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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云奇心中憋着一股气,耳畔又总是回想起枝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气恨交集,双眼好似都有些模糊起来。
黑夜中的雪径到底不甚明朗,他又不辩道路高低,只顾纵身向前,竟在树木山石上将自己撞得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回到庵中,已是后半夜,云奇稍稍清醒过来,为了不惊动师父,便蹑手蹑脚向自己房间走去。
在经过大殿时,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道:“你回来了。”
戴云奇大惊,赶紧走进大殿,借着雪光尽目一看,可不正是师父黄眉师太么。
师太打坐在蒲团上,黑暗之中目光如电,盯着戴云奇。
云奇忙跪下,轻叫了一声:“师父!”
黄眉师太道:“此时才归,到哪里去了?”口气冷冷的,非常严厉。
戴云奇知再也隐瞒不住,便向师父详细禀告了自己这几年进出樱花峡谷之事。
纵是黄眉师太江湖阅历颇丰,亦对徒儿的奇遇感到惊讶难言,半晌无语。
戴云奇惴惴地跪着,不知师父将发怎样的雷霆之怒。
只听师父叹道:“看来一切都是天意啊!”
云奇知道自己瞒了这么多年,一定伤透了师父的心,因此悔恨交加,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
师父的眼睛不再发亮,黑暗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戴云奇正暗自揣摩师父的心理,忽听师父道:“你已成年,深得我鹤飞拳真传,明日下山去吧。”
戴云奇大惊,失声痛哭,急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打罚任由师父,可您万不能将徒儿逐出师门啊!”说完叩头有声。
黄眉师太低喝道:“噤声!”
戴云奇便强压住哭声,但肩膀抖动,显是仍在无声抽泣。黄眉师太也不理他,起身回禅房去了。
戴云奇也只得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原本不想睡觉,可今日一天之中,变更迭起,似乎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让他始料未及,不知所措。
他不禁感到又惊惶又劳累,不多时便觉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待到醒来,一看窗外大白,已是天亮多时,但师父也未象往常一样派人来唤醒自己,想起昨夜师父之语,戴云奇心中大恐。
急忙洗漱完毕,低眉顺目轻轻来到师父房间请安,房中却空无一人。
戴云奇狐疑退出,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感觉,正东张西望,见管事师姐走了过来,便忙上前迎住。
师姐道:“师父一大早就下山云游去了,临行前命我交代于你,从今日起你已出师,可自行下山而去,不用再回来了。”
戴云奇只感觉天塌地陷,泪水奔涌而出,喃喃道:“师父为何如此狠心,将我赶出师门,让我如何向母亲交代!”
师姐有些奇怪地盯着他道:“师父只是说你可以出师了,何时说过要将你赶出师门。
“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下山去自由自在地走江湖闯世界,多好啊!不象我们姐妹,永远都得关在这深山庵院之中。”
此时,庵中众尼纷纷围了过来,都对小师弟出师表示祝福与羡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神情热烈,似乎戴云奇离师下山是遇到了一个天大的喜事一样。
戴云奇环顾庵院,大殿、佛像、僧房,以及殿中的蒲团,殿前的香炉,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难舍;再看着师姐们那一个个亲切的面孔,就将离她们而去,又想起已飘然下山而去的师父,不觉黯然神伤,难过之至。
众师姐却不管这些,叽叽喳喳簇拥着他就出了山门,早有人到他屋里替他收拾了衣物用品,裹成一个大包袱给他送了出来。
众尼将戴云奇一直送到下山路口,才终于有人洒泪,红着眼睛与师弟告别。
还是管事师姐镇定,止住众尼,对云奇道:“师弟,你是男儿身,又原本是俗家弟子,出师下山不过是迟早的事。不象我们女儿家,必须恪守师命,终身不得离庵。
“你就替师姐们去看看山外的世界,有空时常回庵来看看我们,给我们讲讲外面的见闻,也不枉我们师姐弟相处一场。”
见师姐说得如此伤感,戴云奇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道:“师弟谨遵师姐法旨,一定常回山来拜望师姐们。”
管事师姐抹一抹眼泪,笑道:“你如今已练成师父鹤飞拳绝艺,身体变得魁梧强健,再也不是当年刚上山时那个孱弱不堪的小男孩了,到底没有辜负你母亲的期望。快快回家去吧,你母亲还不知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哩。”
说到母亲,又牵动了戴云奇另一根神经,他含泪辞别众位师姐,背着包袱一步三回头走下山来。
回到母亲住的茅屋,戴云奇就兴奋地喊道:“妈,我回来了。”
屋里无人应声,云奇便退出来四处寻找,可村前村后都找不到母亲的身影。
向村里人打听,也都说一天没看见他母亲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戴云奇心头。
他口中发疯似地喊着妈,拚命往山上跑。终于黄昏时在一座悬崖边上找到了泪流满面的母亲。
戴云奇大惊,忙冲上去一把抱住她,急道:“妈,你要干什么呀?”
