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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欢欢摔门而去以后,纪梅生独自一人回到厨房,关上火,抽出纸擦着溢出锅的汤水,将灶头收拾干净,又转身准备去继续切菜,拿起菜刀,剁了一会饺子馅,芹菜沫溅得满桌子都是,纪梅生站着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搅拌杯里的肉泥已经打好,于是起身去找了个勺子,将杯里的肉泥扒拉出来,他手工活并不细致,杯里还剩很多没弄出来,便转身想去接点水涮一涮结果一转身,身上围的围裙边角不小心扫到榨汁机,‘啪’地一声被碰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滚了几圈,撞到橱柜上才停了下来。
纪梅生心头一片焦土,将围裙解下来恨恨地摔在地上,大步走出厨房,蹬蹬蹬上了楼,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
自己宝贝了二十年的女儿差点被他打了,含着怒气走了,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他也不想,可是,为什么纪欢欢一惯的好性子,会在面对乔晓杉时变得异常刻薄呢?
除非装糊涂,他自己也是极明白的,这个女儿模样随了自己,但性格是百分之一百随了她妈妈,表面温良,内里极为有主意,小来小去的事不会跟你计较,但是只要触碰到了她的底线,也绝不会让步。
往日里扮演小白兔习惯了,乍一露出老虎的面目来,才提醒了纪梅生,人都是有脾气的,别总以为她会一直忍让。
他也知道,乔晓杉带球嫁过来,纪欢欢心里肯定生恨,恨他对妻子薄情寡意,才一年的时间就另找新欢,只是他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乔晓杉也是年轻人,总是主张,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快活是自己的,谁也代替不了。
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一个男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父女哪有隔夜仇?气个一阵子也就都好了。
纪梅生被乔晓杉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好像就等着谁可以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正大光明地重新娶妻。
可没想到,纪欢欢发作得这么不留余地,原本尽力维持的表面和平都做不到。
他临近知天命的年纪,过一个年,却闹得鸡飞狗跳。
乔晓杉给儿子喂上奶,哄着他睡着了,才开始思考眼下的景况。
原本想去上楼找纪梅生,安慰或者示一下弱,又念及纪欢欢拍的那张照片,让她畏首畏尾。
考虑再三,她叹了口气,觉得实在是老虎咬天,无从下口,纪欢欢倒不如真使点什么招数,她也好化解,这种瞎招,反倒困住她了。
去主动解释吗?显得心虚。放任不管,照片摆在那儿,像根刺杵着,而她又无法忽视内容。
算了,她也不想去想了,干脆去厨房里,边叹着气边捡起围裙系在身上,动手收拾起来。
手上不停,脑袋也跟着转,乔晓杉决定,一会准备好年夜饭,就抱着孩子安静等着纪梅生下来,要是时间太久,她就上去叫他吃饭,但态度一定要不卑不亢,这样才显得自己既贤惠体贴又理直气壮,没做亏心事。
打定主意,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起来。
而在书房里的纪梅生,闷不吭声地用电脑下着象棋,连着杀了十几局,有输有赢,原本搅乱的心也渐渐安静。
扭头一看,已经九点多了,纪梅生心里挂念纪欢欢,还是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响铃时间有点长,但还是接了起来。
“喂?”纪欢欢浓重的鼻音,像是大哭过一场。
纪梅生钻心似的疼了一下,他这个心事重的女儿啊,肯定伤心哭了很久。
想要说点什么安慰她,却发现没话可说,纪欢欢也不出声,父女俩就这么沉默着。
终于,纪梅生出声问她:“吃饭了没?”
“没有。”依旧是鼻音很重。
“回家吧,爸爸给你做饭,大过年的,别一个人在外面,不像个样子。”纪梅生缓声说道。
纪欢欢却像是被辣椒呛了一口,原本以为已经干涸了的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透过手机,纪梅生听到了纪欢欢微弱的哭泣声,心里更加不是个滋味:“回来吧,再几个小时就过年了,咱们一起吃个饺子。”
终于,纪欢欢不再哭了,她收拾了自己的心情,语气不再有敌意,却十分坚定:“爸,我已经没有家了。”
“胡说八道!你爸我还没死呢?”纪梅生又来了气。
“这跟死不死没关系,以前咱们是一家人,现在你跟乔晓杉她们是一家三口,我是个多余的人,我不想回去,既然大家各自肚肠,就不要再演戏了,累得慌。”
纪梅生当然不肯,又老生常谈了一番,无非是乔晓杉为人如何和善,以及他们聚在一起的难得,纪欢欢听着,越发没了耐心。
但她没打断纪梅生的话,耐着性子等他说完,才寸步不让地回答:“爸,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好就好在不必委屈自己寄居在你们的屋檐下,可以好好照顾自己,车轱辘话也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你别再劝我了,明天你要是没空,我就自己去姥姥家拜年,礼物东西我都可以自己买,你不用担心。”
纪梅生再次愕然,他心下着急,语气不免急躁:“你这孩子主意这么正呢?小时候你就是最懂事的,怎么越大越不体谅人了?我都已经好好跟你说了,你怎么还这么抹不开事?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像样子吗?大过年,你爸没死,一个人在外面孤孤零零的,还要自己去给姥姥拜年,是想气死我吗?还是让别人戳我脊梁骨?”
纪欢欢断声低喝:“爸!难道非要我答应,回去对着那个比我才大四五岁的女人,和你们俩生的奶孩子,吃一顿心思各异的年夜饭,就算我孝顺懂事吗?你让我体谅你,你告诉我怎么体谅你?我妈才死了多久,你就领回一个大肚子的女人?那你能体谅下我吗?我不愿意回那个地方,我想让她带着她的孩子离开,别占着我和我妈当年的家!我看见她们就心烦,从心底厌恶你们!”
