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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厨使用的是清蒸的烹饪方式, 故而鲥鱼在蒸制过程中淌下的油脂全数被承在了汤盘里,这层油脂是一层灿金色的光芒,不光是汤底,就连它的鳞片和躯体上都泛着一层灿金色,这就是这条鲥鱼已经到了美味巅峰的象征。
如果它是活着的话,这一抹金色便会燃在它的头部至尾鳍, 此耀金会随着它在水里的游弋还有浮上水面时候于阳光下闪光。
更有渔人夜渔时见到过被渔灯吸引来的鲥鱼,入目的就是一片金银之色, 若不仔细看, 便会以为自己将天上的月亮引了下来,极为壮观。
而有了这一层金脂之后,这尾鲥鱼的价格便和寻常鲥鱼不同,起码能够高上二至三成, 在吃货们口中, 它们更是脱胎于长江鲥鱼,有了金鲥的美称。
金脂不仅仅是美味的象征,也是这条鲥鱼在鱼群里地位的象征, 只有最强壮的鲥鱼才能吃到最肥美的浮游生物和水草。
人有英雄惜英雄, 对食材也是一样。
长江鲥鱼最美的便是鱼鳞。
但很可惜, 为了保鲜做出的种种处理付出的代价便是对其鱼鳞的损伤,但是即便如此,当爱吃鱼的夏安然在将带着鱼鳞的一块肉塞进嘴里的时候, 还是感动到差点掉下眼泪来。
在尝到极致的美味的时候, 恰恰是没有形容词到时候。
丰美腴润、满口脂香, 明明是鱼的鳞片,却如同脂膏一样在口中被吮化,其口感有些类似于蟹膏的醇密口感,却比之更为鲜香。
可能是因为用药草防腐的关系,吃进嘴里的鲥鱼总带着一股清爽香料的香气,构成了另一种风味。
长期和水流搏斗使得入江后的鲥鱼的鱼肉更为紧实,滋味极端丰厚,独特的防腐方式又使得鱼肉的鲜味在阳光、空气、风和炭火一同的努力下被浓缩,后经过水汽抚慰缓缓在餐盘中绽放,如今随着咀嚼,它们一同绽放开来,仿佛自己咬的不是一小口肉,而是一盆子肉一般。
旁的肉类是越嚼越寡淡,鲥鱼则是越嚼越鲜香。
尤其今年春暖,鲥鱼入江的时间要更早一些,而同时,又因为温暖的天气,河道里面的藻类和微生物大量的繁殖,在鲥鱼沿河道北上的时候,这些为了交-交配做好完全准备的鲥鱼,胃口大开喂饱了自己的同时也将自己吃得膘肥体壮,味道自然加倍的鲜美,在餐前的介绍时候,伶牙俐齿的小侍便已经告诉了他们这一个好消息。
如果要说缺点的话……就是骨头太多,每次吐骨头都恨不得把它再嚼上几遍,生怕把肉一起给吐喽!
这一条作为主菜的鲥鱼也不过二三斤,体积极小,却轻而易举靠着其霸道的口感和滋味抢走了旁的江海鲜的美味。
硬生生得让食客吃完了这一顿便只记得鲥鱼之鲜。
虽然让吃宴之人都深恨为何只有这般大,但事实是一来这个尺寸的味道最好,二来也是稍大一些的或是更小的都被渔夫给丢回江里头让它们负责繁殖去了。
这个尺寸的鱼对于三个成年男子说实话不过是一人两筷子的事,但是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都很有默契得只意思意思动了一筷子就把这尾鱼让给了夏安然,白锦羲更是碰都没碰。
他二人是江南人,咳,新鲜鲥鱼在江南其实也算不得极其珍贵,加上陆小凤和花满楼请夏安然吃这一顿,也是为了感谢他为花满楼指明了了然大师这一个求医方向。
坦白说,了然大师虽然在佛道上颇有名声,但是在医道上并未传出过显赫声名,之前花家的确听说过了然大师擅医,但是一般的大和尚都懂些医术,故而大家都不曾在此多思。
也正因此,在若干年前去拜访却和外出修行的了然大师擦身而过时,花家人也只是稍稍遗憾,并不曾多做在意,正是这般思想才导致花满楼硬生生得错过了救治的良机。
但是了然先生也承认,若是几年前来,他对眼科的了解不如如今深,只怕效果还不如今日,也算是一番安慰。
