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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州城城西有一家染坊,生意极好,这城里大大小小几十家布庄基本都来光顾这家染坊的生意。染坊的老板姓朱,人看起来虽然肥头大耳不似什么机灵的人,但却染的一手好布,自他家染坊出来的布不但颜色艳丽花样繁多,而且还不易褪色,短短十来年经营下来倒也成为城西一大知名富贵人家,左邻右舍都称其为朱老板。
朱老板不好嫖也不好赌,除了为人稍显吝啬之外身上没有什么大毛病。而且他家里拢共也就两房妻妾,每一房都给他添了丁,膝下一共有两儿一女,日子过得极为殷实富足。在邻里眼中,这朱家算是祖上积了阴德的富足人家,这辈子才能过上这等妻贤子孝日进斗金的逍遥日子。
当然,也难免有狭促之人因为这朱老板的小气吝啬在背后骂他是只进不出的大肥朱。
世人常道富贵终有尽,灾祸总有始,而这向来顺风顺水的朱家近些日也不知是触了什么霉头,家里发生了一连串的衰事。
先是朱老板的小儿子在院里玩耍时莫名其妙摔折了一条腿,照理说这跌打扭伤不是什么大毛病,敷些药膏静养几日也就能下地了。谁料这朱家小儿子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腿上的伤虽然好了,可整个人却变得面黄肌瘦,油盐难进,本该白白胖胖的一个富家小儿竟是成了一个皮包骨头的痨病鬼。
这还不算,就在几天前,朱老板的正妻何氏在半夜起解的时候不知被何物惊吓,好好的一个开朗妇人第二天就变得痴呆憨傻,嘴里念念叨叨些外人听不懂的糊话。
接着,一向健硕的朱老板也生病了,没日没夜地咳嗽,话都说不全一句。
这下朱老板的妾室慌了神了,一家主心骨都病倒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做得了这么一大家子的主,而且还要照顾染坊的生意。原本朱老板不想将家里的霉事外扬,因为怕影响染坊的生意,儿子老婆生病都是悄悄请的外地郎中来看,抓些药偷偷煎熬吃了。
可眼下人命关天,这朱家的一个妾室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在朱老板生病的第二天,直接喊了一群壮丁将一家三口得病的人全部抬到了城南的一家药材铺子里。
这番动静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伙纷纷放下手头活计跟在朱家人后面要去看个究竟,这城西到城南也有好几里路,一路上的好事者见状也都加入围观队伍。当朱家人赶到这家药材铺子的时候,外面已经浩浩荡荡跟了上百人,里里外外将这间不大的药材铺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家药材铺子在秦州城很有名,铺子的掌柜姓陶,名景公,乃是秦州城中最有名的郎中。据传闻,这陶家自前朝起便是宫里的御医,只是汉末年间,天灾人祸,南北战乱加剧,陶家人生怕卷入战事才离开了故地,举家搬迁到这蜀地来避难。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陶景公就带着一家人来秦州城里开了这间药材铺子,同时也替人相脉看病。
这间陶氏药材铺一开便是四十余年,早在十几年前,神医陶景公的大名就已经响彻秦州城,不但是秦州城的百姓找他看病,就连一些远在西州,潼州的疑难病人也都闻其大名不辞辛苦而来求医问药。
陶景公现在已经年逾七十,早就不亲自出门看诊,所有病人都得自己上门来询,所以朱家妾室才劳师动众将家里三人全部抬到了这里,生死关头,她早就慌得六神无主,哪里还在乎别人看自己的眼光。
在内坐诊的陶景公此时也被门外的声势给惊到,直接从内厢房来到了外铺。
“老神医,可得救救我家相公啊!”