吼完这段话,纪欢欢喘息了几声,不待纪梅生开口,就急促说道:“难道你想不到我会有什么反应吗?别人不了解我,你是我爸,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当然,你其实知道,但是你视而不见,人活一辈子,当然是体贴自己比较重要,既然你已经在我和乔晓杉之间做出了选择,就别指望可以两头兼得,我是容不下她的,她肯定也讨厌我,不过是装得一时算一时罢了。”
纪梅生粗糙的呼吸声透过手机传了过来,纪欢欢说出了心底压抑了半年的话,却丝毫不觉得轻松,只余一片心凉。
“爸,祝你新年快乐,身体健康。”纪欢欢轻声说完这句祝福语,就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手指头紧紧抠着手机壳,纪欢欢紧闭上下唇,鼻翼翕动,泪水涟涟。
关东轻轻地抬起手揽住她的肩膀,用另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头,不住地轻拍着:“进屋吧,别吹风了,怪冷的。”
纪欢欢无声地点点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顺从地跟着关东的步伐,走进屋里。
关东滞后半步,将阳台的门关上,揽着纪欢欢坐在沙发上,去厨房里将饭菜收起来,免得冷掉,这才走过来,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走到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放出热水,拧了一条毛巾,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
将所有泪痕抹去后,拉着她去重新坐好,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酸奶,用毛巾单层包住,蹲在纪欢欢的面前,帮她敷着哭肿了的双眼。
被他这么温柔相待,纪欢欢已经不哭了,只是因为下午哭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时不时还会抽动下。
关东心里疼得说不上话,只加倍轻柔给她冰敷。
没多一会儿,纪欢欢就让他收起来,说不用冰了。
关东目光轻柔缱绻地流连在她脸上:“你姥姥都七十了,让她看见你眼睛肿成贝壳,不得心疼得哭晕过去?为了别让她担心,再忍耐一下,我帮你多冰敷一会儿,不然明天就不漂亮了。”
纪欢欢顺从地点点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挨着坐在一起。
期间关东去换过好几次酸奶瓶,等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厨房收拾饭菜。
纪欢欢看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心里枯萎了好几天的田野才算是慢慢复苏了一点。
“谢谢你。”
纪欢欢发自肺腑地道谢。
关东握住她的手:“跟我这么客气干嘛?”
纪欢欢摇摇头,眼看眼泪又要掉下来,见关东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便硬逼着自己憋回去。
“别哭啊,刚给你冰敷完,眼睛才好一点,再哭就又肿了。”关东试图逗她笑笑。
纪欢欢无比认真地再次道谢:“我说真的,谢谢你陪着我,今天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熬过去。”
纪欢欢从家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茫然走在大街上,金乌西坠,寒冷冬天里,日头总是下沉得很快,天空紧跟着日落的脚步变得越来越黑了。
阖家团圆的日子,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经过家附近一家大型超市,也飘荡着送宾曲,是啊,这个时候超市都早点下班,好让每个工作人员可以早点回去过节,因为家里有等待他们的家人。
中国人最看重春节,绝大部分的人无论多么繁忙,都会赶回去跟家人一起度过这个辞旧迎新的夜晚。
可是此刻的纪欢欢,站在空旷的大街上,却不知路在何方,该去哪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乔晓杉躲在背后阴测测的目光,忽然警醒,这个女人来搅乱了自己的家,她更不能因为她就自暴自弃,即使食不知味,也要好好过这个年,为了妈妈,为了姥姥,为了月月,为了她还爱着在乎的那些人。
街上连出租车都几乎看不大见,于是她转身大步奔向地铁站,原本平时是下班高峰期的地铁,此时也只有伶仃几个人,特别适合拍电影,都不用封锁,随时随地取景。
可是心生起来的百倍勇气,坚持的时间却很短暂,不够坐一趟地铁。
向后靠去,纪欢欢发着呆,又陷入了各种混沌的思绪中。
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竟然是关东。
纪欢欢瞬间就涌起了一股叫做委屈的倾诉欲,愣了好半天才接起电话,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关东醇厚的男声飘来:“你家在哪里?”
纪欢欢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关东笑了,音色里透着丁点羞涩:“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纪欢欢静静听着,心脏像是被人从冷水桶里拎出来,身体在渐渐回温。
“我今天上午才忙完,不过每年也差不多,准备开车回去过年,正好经过青城附近,想着打个拐看你一眼,下了高速才告诉你,就是想让你惊喜一下。”
纪欢欢泪水再次氤氲,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我不知道你家在哪里,说一下,我导航过去。”
纪欢欢紧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掉了下来。
关东意识到纪欢欢有点不对劲,声音变得急切:“欢欢,你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大过年我去你家不合适?你别多想,我没这个意思,只是到了你家楼下,你下来,我看你一眼,给你买了东西,交给你之后我就回老家了,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纪欢欢终于出声:“我在曙光家园。”
关东听出来她的鼻音很重,问了一句:“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欢欢抽泣的声音让他如坐针毡,难以安心,见她不回答,也不再乱猜测,只是说:“等着我,我很快就到了。”
地铁到站,纪欢欢已经擦干眼泪,马上要见到关东这个念头支撑着自己,她快步走到离曙光还有家园附近最大的超市,抓紧时间买了不少蔬菜熟食和半成品,送回家里后,就站在小区门口等着他。
关东将车子停下,跳下车,纪欢欢似是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长,扑进他的怀里,哭湿了他的衣衫。
等到将所有往事讲完,纪欢欢眼泪也几乎流干,再也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