师慧平静地掰开儿子的手,拭去眼泪:“奇儿,妈没事。”
戴云奇见母亲脸色还算平静,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便向母亲禀告了师父已命他出师下山一事。
对在樱花峡谷一事也不敢再瞒着母亲,也一一详细告禀。
师慧听完,疼爱地抚摸着儿子的脸,道:“你师父早上下山来,已将你的事告诉我了。
“不管怎么说,那日本人治好了你咳嗽的病根,还是要感谢他的。但你离开他们,也做得非常对,我们不能跟仇人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
“我们中国人讲究恩怨分明,如果在将来有一天,你能报答他的恩情时,就报答他,但我们与日本人的仇恨绝不能忘,该报仇时一定要报仇,不能是非不分,混为一谈,你明白吗?”
“我懂。妈,我们回家吧。”戴云奇道。
“奇儿,我们在这儿坐坐吧。”
戴云奇将母亲扶到一块岩石上坐下来,自己蹲在她的身边。
师慧爱怜地望着儿子,道:“奇儿,你去找你爹吧。”
“我爹?”戴云奇差点没蹦起来,满脸惊疑地望着母亲道,“我爹是谁呀,怎么从来没听您给我提起过呢?”
师慧双目含泪,似不愿回首往事,但又不得不对儿子说清楚,便道:“你爹名叫戴春望,几个月前让人捎信来,问起你的情况,我回信说了,前几天他又来信,叫你到南京去找他。”
突然冒出个爹,戴云奇大觉意外,心中疑窦丛生,本不敢问母亲,但憋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嗫嚅着问道:“您跟爹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您从不对我讲以前的事,我每次问起师父或庵中师姐们,她们也总是敷衍支吾我,让儿子心中好生奇怪!”
看着儿子充满朝气却又尚带几分稚气的脸,师慧心中叹道,“真是前世孽缘啊!”
“说起来让人肝肠寸断啊!”师慧却只对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不言语,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戴云奇不敢再问下去,只默默地依偎着母亲。
月亮升上来,将它的清辉无私地撒向人间。师慧母子定定地坐在冰凉的石头上,谁也不再说话。
夜深了,露珠儿落湿了二人的衣裳,戴云奇搀着母亲站起来道:“妈,我们回家吧。”
回到家中,师慧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幽幽地对云奇道:“这是你师父今早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云奇伸手接过来,欲拆开,师慧道:“回你自己房中去看吧,我要休息了。”
戴云奇虽心中狐疑,但不敢违拗母亲的意思,默然退出,来到自己房间,点亮油灯,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奇儿:
为师久闭庵院,疏于游历多年了,近来年事已高,恐时日不多,想将昔日旧地再游览一遍,以慰心中相思之苦。你见信如面。
为师料定你母亲不会直接告诉你身世,还是由为师来对你讲吧。
你母亲本是二十多年前为师门下所收弟子,法名师慧,进庵几年后,因为长相秀丽,不幸为庵外轻薄子所乘,以致身怀有孕,为师一怒之下将其逐出师门。
看到这里,戴云奇心中悚然而惊,没想到母亲与自己的身世居然如此悲凉,便急急再地再往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