朱家妾室一见陶景公的面,浑身绷着的一股力气顿时泄尽,顾不上门口上百双眼睛盯着看,她直接就跪在地上给陶景公磕起头来。
“快起来快起来。”
陶景公急忙扶起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妇人,让伙计搀着她去旁边休息,自己则往横在门口的三个担架走去。
三个担架上躺着的分别是朱老板,朱老板正妻何氏,以及朱老板的小儿子,三人症状各不相同,尤其严重的便是那朱老板的小儿子,整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如猴子一般蜷缩在担架上,那一双本该清澈灵动的眼睛此时却如迟暮老人一般浑浊发黄。
再看一旁的何氏则是满口胡话,面上神情呆滞,双眼空洞无神,原本端庄大方的一个妇人现在口水横流,满面邋遢。
至于那刚生病不久的朱老板则是一个劲地捧着胸口咳嗽,咳完一阵就大喘气,仿佛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让他极为难受一般。
陶景公依次看完三人症状后,一双白眉就紧紧凑在了一起。
“师父,怎么和上次那两个人的病有些相似……”
在一旁搭手的小徒弟小声说道。
陶景公挥了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然后他对着门外开口说道:“今日有急诊上门,兹事体大,还请诸位乡亲父老莫要堵着大门喧闹,若有要询医的病人,也请稍安勿躁一个个到偏房排队就诊。”
陶景公是秦州城名医,德高望重,一见他这么说,门外人群就散去大半,留下十几个好事之徒最后见陶家居然直接关上了药铺大门也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去。
朱家病重三人很快都被安置在一间安静厢房之内,陶景公并没有上前把脉号诊,而是将那哭哭啼啼的朱家妾室叫到面前。
“此事怕是要报官了。”
陶景公沉重的语气让这小妇人吓了一大跳,哆嗦着问道:“老神医,我家相公和大奶奶平日里可都是大善人,从不与人结怨……”
陶景公摇头打断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一个月前,我也曾遇到过这样的病症,一开始以为只是寻常毛病,谁知几副汤药下去不但不见好转,而且病情还是一样加剧。那两个人乃是一家夫妻,其症状与贵府公子和夫人的一模一样。”
那妾室一听紧张问道:“最后怎么样了?”
“都死了,药石罔效。”
陶景公苦笑叹道,面上浮现几丝遗憾神色。
妾室惊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喃喃自语。
“你也莫要担心,老夫行医多年,既然敢迎你们进门,自然也有了些许眉目,我已让人去报官了,若真是如老夫猜想那样,兴许这三人还有一线生机。”
另一边,陶景公的弟子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到了秦州府的按察司,他进去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按察司内就驶出一架马车,这马车并不是去往城南的陶家药材铺,而是急匆匆地去往了城北方向。
最后,轿子在城北执阴司门口停下,看门的道正一见轿子上下来的人,就好奇上前问道:“怎么又是你?”
“啊?原来是道正道长,请问那位王仙官在否?”
来的人正是按察司都事郑呈。
“王仙官?”
道正皱了皱眉。
郑呈知道道正脾气不好,他上一回事了后本来想请道正与王慎一起赴宴好好感谢一番,谁知道正丝毫不给他脸色,所以他只请到了王慎一人。当下他一见道正皱眉,急忙上前弯下腰赔笑道:“是是,就是上次与您一起帮我忙的那位王仙官。”
道正恍然道:“哦,原来是找老王啊。不过,你找他干嘛?不会是你们按察司又有事了吧?”
郑呈被道正说穿来历,干笑道:“可不是,最近城里又出了点事。”
“出了事,不是应该你们按察司发函给我师父请示么?怎么你直接来这里找老王了?”
“咳咳,主要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敢劳烦掌灯仙官。只不过是有人得了怪病,想请王仙官过去先看一眼。”
“得病就吃药啊,老王又不是郎中,找他作甚。”
“这不是找郎中也没用嘛,而且人现在就已经躺在神医陶老先生家里了,就连他老人家都觉得有些棘手,恐怕不是寻常的毛病。咳咳,不瞒您说,自打有了上次那事后,我这主要也是担心城里还有些……”
郑呈话说了一半没继续说下去,而听到这里道正也总算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了,他略显惊讶道:“这秦州城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鬼物了?那行,你在这等会,我去把老王给你叫过来。”
很快,道正就拉着王慎一起出来,在王慎稍一询问后就决定和郑呈一起去看看,而道正见王慎跟着郑呈直接要走,急忙说道:“等一等,我去问问我师父,我也一起去看看。”
郑呈一听便喜出望外,他可是见识过道正手段的,那可是绝顶的青羊宫法术,这小道士年纪轻脾气大,但手下功夫却是得了师门真传,否则那天夜里也不会一出手就让那女鬼失去了抵抗能力。
华真道人虽然打发道正在这里看门,其实平日对他的管教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严苛,道正很快就请示完出来了,一脸得意地对着王慎使了个眼色。
郑呈见状急忙上前对着道正行礼道:“哈哈,此番若是有道正道长出手相助,那此行定是万无一失了!”
道正装模作样点头道:“嗯,郑大人也无须太客套,前头带路吧。”
道正坐不惯马车,王慎索性也就不坐了,而郑呈哪里还敢坐,只好陪着两人往城南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