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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老者看毕那文书,突然发力,高举起红木杖对着那些瓦罐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穷打猛敲,那瓦罐本身便粗制滥造,怎经得起这般敲打,须臾之间早已碎了个天女散花。两个官差此时尚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之间,老者跨步向前,眼看又朝着墙根那堆叠的瓦罐行去,那络腮胡官差毕竟年长,只是一怔,便风也似的跑过去拦住那老者怒目道“老头,你好一个胆大包天,竟敢。。。。。。”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地被扯了回去。原来络腮胡官差正待发难,却见老者从袖口中掏出一大锭银子来,原来这官差,竟是面对这黄白之物时,反应最为迅捷!
老者将那锭沉甸甸的银子缓缓递在官差手里,笑问“老夫倒是打得打不得?”这一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只多不少,那络腮胡官差一把将银子收入怀中,赔笑道“打得打得,只是这好端端的罐子,为何要尽数打碎,岂不可惜?”
“哈哈,老夫前来,不为这罐子,却正是为那罐壁,来,给我把这砸碎的罐壁都小心装好,这可都是好东西啊!”
“敢问老先生,这罐壁有何用处?”络腮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哎,此乃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我且问你,这瓦罐还有多少?”
络腮胡本以为这笔买卖到此便结束了,不想老者居然还有下文,强压制住心中的窃喜道“不知。。您要多少?”
“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只怕我有钱,你无货。”
“不瞒老先生说,县衙库内,这瓦罐还有四五千个。”
“妙极妙极,这四五千老夫全要了,这是订金。”
老者又从袖内掏出一大锭银子,递向络腮胡官差,只是待那官差正要接手时,老者却又突然收了回来,官差诧异间,老者道“你须依得老夫三个条件。”
络腮胡满脸堆笑道,“依得依得,莫说是三个,三十个也依得,您老尽管吩咐!”
老者听罢微微点了点头道“一,老夫只要罐壁,明日辰时之前有多少全要,辰时之后,老夫便不要;
二,不得再卖外人半个,如若被老夫得知,这笔买卖却也吹了;
三,老夫买了这许多,也算是为吴县令解了燃眉之急,明日交割之时,尚劳烦吴县令到场,老夫虽已年迈,但仍欲图一虚名,有吴县令在场,老夫面上正是有光。
这三点,你可依得?”
那络腮胡此时眼中尽是老者手中那晃眼白银,嘴里只是喊着依得依得,便伸手来抢这锭银子。老者松手将这锭大银子送出,又从袖中随手丢出一块碎银道“那许多罐子,少不得官差兄弟们费许多力气,这是幸苦砸罐的劳务之资”,那官差双手一接,道“谢老人家,小的这便回去禀报给县太爷,明日辰时之前,必然将老人家所需瓦罐备好。”老者笑道“如此甚好,那老夫告辞了。”说罢拂袖而去,那少年忙不迟疑的一溜小跑追上老者,小手牵住老者衣襟,一老一少飘然而去。两个官差只顾摩挲那手中银子,一时忘了礼数,半晌方才想起,抬眼望去已是老者和那娃娃远去背影。只听得远处老者声音传来“明日辰时老夫至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可有误!”
且说这俩官差,自打这告示登出,两人便被吴县令摊派下任务,堂堂县衙官差,却做了临街叫卖瓦罐之徒,二人何曾受过这般窘迫,初时尚且顾及颜面,守株待兔一般只等着买家上门,不想只是有不知内情的几个百姓偶尔家中正巧缺了这家什,好歹卖出几个,之后便门可罗雀,无人问津。瓦罐卖不出去,那吴县令如何依得?大堂之上重重赏了二人十几棍水火棒,这二人便如惊弓之鸟,识得了其中厉害,卖不出罐便要挨打,二人这才露出恶相。每日起个大早,便拉着一板车泥瓦罐,沿街观察来往百姓,见着那面相和善,软弱可欺之人,便强行拉过来买这瓦罐,来往几遭,如今百姓见了官府中人就如同遇见了瘟神疫鬼,见着就躲,唯恐躲避不及被拉去强买那一文不值的瓦罐,故这瓦罐生意依然不见转好。今日正是二人回县衙复命之时,这般惨淡光景,少不得又要挨上几棍。正愁间,却不料天上掉下这么个财神爷,这两锭银子往县太爷眼前一摆,那水火棍免去不说,县太爷一高兴,保不准还有重赏,升个一官半职也不是不无可能。二人想到此节,飞也似的将那满地的碎片和其余幸免于难的瓦罐往板车上囫囵一装,欢天喜地的奔县衙而去。
枫叶县县衙后堂内,两扇朱漆大门平日阻隔南北,此时正门户大开,门上铸铜狮子头口衔铜环,怒目而视。门外一道琉璃照壁,照壁上浮雕一只巨型怪兽,神似麒麟,四体生火,周围宝藏遍地,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其势欲吞日月,吞日不成葬身悬崖大海。这壁画栩栩如生,似是提醒为官者要警醒自身,切勿生贪念之心。门外照壁正对堂内白壁,白壁上绘“江牙山海图”,图中碧浪滔天,白虹贯日,正与那怪兽照壁遥相呼应,气势非凡。“江牙山海图”下,一方红木八仙桌,一对红木高背椅分列左右,椅上各坐一人,右边这位,一脸络腮胡,官差打扮,正是那白天得了一桩天大便宜的络腮胡官差。左边这位,身材瘦削,油头白面,鹰嘴鹞目,腮略有须。此人正是枫叶县吏吴德伦,吴德伦没有穿官服,只着一身青绸便装,少了一分威严,却多了一分市侩。此时吴德伦正手捋胡须,眯眼对着八仙桌上的两锭白银仔细端瞧,口中不断的发出“啧啧”之声,一旁的络腮胡官差一同陪着喜笑盈盈。
“怪怪怪,这老头什么来路,奇怪得很,这破瓦罐本身便没什么用处,却偏偏还要砸碎了要罐壁,白花花的银子,换这些破烂,真是不可思议,你就没问清这老头的来路?”