还有公孙先生,这一位若不是夏安然告知,陆小凤和花满楼二人根本不会去求医,这倒不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公孙策。
实则是因为公孙策如今并不是以医者的身份行走,而是以开封府师爷的身份,自然,他的名声被掩盖在了开封府之下,在外甚至没多少人知晓公孙策医术不错,偶尔传出的两三句风言风语也无人在意,权因在北宋,此事件的读书人多多少少也基本都会些医术。
故而之前,大家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他真乃神医。
对于夏安然来说,如今送他什么谢礼,都比不上请他吃上一顿来的实惠,故而宾主双方皆都极其的欢喜,
正当几人酒足饭饱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接下的一阵骚动。
这家酒楼毗邻汴京城大街,地处汴京城最热闹的主干道的一条支道之中,虽然说是支道,但是其本身距离主干道并不遥远。
而且因为汴京城的房屋普遍不算高,加上他们又在三楼,故而视野极好。
几人循声看去,很轻易得就能看到对面兵部门口,一个穿着盔甲的人似乎正在闹事,而且这铠甲模样陈旧,夏安然眯着眼努力辨认了一下,但是他对这个世界认知还不是很够,所以一时之间他倒有些辨认不出来,
“是边军的铠甲。”白锦羲在他身边说道,他远远看着那儿,语气有八分肯定。
被这动静吸引,酒店里面的客人们纷纷探头看来,因为夏安然坐的是包厢,探出头之后可以看到左左右右好几颗人头,见客人们分心,伺候此间的小侍却十分平静得对大家说“诸位不必慌张,此非是军汉闹事。”
见三位客人看了过来,极其感兴趣的模样,这小侍便对大家解释“这是一个娘子。”
“娘子?”这一声呼喊来自隔壁,夏安然看过去时候正巧看到隔断之后猛然间缩回的一个脑袋。
这是当地酒店的特色,以木头作为隔断,对于酒家而言可以根据客人的数量灵活调节包厢大小,缺点自然是隔音效果不到家,故而一般为了隔音和隐私,在吃酒时候包厢内都会雇佣歌女,这些歌女奏乐之时的音量可以遮盖住屋内人寻常的说话声,也是一种应运而生的宋朝特有隔音手段。
也成为了一种酒桌文化,后来发展到哪怕是进了隔音效果不错的酒店后,大家也成为了吃饭不奏乐就不开心的状态。
但在如今,虽然口称风雅,实际上说白了就是因为汴京城占地小,人均单位面积也小,酒店施展不开没有大地方大空间保证隔音,不得不想出来的法子而已。
夏安然这一间自然也有乐女,而因为夏安然和花满楼二人都会琴,所以请的乐女还是少数会用琴的,也因为琴音静,在奏音的间隙让说话声音传了过去,见此,陆小凤索性站起来凑过去邀请隔壁人家一起来八卦……啊不是,听故事。
隔壁似乎坐的都是男子,应当是同事聚会或者同学聚会的模样,见来邀的陆小凤此人眉目清俊看着也爽利,便欣然应允。
屏风推开后,间隔的两个包厢看到了彼此,夏安然此时正端坐品茗,并未注意到隔断一开对面包厢的几个年轻人一见着他就立刻坐直,方才多少有些放浪的神态瞬时间变得端端正正。
而等夏安然抬眼看去时候,对面包厢的已经将表情整理好,双方都“和善”“有礼”得互相示意后便将主场交给了小侍,此时两间包厢的娘子们也停下了演奏,坐在一旁。
夏安然瞄了一下,和自家这边只请了一名琴娘不同的是隔壁间请了五六位,一位琵琶,笛、箫、小埙各一,还有一女子坐在一个简化的磐边上,他只好奇看了两眼,便和一个男子对上了眼。
这男子面白、俊美、留须,气质温润,但是此时看着夏安然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欲语还休,还有些许恨铁不成钢,夏安然默默看了他一眼这人在筷子上来回摩挲的手,立刻警惕了起来,这,这人莫非也是朝堂中人?这个动作是不是要拎起笏板就上奏的意思?
