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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静书今日要做的“芝麻糖箔脆”, 从食材到做法都相对平常, 在信王府这样的门第是不会出现的。但对外头寻常人家的小孩儿来说就稀罕了, 毕竟这东西须得等到有谁家宴客摆席时才机会吃到。
含光院掌厨大叔进府已有十几年, 却也是贫户出身,自还记得这味零嘴。当徐静书问他要齐材料时,他就隐约猜到是要做这个了。
“表小姐手艺是真好, 会得也多, 小时在家中常吃这些零嘴?”大叔背着双手,乐呵呵与两个小竹僮一道支着脑袋看她利落倒水和面。
这两年多徐静书在这小厨房内做甜点零嘴不是一回两回,与掌厨大叔和小竹僮们混得熟,大家都知她做东西时不需旁人搭手太多, 便只凑在她旁边看着, 陪她说说笑笑打发时间。
徐静书利落地将糖和香油倒进面中,笑吟吟答道:“小时家里煮饭都得数着米, 哪有许多零嘴吃?只是乡间人情厚,有谁家摆酒办席时,附近邻里都得出人头去帮忙。我母亲身体不好, 便只好叫我去。”
约莫从她六七岁起就是这样,那时她还没灶台高,旁的事帮不上了太多, 大人们往往只能打发她去做点心、零嘴的小灶边打下手。她天生就是个记性好的, 什么东西看人家做过一次就能学会。
“家里拮据, 我虽在别人家学会了, 也没什么机会自己做, 许多东西都是在这里来之后才第一回做。”
对自己窘困的出身家境,徐静书一片坦然。她觉得,早年在家的生活虽清贫窘迫,却并不是需要她羞耻惭愧的事。毕竟从前战时世道艰难,大多数普通人能活着就很不容易,没法强求非得活成多好的模样。
这也是她对新朝怀抱希望与热忱的缘由。如今一切都在向好,只要别好吃懒做,有手有脚就能奔出活路,多好。她小时做梦都不敢想得这么美。
正当她兀自感慨时,有个小竹僮坏笑起来:“那要我说,表小姐可真是艺高人胆大!这几年做给大公子吃的那些,竟都是头一回做!难道就不怕万一失手做坏了,大公子吃了要发脾气?”
“你瞧不起谁啊,我哪回失手了?”徐静书以齿沿轻刮唇角,贼兮兮笑着说反话,“而且表哥是大人,不爱吃甜的。都是不好意思拂了我面子才吃的。勉勉强强咽下去,哪儿吃得出来做没做坏。”
其实她知道,表哥待人不苛刻,即便当真做坏了味道不好,他也不会冲谁发脾气,最多少吃两口外加脸色不好看罢了。
说着话,她麻利地切了酥油化进水中,再拌上炒好的椒盐,又倒进和到一半的面中。
另一名小竹僮笑着起哄:“大公子不爱吃甜食是真,可要说‘勉强’,这就不对了。那是大公子待表小姐格外好,不愿表小姐伤心,每回都捧场吃得干干净净。不信换小五姑娘来做试试?保管大公子看都不看一眼。”
哪里是什么“格外好”,他就是喜欢吃甜食!徐静书使劲和着面,两腮鼓着空气撑得圆圆的,心下大声腹诽,脸上却莫名烫了起来。
“口没遮拦!你让大公子怎么‘看’?!”掌勺大叔笑笑,照那小竹僮后脑勺拍了一记。
小竹僮惊觉自己说错话,摸着后脑勺尴尬傻笑。
见他知错,掌勺大叔便没再多说,又笑呵呵转口道:“不过,表小姐在大公子这儿啊,那确实是不一样。”
反正含光院的人都瞧得见,赵澈对二姑娘、小五姑娘和小六姑娘这几个妹妹虽也关爱,却绝没有像待徐静书这般细致亲近。
这两年虽因徐静书去了书院,赵澈也忙,两人见面不多了,可他总会算着时间叫平胜送徐静书念书需用的物品过客厢去备着,每到换季时也会叮嘱去给她量身裁新衣,这些可都是徐静书独有的待遇。
“说不得再过几年,咱们称表小姐,就不能再是‘表小姐’啰!”掌勺大叔意有所指地打趣着。
掌勺大叔年过四旬,从赵澈记事起就负责打理他的饮食,可以说是看着赵澈长大的。因为这个缘故,赵澈对他也比较敬重,是以他偶尔也会拿赵澈的什么琐事打趣两句,赵澈知道后也不会计较。
两个小竹僮挤眉弄眼地笑成一团:“不称‘表小姐’,那要称啥?”
掌勺大叔背着双手,故作高深地笑觑徐静书:“我哪知道?这事你们得问表小姐啊!”
