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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觉得两人沉默得紧,唐飞羽生怕虞栎在他背上昏睡过去又着凉,便问道:“不知典少府他们可安全了。”
“应当无碍,毕竟那些刺客都是冲着我来的。”虞栎咳了两声,沙哑道。
唐飞羽又想到那些朝贡品:“可当日打斗时不少贡品都落入河中,怕是捞不回来了吧?”
“等到了长安,差人去借便是。”
虞栎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仔细一想也对,王侯属国正月入京朝觐,上贡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彰显大国权威。很多边远属国甚至巴不得日日来上贡,因为他们只需要付出一些地方特产,便能从大炎天子这获得数十倍的金银财宝。
他这样想着,又听虞栎问:“你的那只手.弩……待进了京,我命人去那一带寻回来。”
他嗓子应当是疼得厉害,说话声音放得特别低。而他稍显灼热的吐息也似有若无喷在唐飞羽耳边,令他耳根发痒。
“多谢大王!”他的心情不知为何雀跃了一阵。
或许是因为不用在大冷天亲自下河摸千机匣了罢。
他们下山之后,为了赶时间,唐飞羽干脆一直背着虞栎走完了剩下的路。
“停下罢。”
在看到嵬东镇的牌楼时,虞栎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两人并肩走进镇中,因为他们穿的都是平民布衣,再加上都故意弄出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所以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唐飞羽也担心这边会有之前追杀他们的刺客,一直都非常警醒地观望着周围的动态。好在这里颇为偏僻,天气寒冷,镇上没有多少人出来活动,一时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去找乡长,”虞栎吩咐他,“在酒垆问问。”
唐飞羽从善如流,从酒保口中问出了乡长家所在的位置,一路寻了过去。
嵬东镇这一带的乡长见到他们时还有些不耐,在虞栎亮出朝廷的金印紫绶时,他差点给他们跪了下来。
这乡长怕是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竟然有见到藩王级别人物的时候,他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与谄媚将虞栎二人请进屋。
唐飞羽顾念着虞栎的病情,想着八成是自己的药对虞栎不起作用,便让乡长帮忙煮了些解表散寒汤药,又问他能否尽快给他们提供马匹赶往长安。
“这……实不相瞒,我们这地方太破败,这山林纵横的也不方便养马。整个镇上只有小人家中有一匹马,平时做差遣粗使之用。若王不嫌弃,小人这就去将马带过来。”
“只有一匹?”虞栎皱着眉。
“是、是的,还请王恕罪。”乡长战战兢兢道。
虞栎摆手,没再多说什么,毕竟能找到马匹已经给了他们极大的便利。
等到乡长为他们准备好行囊,将马套上鞍鞯之后,唐飞羽塞给他一小块碎金子,嘱咐道:“大王此次在途中被匪盗所害,兹事体大,千万不可声张。”
乡长忙躬身点头表示知晓。
于是唐飞羽扶着虞栎骑上马,自己在前头牵着缰绳出了嵬东镇,往官道上行。因为顾虑时间,他走得很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他的鞋履已经被雪水浸得湿透,脚趾冻得发麻。他往左手心呵了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呛咳。
回头一看,虞栎伏在马上坐得摇摇欲坠,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痛苦。
他忧心地问:“大王可需要歇息一下?”
“不用,继续走罢。”他嘴里这样说着,身形却被马颠得越发晃荡。
唐飞羽看不下去了,反正之前睡也睡过,背也背过,此刻再讲什么礼仪尊卑也说不过去。干脆停下马,一翻身骑在了虞栎身前。
这马的鞍鞯很窄,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唐飞羽心中顾虑虞栎的病情,反而将狼皮给他掖紧了,将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大王抓紧我,如此我才敢骑快马。”他说。
他这一上马,其实自己也舒服许多,不用再趟着冰冷的雪前进。虽然马跑快了风刮得脸生疼,却因为背后有个人紧贴着他而感到温暖。
虞栎闭着眼,他耳朵挨在唐飞羽背上,能听见强有力的心跳声。
实在不妙。
他想。
·
据那乡长所说,嵬东镇离长安其实不远,骑马只需一日。
他们行路时避开了驿站。之前那伙刺客能如此准确知晓他们的行踪,八成也是在驿站蹲守过。
所以当夜他们绕了小路找民居借宿一晚,第二天继续绕回官道,在靠近长安的官道上遇到了典卢派出来寻他们的护卫。
至此,唐飞羽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几人在当日下午进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禁止纵马,他们下了马赶去内城虞栎的府邸处。当两人进府时,典卢老泪纵横迎了上来。
“卑职罪该万死!没能护住大王!”他与几个近卫跪在虞栎跟前。
虞栎无奈道:“起来罢,要请罪回北皓再说。”
接下来他强打精神安排了贡品的事项,又吩咐人去找唐飞羽的千机匣,便有些头痛地支住了脑袋。
典卢这才惊觉自家大王病的不轻,赶紧差人去请御医来府上诊治,一面又将餔食的菜品换成清淡的汤汤水水。
三日后,正月初一,虞栎病已瘥。他一大清早便穿上皂色曲裾,由着仆人给自己束发正冠,将一方金色王印佩在腰间。
踏出正堂时,坐在外间的唐飞羽立刻被一身华服的虞栎攫住了目光。
广袖束腰曲裾将他的腰身衬得挺拔俊逸,英姿勃发。头戴远游高冠,腰间佩紫绶金印,更显庄严华贵。
虞栎出门时扫了他一眼,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典卢等人的簇拥下登上诸侯所乘舆辇,朝着皇宫方向前行而去。
趁着虞栎进宫朝觐时,唐飞羽出门四处观览长安城的风物人情。但其实再怎么看,这时候的长安比不上后世影视剧或者复原图中的古城那般壮丽恢弘,失去一层层现代人加诸的滤镜,这座城除了古代气息浓厚,也没有多少吸引唐飞羽的地方。
他走到长安市集处,长安有九市,每市相隔四里。他踏入一处市集四处看了看,列肆琳琅满目,商品分门别类。还有几处专供属国或是外国商人贩货的地方,他饶有兴趣地在那几处列肆前瞧了许久。
一个皮肤微黑的商人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问他:“郎君可有中意的货品?看看我们交趾国最出名的象牙、孔雀翎、翡翠石,都是珍贵的宝贝。”
唐飞羽听他口音带着点平舌调,便猜测他应该是南方来的,有孔雀象牙,八成是东南亚属国。
他问:“这些我倒无甚兴趣,有没有你们那的粮食、果蔬种子?”