那,那自己岂不是又要让皇帝表哥背黑锅啦?
但是他转而又骄傲得挺了挺背脊,眼神瞄了瞄屋里头的两方歌女,心里头想不管怎么说,起码自己这边是比较节约的呢!
他自然不知道,房中这位琴娘其实可以被称为此道的大师,夏安然在东汉生活多年,泡在各位琴艺大家里面,久而久之鉴赏能力大涨,入他耳的尚可,在许多人耳中已是上佳。
花满楼听觉灵敏,又擅长音律,他忍受的极端就是陆小凤的歌声,但是寻常时候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他从陆小凤这边听说夏安然擅啸(夏安然:?)便以为夏安然也擅长音律,又是他和陆小凤出钱,自然请了一名大家。
虽然他们屋里只有一名乐娘,却能抵得上隔壁两拨了。
小侍不知他心中纠纷,口中继续“不错,这位穿着盔甲之人正是一个娘子。”
众人得到了准信,纷纷面面相觑吃惊不已,他们吃惊的倒不是这位娘子女扮男装,而是因为宋朝边军的战盔以铁铸成甲片,又以线扣穿成,是典型的札甲。
其重量差不多有后世的三十公斤,但没有合金的时代,为了抵挡北部游牧民族的铁箭、铁刀,宋军只能以铁铸成这样的战盔,有时候一穿就是一天。
而这三十公斤的铠甲不过是寻常边军兵士的基础步兵护甲,还能够通过增加甲片提高防御力,但是如此防御力上升后却会造成机动性下降,故而具体重量视军队战略需要而定。
所以在宋代,基本的招兵的要求就是招募者能够穿着这件盔甲,做一些基础的活动,比如说跑跳。
坦白说这样的重量连一些瘦削的男子都负担不了,没想到如今却被一个女子穿在身上,看上去还活动自如,这女子还真是大力啊。
一时之间众人都忘记了被打扰用餐时的不悦,转而好奇起来这位女子究竟是谁,又为何在兵部门口闹事,莫不是家中男眷遭遇了不公平待遇?
见客人们的情绪缓和了下来,这个小侍立刻为大家介绍了这女子的故事。
这名女子夫家姓柳,大家便叫她柳娘,是个疯婆子。
大家如此说她并不是因为她真的疯,而是其行为举动在众人看来就是个疯子。
“怎么个疯法?”隔壁有人好奇追问,并且要小侍莫要卖关子,快些说来,这儿可不是听说书呢。
无意识露出些曾经的职业习惯的小侍忙道了一声歉,对众人言道,“这娘子本身出身不错,是汴京城一家小富之家的女儿,十多年前,她同一个游侠定了婚契。”在提到游侠二字的时候,场内有不少人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所谓的游侠在此时并不是指武林人士,而是一些没有正经工作,虽有一身武艺却爱好打打杀杀、影响社会治安的人,但这些人又不是真的江湖人士,总的来说就是会武功的二流子。
偏偏因为他们会些武艺,寻常厢兵见了也打不过,最终常常成为一乡之霸,实在让人头疼。
见大家面露不屑,这小侍忙解释,这位游侠并非大家所想,他其实以前有正经工作,曾是一名捕快,但是好多年以前,这捕快在执法之时打死了人,所以被判了刑。
这小侍口齿伶俐,语速虽快却将要表达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随着小侍的解释,大家这才知道这位游侠当年失手打死的人正是一贩卖妇女的人贩子,那时候这位捕快正是因为在拯救一批被拐卖妇女的时候见到那拐子作恶现场方才一时情难自禁,最后才失手杀人。
后来拐卖妇女被救回,这游侠却再也做不得官职了,虽然当时的开封府尹因百姓相求从轻判罚,但是由于那拐子并非是拒捕而被杀,全是因为游侠个人所为,此性质不同,还是导致游侠入了狱。
好在他虽入狱,日子却也过的不错,还得了被救的一个娘子的倾心相待。
后来等到他服刑完了被放了回来的时候,就和这位小姐定了婚。
本来说到这里,这个故事也算是一个好人有好报的结局,但偏偏十多年前,正是辽兵扣边之时,当时宋军措手不及之下,被连下数城,先帝大怒御驾亲征……
这位小吏说到这儿,场中有些人便已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大家都是熟读各种话本的人,坦白说这样的剧情有些老套,已有几人露出了不感兴趣的神色,而结果也是如他们所料,这女子的订婚人应征入伍,自此一去不归。
本来故事到这里,也只是从“有情人成眷属”发展成“有情人阴阳相隔”的故事。
但是,因为主角不同,故事的走向并有所不同。
这位女子当年可以作出决定在游侠并未给与任何许诺和表示的时候,就执着等救命恩人出狱,还一等数年的事,如今就能固执得披上一身戎装,想要从军。