有时年长者拿小儿女之间的事凑趣胡说,其实是无心顺口。
可有些话常常是说者乐呵呵开个玩笑转头就忘,听者脑子里却有脱缰野马撒着蹄子跑偏出十里开外了。
脑中乱哄哄的徐静书握着擀面杖的手一滑,那张薄似蝉翼、如茶钟大小的成形薄皮立刻破掉。
两个小竹僮立刻忘掉调侃话题,哈哈哈嘲笑:“先时表小姐还自夸从没有失手做坏过什么呢!”
掌勺大叔见徐静书羞得面红耳赤,便抬了脚尖朝俩小不懂事的人腿上轻踹两下,笑着呵斥:“谁在厨房里还没失手过?有什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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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初春,又赶上惊蛰天,风起时不免料峭。
徐静书从小厨房出来时打了个冷噤,两颊滚滚的热烫却丝毫不退。
端着那盘“芝麻糖箔脆”往小客堂的方向才走出几步,就听平胜在背后唤道:“表小姐留步,大公子方才同玉山公子进书房谈话了。”
“哦,”徐静书垂着脑袋回身,也不大敢看人,声音小小的,“既表哥同玉山夫子议事,我就不去打扰了,你替我……”
平胜赶忙摆摆手:“玉山公子走了有一盏茶功夫了,此刻只大公子自己在,吩咐了请表小姐过去的。”
徐静书讷讷应了声,端着盘子一路埋头随平胜走到书房门口。
平胜替她将门推开时,她终于抬头道谢。
“咦!表小姐的脸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着凉了?”平胜小声关切。
徐静书尴尬僵笑:“没、没有的,厨房太热了。”
说完赶紧迈过门槛进去。
垂着眼帘将盘子放在桌案上时,忽听赵澈淡声道:“你脸红什么?”
徐静书猛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灿亮双目瞪得大大的。确认他眼上还蒙着锦布条,这才没好气地扁扁嘴,无声冲他做了个鬼脸。
我脸红什么,关你……
徐静书赧然抿唇,心中有一百只兔子开始咚咚咚蹦得个此起彼伏。
她这会儿的脸红,大概还真关他的事。讨厌鬼,明明听到她与平胜说话,还特地再问一遍。
“厨房太热,我又一直守着灶火,”她故技重施,又拿先前搪塞平胜的话敷衍他,却不敢再看他了,“你趁热吃,我回去了。还得收拾东西,晚些要启程去书院的。”
“站住!”赵澈眉心拢成小山,总觉她说话时隐隐打颤,便疑心她是着凉起高热了,“你过来,我……”
“我才、我才不过去,”徐静书猛地捂住脸后退两步,又羞又窘地急声脱口,“你肯定又想摸我的脸!”
方才徐静书进来时就没关门的,此刻羞窘之下说话不过脑,音量也高了些,门外的两位侍者与还没走远的平胜听得清清楚楚。
平胜止住步子,目瞪口呆地回头。门口两个侍者与他的神情一模一样,嘴都要合不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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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平胜的描述,徐静书是“捂着脸落荒而逃”的。
赵澈俊面赧红,十分没好气地咬牙道:“这小姑娘,进书院后也不知道结识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想西想,光吃不长。”
说完,忿忿捏了一片“芝麻糖箔脆”递进口中——
香、脆、酥、甜,各色滋味混做一处,强烈的愉悦感自心底升腾而起,蓦地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慌忙拍拍手上的芝麻碎屑,强忍下再去拿第二片的冲动,狼狈低头,摸索着端起茶盏。
打死也不能让平胜看到“大公子被一盘芝麻糖箔脆馋哭”的奇观。
平胜本就恭敬垂眸,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只是忍笑低应:“表小姐可没有光吃不长,这两年下来都和二姑娘差不多高了。”
“去去去,数你话多!退下,把门关上,我有事要想想。”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后,赵澈才长长吐出一口郁气,满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若有所思间又摸了一片芝麻糖箔脆放进口中,脑子里就忍不住开始想象徐静书的模样。
和阿荞差不多高?他想了想前几日赵荞站在他身旁说话时的场景,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耳旁比划一番。
比他矮着大半头……这不是还是个萝卜丁么?!
“谁要摸你个萝卜丁的脸,净胡说八道,”他单手支着发烫的侧脸,漫不经心小口咬着那尚有点温热的芝麻糖箔脆,含混哼哼,“还跟我‘男女有别’起来?”
呵,一个“笑得甜滋滋,两眼儿弯得跟糖饼烙的小月亮似的”、小没良心的萝卜丁。
让你男女有别!再不管你了。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