“那老头确是奇怪,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透出着一股子威严之气,也不像是寻常人物,只是银子给起来痛快,好似扔两块石头一般,小人高兴的紧,老头也走的急,便没问清什么来路。”
“罢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速去叫人,把库里的瓦罐连夜打碎,我府上的两个家丁也一并去,不得延误,这桩生意做成,要记你头功一件!”
“谢老爷,小人这便去,对了老爷,马厩里的两匹宝马可借小人一用?”
“你要马何用?”
“大人,那马可是四只蹄子。”
“哦,妙妙,你小子也有开窍的时候,一并牵去,对了,记得用厚棉布把马腿好好包裹一层,千万莫露了马脚。”
“小人知道,多谢大人,小人这便去。”
络腮胡官差说罢,甩开两条腿,追风而去,心里自是欢喜不已,只因两锭大银给了吴县令,却不曾谈起那劳资碎银,私自觅在怀中,这桩生意忙完,少不得去那秦楼楚馆酒肆赌场里逍遥一番,想来好不快活。
望着络腮胡远去的背影,吴德伦站起身,缓缓踱步到朱漆大门边,盯着照壁上的麒麟入神良久,缓缓道“麒麟啊麒麟,有了脚下这许多财宝,何必还要去吞那轮红日呢?”
天色已晚,明月高挂,燕藏雀匿,虫鸣阵阵。徐徐清风穿花拂叶,似是世间草木的浅吟低语。枫叶县白日的喧嚣早已平息,偶有几声犬吠,回荡在星光闪烁的夜色中。层层缕缕的月光如丝线般飘落下来,在大地上轻舞流转。
李氏母子的草屋里,平日早该熄灯休息的时候,此时却灯火阑珊,似乎今日有什么异于平日的大事,也不怕那浪费那灯油了。微光自门窗缝隙中透出,屋内不时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屋内几人围着一张小木桌席地而坐,其中当然有李氏母子三人,而宾位上坐的,正是张神医。木桌上放着茶盏,燃着油灯,油灯上火苗似豆,摇曳明亮。
“老夫人,小吉这娃娃,虽然平日顽皮惫懒,但着实聪明机灵。老夫昨日在望香楼听说这吴德伦巧立名目,强卖瓦罐,虽是义愤填膺心中却暂无良方惩治他,正苦苦思索,不想小吉小小年纪却想到这一妙计,正是英雄出少年啊!”说话的正是张神医,原来白天的一老一少正是张神医与多小吉二人,当日张神医思索惩治吴德伦之方时,没想到多小吉想出了这么一个好法子,于是便有了白天砸罐买罐壁的一出好戏。多小吉听得张神医夸自己,早已高兴的手舞足蹈,喜不胜收。
“张神医您说笑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娃娃,不知天高地厚,偶尔动动歪脑筋,想出个鬼点子,怎能谈得上英雄二字,当得上英雄的,也只该是您张神医。”话虽如此,但仍看得出,李氏此时也眉开眼笑,看着一旁的多小吉喜不自禁,满脸尽是关爱欣慰之情。
听得阿娘如此说自己,多小吉少年心性,登时便小脸不悦,朝着李氏分辨道“阿娘,张神医都夸我是妙计了,你却如何说我是歪脑筋,鬼点子?莫非张神医说的是假话吗?”听得多小吉之言,李氏竟一时哑然,忍俊不禁的对着张神医道“这娃子,便是这般顽劣,只能好话入耳,听不得半点坏话,让张神医见笑了。”
“哎,老夫人此言差矣,少年自有少年争强好胜之气,难得如此年纪便有拳拳侠气,头脑又如此聪明机巧,如若加以悉心栽培,日后必可出人头地,能成就一番作为!”
“哎,老妇何曾不是这样打算,小吉是我自小养大,心智品性不知比我家李柱幼时强出多少,只是家贫如洗,妇道人家又无甚见识,整日疲于生计,根本无暇管教小吉,可惜了这娃子。”
张神医听罢,双目微闭,思索良久,忽的睁开双目,又目不转睛地盯着多小吉,目光不住的在多小吉身上逡巡。李氏母子被张神医这一古怪举动引得诧然,索性也跟着张神医把目光投在多小吉身上,想要找出有甚端倪。多小吉饶是少年心性,方才听得一阵夸奖,正自欢喜间,忽见得几人都在盯着自己上下不住观瞧,只以为自己身上有甚不妥之处,也低下头来往自己身上打量。众人皆茫然之时,只听张神医忽然道一声“哎呀!”便又都朝张神医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