“从军?”听闻此言,在场的几个男人都震惊了,宋朝的征兵使用的是募兵制,也就是以给你工资你给我卖力的方式征军。
如此征兵方法也是从前朝继承下来,募兵制的好处是招募的士兵,你情我愿,不至于扰乱民生。且其本身可以在灾年收纳流民,有稳定社会的效果。
缺点则是他们的自由度较大。
故而为了保证这些士兵不要擅自离开军队以至于军队出现动荡,宋朝对于这些士兵是给与养老福利的。在职的军士拿到的饷银可以养活一家人,而在他退役之后,可以拿到之前工资的一半。
虽然地位不高,但是在一开始,在宋朝当兵理论上来说,是一个中高收入人群。
之所以用到理论上来说,是因为伴随着高收入、高福利的,就是贪污腐败。
自古以来,军队就是最容易贪污的地方。
无论是上报空饷,还是搜刮下层兵士的粮钱,在任何一个朝代,但凡监管有所不到位,军队就一定会出问题。
那宋朝的监管如何呢?宋朝采用的是以文官掌印武官为副的运转模式,掌印监军均为文官,所行之事便不必多说。
当然也不能说全是文官的过错,武官心有贪婪之心亦是不少,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自澶渊之盟签订后已有十数年未起战事,再锋利的矛放置十年后,也没有不生锈的道理。
加上没有战争意识,安于现状,就连兵士对于自身的锻炼、武器的养护也不再上心。
这便是死于安乐的道理。
而同时,因为宋朝有一种奇异的招兵制度——招安。
这是宋人面对乱军、盗匪、贼子最爱用的方法,简单的说就是,我不跟你打,你也不要跟我打,我给你钱,你来做我宋朝的兵士可好?
给吃给住给军衔还有小钱钱哦!
在《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大多最后的结果就是被招安。
招安的确是买得一时太平,但是也造成了这些兵士一个个都是刺头。
在没有强而有力的武官指挥和镇压的情况下,这些刺头在军营里的日常和土匪并没有两样,那么,宋朝有较为强势的军官吗?
答案是,没有。
即便有,也不能久待一地,将走兵留,久而久之使得兵的势力反而要大于将官。军营崇尚的依旧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将军够强,下头的人就听你的,将军弱了,便给你颜色看。
宋朝的轻武态度,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代人。
而是自上而下的所有人,就连武将自己本身都无形中将自己看低了一层。
民间观念里,学武不如学文。
哪怕考得了武状元,也永远比不得文二甲来的有面子。
而当整个社会都不以你的存在为傲的时候,又哪来的新生力量呢?又哪来的活力呢?
而同时,尾大不掉的毛病,亦是深深困扰着宋军。
大宋朝的军队将领对朝廷没有足够的信心,而因为派来管住他们的又是文臣,导致结果就是宋朝的军队,都多多少少带有一点被害妄想症。
几乎每年,北宋的文臣都会提出裁军的请求。
这是因为,在北宋年间,冗军情况已经生成,禁军同边军战斗力强大,地方的厢兵却弱到连搬运军饷都需要别人帮忙,如此强干弱枝情况也算是北宋独树一帜了。
为了控制军队的数量提高质量,将裁剪军队省下的钱用到这些军队需要的地方去,比如开发武器、提高覆甲率等等,这样的想法是正确也是必然的,但是其中利益链巨大,且官方也惧怕当地军队哗变,故而不敢轻易举动。
既然不好轻裁,那便减少招募吧。
所以自从仁宗登基开始到现在,随着北部局面渐稳,北宋已经很久没有招过兵了。且退万步说,就算宋军今年要招募兵士,也绝对不会收容女性来当兵啊。
就算这娘子是能够穿起盔甲,能够舞起长-枪的女性也毫不例外。
招兵处的小吏将理由掰碎了同这女子解释,但这女子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我要参军。
虽不知为何,但是小侍猜测她要参军的原因定是为了报仇。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自澶渊之盟签订以来,宋辽之间进入了蜜月期至今不过十数年,而无论是北宋还是大辽,都已经尝到了这种和平带来的美妙滋味,谁也不会轻易的掀起战争,谁也不敢轻易做这罪人。
辽尚且如此,何况仁宋呢?
