?”
这次梁心伟回国是受老父亲之召,给旗下实验室提供技术支持。这对父子很有点意思,梁乃轩就这么一个儿子,家大业大显然是要给他的,但是儿子也显然没兴趣。梁老爷子十分开明,从他读书选专业到就业从未说过个“不”字,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会找他回来一段时间,当工程师和研究员用。梁心伟此时总是有求必应,张星野却觉得好笑,偌大的集团就好像工程师都死绝了一样。
这父子两个总有一个扛不过一个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觉得赢的那个是梁心伟,这让张星野忍不住心痛不已。
这次回来正好赶上过年,要待两个月左右,不肯回家住,租房子又半天找不到满意的,已经在万豪住了一个多礼拜,觉得酒店哪哪都不环保的他脸都住绿了,张星野看着实在不忍心,“还没想好啊?”
“想好了。”梁大公子终于点了头,“我搬去跟你住。不过,你有女朋友吗?”
张星野挑了眉,“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有女朋友吗?”
“房子大了,怎么也不会妨碍到你啊。”
“你有女朋友吗?”
这家伙就是这么倔,张星野没办法只好说,“没有。”
“哦,其实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你干嘛要问啊?”
“我替心妍问问。”梁心伟看着他,“她昨天等了你一晚上。你们俩不合适。不过比她身边那些男人强一些。”
张星野咬牙,要不是看在刚才可颂面包的份儿上真特么想抽他!
让吴健带车留下送梁心伟搬去他的公寓,张星野自己叫了车匆匆赶回公司。
回到公司与南非那边的视频会议已经开始一刻钟了,国内过年,南非可不过,一天到晚总有事,Tony三天前已经飞过去,现场解决。
好在都是技术上问题,有Tony领着,张星野只管旁听。
会议结束到了午餐时间,虽然早饭不过一杯咖啡,张星野一点都不觉得饿的,回到办公室就拨了视频,跟兄弟说起海普的情况,夏威夷的时候两个人就曾经合计过,没想到情况比想象中还要有潜力,张星野说得很高兴。
“怎么样?三月份咱们一起飞一趟?”
视频中岳绍辉远远地靠在椅子里,两手拿着一支铅笔,听他说完,轻轻挣了下眉,“星野,你口疮好了?”
张星野愣了一下,“嗯。”
“完全好了?”
“嗯。”
岳绍辉笑,“她找你了?”
张星野想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从一眼瞥见那把花伞,到雨中,到路上,这个问题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并没有想清楚,在他没想清楚之前,他本不打算跟兄弟说,可是……
“Tony,”张星野抿了下唇,“她来万豪找我了。”
“WHAT??”岳绍辉坐了起来。
果然,是这种效果。
于是,张星野把早晨的争吵、忘了手机,再到最后,雨中看到她,看到她要离开,他奔了出去,全部告诉了岳绍辉。
至于前一夜他们是怎么又再见的,燕尾服和傍晚有人的弄堂已经都不重要了。
岳绍辉皱了眉,“所以,她知道你是张星野。”
“嗯。”
此张非彼张,这个名字,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她如此漠然,这三个字仿佛并不比路过的街名具有更多的意义,她甚至从来没有称呼过他,在这样讯息发达的时代竟然让他们一直有种坚信的错觉:她其实并不真的知道他是谁。
可是,今天,她出现在万豪,在准确的时间找对了准确的地点,唯一的答案就是她早就知道他是谁。
这一点,让张星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没有刻意隐瞒过,甚至情急之下自己还为此发飙过,可这名字在她面前像轻飘飘的风,吹了就过,她对他的态度和那天大雨之中没有任何变化,冷淡,随意。
为了钱?显然不可能!他是张星野!一万美金算什么?傍上他,哪怕只是玩几天,也有足够的资本要出一套房子来。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甚至,甩他,甩得干净利落,万里之遥奔回来,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遗弃在午夜的弄堂里。
为了情?还是那句话:他是张星野!如果喜欢他,简直有一万个理由让她应该温柔、体贴、爱慕、崇拜。然而,没有,半夜赶出去,打电话不接,哪怕是给他上药,也是一副不得不做、十分嫌弃的样子。
两个大男人都沉默,Tony当时的那句玩笑话已经成了一个细思极恐的结论:她敢玩他?
“Tony,”
“嗯,”
“我……”张星野顿了一下,“我好像,挺喜欢她的。”
“嗯。我也是。”
“嗯??”
岳绍辉笑了,“她肯定不是我们最初以为的那种女孩,但是,为什么会收你的钱,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在没弄清楚之前,你最好别急着去喜欢她。”
“又来了!”张星野笑,“一个小女生,能有多复杂?到凌海来谋生,不管打工多辛苦,看着我像没看见一样,已经是很难得的好女孩。”
岳绍辉看着这张脸,黑了一个月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现在,阴天,背着光线都能看到光亮,只是智商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小女生?早晨你的那种反应,质问她是不是有别的男人,you are an ass。”(你是个混蛋)
“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你表达了那个意思。被你侮辱,吵了架,一般的小女生早气哭了,或者赌气,可是她不但没有胡乱接你的电话给你造成麻烦,还很理智地判断出你在哪个酒店,送手机,站在了路对面。这样的处理,一种可能是她非常爱你,另一种,是她根本就没生气。我相信前者你自己都不信,后者呢?说明什么?”
“宽容,大度,善良,温柔。”
“You idiot!”岳绍辉咬牙,“ because she doesn\'t care!”(你个蠢货,因为她根本不在乎!)
“你滚蛋!”张星野骂,“她是很聪明,早就知道我是谁,可她就是那么个冷清的性格,就算是王子也不会表现得多热烈。至于她在不在乎我,我还不知道?”
“你真的知道?”
“当然!”
“确定?”
“不确定!”
“嗯?”
“六个月。从认识她那天起,六个月。五个月,看不到人;一个月,见不到光。你知道今天她出现我面前有多难么?如果不是海普的人在,Tony,我不确定我会做出什么来!”
他没有激动,也没有大声,可是,岳绍辉轻轻吁了口气,不知道还能怎样反驳。
“她就是性格冷清,没什么谋生技能但是又很倔的,一只丑小鸭。”
“她很丑啊?”
想想晨曦映照,那张精致的小脸,张星野笑了,“我的丑小鸭。”
……
还有一周过年了,今天张总心情很好,让人事部宣布,这一周所有部门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工时不走项目,全部由公司负担。
四点半,CNE大厦里就已经走空了。张星野又跟着南非那边做了些安排,然后又打电话回去问候心伟,折腾来折腾去,时间也不过刚刚六点半。
手机一直在手里,早都发热,可是,握着依然还能感觉她小手的凉。今天是她经期第二天,在雨里不知道站了多久。她喜欢穿裙子,这么冷的天也是裙子,小手总是凉,难怪会痛经那么厉害。
想着,电话就拨了出去,接不接都行。他今天晚上,一,要知道她的名字;二,要知道她的手机号码;三,要告诉她,不要离开凌海,你想在凌海做什么,都可以。
“嘟……”
“喂,”
居然接了??“这么早。”
“嗯。”
听她嗯了一声,两个人安静了一下,他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话筒里轻声叫,“张星野,”
他笑了,多少年了,第一次听一个女孩连名带姓叫他,这么冷清的声音,这么刻薄,却让他觉得好亲近,不觉压低在话筒边应她,“哎,”
“我叫季萱。”
嗯??他一愣。
“季节的季,萱草的萱。”
她叫季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人立刻起身,“我现在过来!”
“不要再来了。我希望,我们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