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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赤裸着手,在雪地里堆出接近足球大小的雪球,耐心地把它拍的浑圆而结实。当所有人都看着她手捧雪球,一脸肃静地走进来。
教室里也突然都安静了下来。后座的男生不断瞪大眼睛,原先挑衅的表情中,已多了几丝惶恐。并不多做犹豫,琪年简单粗暴地,双手举起雪球,用力地朝Z的头顶砸去。看着偌大的雪球在男孩的头顶优美地散开,像极了一朵凋落破碎的莲花。
Z的脸逐渐憋得通红,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竟忍不住爬在桌上小声啜泣起来。原本安静无声的教室变得有些哄闹。各种小声地探讨,议论,甚至夹杂进阵阵笑声。
男孩的哭声反而被迅速淹没,像水槽里无声无息地旋落下的一个小涡。
这件事过后。班上一些男女生,尤其是之前被Z欺负过的那些女生。变得对她不再那么疏远与敌对。甚至,有意开始与她一起学习,玩耍。
琪年不推不拒。只是仍和谁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依旧异常优异的成绩,只是这种优异,已经许久都无法让她的内心获得新的快感。
像一条搁浅的鱼,厌倦了海水的浸润,与滋泡。竟一心期待起沐浴阳光,期待在陆地上大口呼吸新鲜氧气。
所带有危险的美感,往往上瘾而又致命。
用自身的孤独画地为牢,隔绝着集体的一切热闹。着了迷一样,执着于自身的成长。开始用近乎极端的方式,迫切地想要剥夺掉自己,原本属于孩童所有单纯的快乐。
春节的气氛随着年末不断推进。整座小镇,像刚开坛的老酒,在空气里逐渐散发出醇香浓厚的味道。一场象征团圆,热闹的传统年度盛宴,给了亲人们之间再次相互亲近的理由。
每逢除夕之夜。热闹的是街边响耳的鞭炮,家家户户聚餐集会的趣聊畅谈。冷清的除了落地后残留的烟花,似乎还有母亲和琪年的家。
琪年在前两天的时候,一向不错的身体,不知怎么的竟着了凉,甚至开始有些咳嗽。她盖着小毛毯半躺在沙发上,将电视的节目开得比以往更大声,试图让房间装下多一些的声音与热闹。偶尔也时不时透过门帘,看看在厨房独自忙碌的母亲。
今年的除夕。母亲准备得格外用心。全套的景德镇青花玲珑瓷碗,花式不一。配合炝,焖,蒸,熘,拌,炖的技艺,做出了十道,象征着十全十美的菜。并温了一小壶自己精心酿造的金桔酒。
上餐的时候,母亲意外地准备了三副碗筷,三盏小酒杯。并未说要等待谁,只是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时,会不由地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事,脸上流露出些许期盼的神色。
看着墙上的时针嘀嘀嗒嗒地,走过一圈又一圈。母亲一直不断地给琪年夹菜。温柔地叮嘱她多吃点,自己却始终未动半分碗筷。
琪年坐在母亲旁边,乖巧地扒着饭,细嚼慢咽着。感冒期间,胃口不会太好。她望着对面空出的位置,多出的碗筷也有些微微入神。
金橘酒的口感酸涩清新,入口即化。舌头上每一处的细小味蕾,本能地捕捉着这桌丰盛的美味,融在口里,盛开成一朵朵好奇贪婪的花。这顿年夜饭,因为某种不确定性的等待变得异常缓慢而拖沓。琪年许久不愿离席,反是母亲先起身收拾着碗筷,转身时自顾自地撂下一句话淡淡的话。
“倒凉了这一桌好菜。”
敲过年钟后。琪年因为感冒似乎有些体力不支,提前躺在床上,听见自己内心回响起某种细小的叹息。客厅还亮着灯,母亲盯着电视机几乎没有声音的画面,独自发愣。