何况,就算是要打仗,又有谁会让一个女子上战场的?岂不是被人嘲笑大宋朝没了男人?
而且女子娇滴滴的,军营里面又有一群大男人,常言道当兵三年,母猪赛西施,若是带了个女孩子去谁知道不会发生什么。
若是发生了什么淫-乱军营之事,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所以,约莫两年前,当时的兵部侍郎就在被她磨得受不了后同她说,但凡要参军必须要有一石之力,且要做到穿着军装亦能完成戳刺动作两百次,本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谁知……”
小侍话未说完,众人却皆知他的意思。
谁知这女子当真有毅力,女子天生体力便有不足,何况她既是富商之女,想来也不可能经过此等训练,时间不过两年,竟能训练至此……定然是吃了不少连男郎都无法扛住的苦。
“如今她这是练成了侍郎的要求?”隔壁间的一个稍稍年轻些的郎君好奇得往外头看,他有些天真得说道“那兵部侍郎岂不是要应了她?”
“这位郎君有所不知。”小侍笑了一下“那位侍郎去年便已调往他处了……”
如今的侍郎也不曾遇到过此事,前些日子这柳娘便已经上了门,这位侍郎听闻了下头报上来的事,先是好声好气同娘子解释了情况,又劝慰她了好久。
只可惜这娘子执拗,硬是不肯应,方才每日都要上门求入军。
“你说好好一个姑娘家,虽说成了寡妇,但是我大宋给的抚恤金也不少,也足够她好好过日子,而且这娘子娘家里头还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家,也不曾为难于她,就连她嫁给牌位也应了,后来还不曾迫她改嫁,她,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小侍虽然这么说,但是他眼神里面透露出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但凡正常人,在看到一个人有着目标,并且一直致力于向目标前进的人的时候,总会产生出钦佩之心,即便他们内心觉得这种行为非常的愚蠢,也完全不能理解。
忽而,大家都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嫁给牌位?”
一个郎君眉头紧锁,双目射出迫人寒光,显然动了怒“按我大宋律,不允结阴亲!”
“哎哟,这位郎君,可不是结阴亲呢。”小侍被他这态度唬了一跳,忙解释道“这男子家中已经没了人,当然也不会有人迫这娘子,这二人本有婚约,游侠离开前怕拖累娘子便不曾成婚,等到后来她得了游侠死讯却硬是要同牌位成婚,家里人拉都拉不住啊!”
如此,倒也算情有可原,且关键是此为女子一意孤行,将自己嫁了过去,没有被告人又要如何判,总不能判娘子同牌位和离吧?
此刻房内众人看着下头熙熙攘攘围绕起来的人群,都有些无言,此时此刻,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怎么说都是错。
看起来从军已经成为了这位姑娘的执念,此刻若是同他说什么国家制度,自然是行不通的,楼上的人一片静默,楼下却是愈加喧嚣。
原来是这姑娘在门口喧闹不止,终于引得兵部尚书出来了,说来他也是倒霉,今日本是休沐日,他偏偏加了个班,本想着休沐日这娘子不会来闹了,偏偏这娘子竟也不管尚书、侍郎是否在,依然上了门。
此时这位尚书,心火也是熊熊燃烧,他一边于心中暗骂前任,一边继续劝着这娘子,谁知这娘子今日无论怎么说都只有一句要参军的话,尚书也有些恼怒,声音便大了起来“你这娘子怎生如此不识好歹,军营是女孩子家家去的地方吗?且不说军汉需要接受训练你可吃得起这般苦,便说,若是到了军营,发生了些不好的事又有谁人为你负责?纵是什么都没发生,你岂不是也坏了名节,以后又要如何过日子?”