虽说热带蔬果在北方不一定能成活,但弄个温室大棚出来,或许能在夏季种上一茬,尝个鲜也好。
那商人与旁边的同伴面面相觑,从荷包里倒出一些种子:“这是离枝种子,这是一种蜜果种子。”
唐飞羽听他描述,离枝应当就是荔枝,蜜果听起来和菠萝蜜挺像的。但这两种水果也确确实实不适合在北皓一带种植。
他想了想,还是掏钱将这些种子全都买了下来。
刚打算离开,另一个列肆上的商人又喊住了他:“郎君,我这有些粮食种子,你且来看看罢?”
他从囊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把稻米,还有几团雪白的棉花状物什。
唐飞羽一见那棉花便走不动道了,问过原植株的模样后心中更为肯定,这应该与后世的棉花相差不大。于是大包大揽将那南海商人手头所有的棉花种子全买了下来。
至于水稻,一来北皓那边没有足够的水利条件来种植,二来此时水稻产量也不高,他买回去并 无用武之地,买下来权当搭头了。
怀揣着带给他满心喜悦的棉花种子回了虞栎的府邸,等虞栎与典卢等人归来后,旁敲侧击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北皓。
毕竟棉花应当是初春种植比较合适,这样虫害小,也方便进行套种。
“过了上元祭典就能回去了。我们在长安逗留时日不可超过正月二十五,否则便是犯了规制。”典卢解释道。
虞栎自身也不想在长安多留,北皓还有一堆事务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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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上元祭典的这段时间,虞栎坐在府邸里,每日也有不少人上门拜访。因为天子最忌讳结党营私,所以当朝官员大多数只是差人送了礼,在虞栎这里刷刷存在感。
这可是去岁以一城之力大败胡人十万兵马的临霜王,逼得匈奴鲜卑两国不得不俯首称臣,今年那两国使者送质子入京时的憋屈样子犹然在目,别提多解气了。
除了官员,还有一位年纪较小的彭城王也经常来找虞栎。
这位藩王是先帝第七子虞樟,排位最小,今年二十一岁,刚被分封出去,天性贪玩。天子对这幼弟没有多少戒心,将江淮一带颇为富庶的彭城国分给他,小事上也比较纵容。
但虞樟偏偏对虞栎这位二兄最是崇敬,早年在宫中时便追得紧,什么事都想着他。
这次进京朝觐,他便三天两头来找虞栎说话,还一心想拽着他二兄出门一同去耍。
“你在长安过了二十年,还没耍够?”虞栎仍在调查先前那批水匪刺客的事情,自然没心情同他玩闹。
“哎呀,李允那厮昨日得了个新鲜玩意儿,直言你定然会喜欢,他央着我带你过去与他吃酒,不然他那玩意儿连碰都不给我碰。”虞樟还如同儿时一般冲着虞栎耍赖讨好。
崇拜虞栎也是他们这伙“纨绔子弟”最爱干的事儿了,早先虞栎被那些士族大官当成正面典型来教育子弟时,他们还不屑一顾。直到后来听说了虞栎的生平往事,还有他这些年在北境讨伐匈奴稳定边疆的事迹,心中愤懑不服都化作了钦佩。
设身处地想一想,要是他们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四处受冷眼,在深宫被没见过世面的姬妾抚养长大,没愤世嫉俗长歪就不错了。虞栎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胸怀家国戍卫边疆,这是何等难能可贵的雄伟丈夫啊!
“什么玩意儿?”虞栎随口问。
虞樟本想卖关子,一看虞栎的眼神便怂了,蔫嗒嗒说:“是一把精铁制的弩机,看着不似凡品。只有这么小,通身包银蓝色铁皮,怎么拆都拆不开。”他用手比划了一下。
虞栎神情变了变,严肃道:“让李允把弩机送过来,别让更多人瞧见,它是我丢的。”
虞樟没想到事情竟然凑巧成这样,惊诧地张了张嘴,木木呆呆地问:“那你不和我去耍啦?”
“把它送来,我陪你耍个够!”虞栎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