窗外逐渐下大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像极了一阵阵轻微的叩门声。琪年翻身时,朦朦胧胧地听到母亲和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沉重的身躯,似乎无法支撑起持续性清醒的意识。
直到听到母亲叫他沉和。
琪年再次沉睡的意识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精神抖擞。从床上一跃而起的时候,甚至来不及穿好外套。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弯着身子躲在房门后,抑制住内心不断溢出的喜悦与激动。借着这不甚明亮的光,细致深刻地打望。
只一眼。男人高大的身影,斯文儒雅的面庞。如同琪年曾太多次深浅镌写,在草稿纸上,本子上偷偷模仿书写的字。
一见舒心。
琪年透过细小狭长的门缝,就这样偷偷看着沉和,就像母亲的眼神也正痴迷地看向他。
他的气质,他的风度。
他低沉饱满的声音。
他举手投足间洒落的美感,是瞬间即可幻化成型的幸福,触手可得。
他与母亲深情长久的相抱的样子,足够定成一幅美轮美奂的画。
如同触了电的眼,琪年内心的不安全与被遗弃感,从未如此裸露。这让她不得不压抑着退缩回床上,脚心早已透过的寒气,冰凉的感觉,仍一点一点地往上浸。在不断换着角度,躺在床上,反复蜷缩成更小的一团后。
感冒的疲乏,身体的倦意。
她终于得以再次入睡。
第二天清早。琪年刚睁开眼,便匆匆忙忙起身换衣。空无一人的客厅,她站在沉和与母亲昨夜拥抱过的地方,不断来回踱着步,吸吸鼻子似乎想要寻找到某种气息,获得些安全的味道。又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难以掩饰内心失落的情绪。
母亲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神色有些疲倦,手中端着一大盘热气腾腾的肉馅汤圆,语调愉悦地招呼她过来吃早餐。琪年蹿着身子飞快地走进厨房,依旧没有沉和的身影,只看到大片大片蓬勃着沸腾的白色蒸汽,在上升成为更为细小的水滴时,吧嗒吧嗒,掉落进了谁的眼。
她坐在餐桌上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并不理会母亲在旁边说了些什么,小脸执着地埋在冒着热气的碗里,眼前始终暮霭朦胧。母亲显得有些遥远而陌生,此时此刻,琪年内心充斥着的孤独与被抛弃感。固执地将母亲与沉和一起划成抵达内心彼岸的客。她在渡不过的河岸一头,独自堆砌成的小世界,受不过雨打风吹,散落成一地潮湿粗糙的碎石与沙砾。
内心的敏感交错,期盼着被温暖拥裹包围。是爱母亲,也愿亲近母亲所爱。却也因自觉被忽视的情感,无法全然接受母亲善意而委婉的隐藏。
琪年默默地跑回了房间,趁母亲在厨房洗碗的时间里,锁好房门。找出书包里淡蓝色的软皮本,翻到最后一页。清一色蓝色涂底背景,一张经过多边修剪与拼接粘贴而成的照片,显得有些拙劣而稚嫩。
照片上是母亲,沉和,与她。
她赌气地撕下这一页,攥成一个不起眼的纸团,用力地丢出窗外。
打开房门,看见母亲拿着温水和感冒药,眼神闪烁着,似乎想要询问些什么,终究咽下了话。琪年仿佛听到内心的期盼和信仰破碎的声音,像赤裸着的双脚踩在碎玻璃片上,发出阵阵的清脆,刺痛过后,心又本能地想要维护与重建。
也顾不上母亲的劝说,服下药,她找了个理由,抓起件衣服,就冲动地跑下楼。
站在白雪覆着的草坪上,呵气成霜。缓慢地摊开手,无论多么小心翼翼。天空中飘落的雪花,停在手心的时候,总是来不及让人看清形状,就已完全消融。捧起一把积雪,将小脸完全埋进去,用力地呼吸,雪的气息与味道,冰冷压抑的窒息感。
最后,她并没找到那个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