“你若一定要去看一下你那未婚郎君待过的地方,且雇人送你过去不就可以。待到那时你在军营外遥遥祭拜,或者是趁着军营休沐去寻寻你那未婚郎君的故交好友,不也能满足你的愿望吗?”
“至于报仇,此事莫要再说,我大宋同辽国乃兄弟之交。如今彼此友好往来,且再过几日,便是官家生辰,辽国还要派遣使者来祝贺,届时若是试着见到了你这般模样,岂不是平白伤了两国感情?”
他一番言语极其真挚,最后叹道:
“娘子。本官劝你莫要为自己一时之欲,陷满城百姓于不利啊。”
这女子听了这番话竟是怔怔抬头看着门衙,呢喃道“我只是想要从军。”
“我只是……想要从军,怎的,怎的就这般难呢?”
她缓缓抬起头颅,眼泪却是扑簌簌得落了下来,吐出的话语凄厉,“我知我无法报仇,那场战役迄今已过去了十数年,你们都早早遗忘了那些死在战争里面的人,那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一个数字,一个过去罢了!”
“如今宋辽和平,汴京城歌舞升平,春色华美。”
“可于我,我已有十八年不曾走出冬日。”
她字字泣血,
“我没有更多的十八年可以等啦!”
“我不是想要去看,也不是想要去祭拜,更不是想要去报仇!”
“当年我夫欲投军,他言要为我宋守土,我应了他。”
“我为他采买战盔武器,为他准备粮食,为他备好伤药,只求他先同我成婚,即便是他先我而去,我也不怕死后寻不到他。”
“可他不应,他道边关告急,他此去定为死战,他怕耽误我。”
“我唯一的恨便是我当时为何不曾坚持!”
“因我不坚持,他便只能孤零零得下了去,到了地下都没有个线拉着他。”
“他要守土,我便来替他继续守!他要开疆,我来帮他开。”
“我在他去了之后领了一个孩儿,如今他已十八,可以顶了门户,我已尽职”
“我送走了我爹娘,我亦尽孝,”
“如今,我总能做我想做的事了吧?”
“我等不到他回来,便要去找找他,找找那个不知在那培土下头的他。”
“他以为军傲,我倒是要看看,是怎样的军,能让他放的下世间百美,毅然前去!”
女子慢慢摘下了头盔,露出了一张比之她年岁更显苍老的脸,她慢慢说道“我知女子入营难,可我已不是妙龄女子,我知入军营守节难,但我这个岁数又哪儿需要守节?我知辽宋为兄弟,故,”她颤抖着唇,似是忍者锥心之痛“故我不奢望能够报仇,我只是想要从军,我想要站在他站的位置上,做他曾经做过的事。”
“我只是,想要尽心。”
她慢慢拿起被放在边上的一把长-枪,言道“两年前,兵部侍郎同我道,入营的准则是身价清白,可举一石,可做到穿着军装亦能完成戳刺动作二百次即可。”
这女郎将头盔又扣了回去,遮住了她的面容,只留一双坚毅双眸“我练了两年,终是达到了目标。”
她手腕一转,横-枪而立,“尚书还请验!”
说罢,她不等回应,一枪-刺出,同时口中大喝“一!”
“二!”
“三!”
……
“二十三!”
…… 
围观的人从最开始的言声嘈杂,到后来纷纷劝说她莫要如此,直至最后无人出一言,一片静默。
众人都只是围成了一圈,看着这位已过三十的娘子穿着重甲在原地劈刺。
二百次,寻常人能做到劈刺二百次已极其了不起,这可是连续动作啊!
若是穿着重甲,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那入伍条件本就是前任兵部侍郎当年胡乱说的,其实这娘子只需要打听几句便能知晓,但是她偏偏将这当做了最后一根稻草。
是她软磨硬泡数年后终于得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今天这一日,她经历了什么,若是告诉他即便她完成了这些依然无法入军,又意味着什么?
这女子双目灼然,那是孤注一掷的灼热,是将全部放在这一瞬的执着。
若是打碎了这个想法,便是打碎了她的梦,也有可能是坚持走到今日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