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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这是什么新的连载话本吗?莫不是以汉末为题材的?
小皇帝是真有些莫名,他倒是知道夏弟写话本的事,之前他还追过夏弟的更新呢,还把小报剪下来给了八贤王看,那时候八贤王说了什么?那是毫不留情得喷了他玩物丧志啊!
但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是八王爷正面允许他看话本呀,果然是亲生儿子写的就不一样吗?
赵祯有些小憋屈, 但是他到底也是真心为了夏安然能够和赵元俨和平相处而喜悦着的,不过片刻后, 他就整理好了心情, 翻开了这一本册子。
于扉页的第一句话便是曹操与刘备之间的对话,在写这一句话的时候,夏安然刻意将字体转为了汉隶,还是用一种记传官方文体所使用的汉隶文体将之书写。
一笔一画之间, 大气磅礴, 棱角分明,夏安然又刻意在转折处、留白处使用了一些书画技巧,使得这短短几行字看起来就锐意十足, 气冲云天。
被文官集团着重培养的仁宗皇帝于品鉴一道上丝毫不弱, 他当即反应出来, 这是夏安然的一种全新的书法手段尽量读者隔着这些字体,还能有看到了刀光剑影的错觉感。
若有擅书之人,便可与之灵魂交流, 如仁宗这般阅历, 他隐隐可自其中看到了这两位绝世人才在他们面前煮酒论英雄, 想来越是有阅历之人结合原文,所能感受到的应当更为丰富。
即便是不会书法的人也能觉得这几个字犀利迫人。
这字写法可真好看,只不知是否是夏弟一时兴起还是所创的新文体?这是仁宗的第一反应,其后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和夏安然的不同。
仁宗的字也很好看,他的画也很不错,但是,受儒教教育影响他的字画都并不具备个人风格,
这是他的先生们对他的要求,因为他是帝王,作为一个合格的君主,他应当善于纳谏,就像是一团凝合剂一样在世家、清流、和各方面之中将其家伙粘合起来,这样的他并不需要太过尖锐的性格。
不如说中庸一些的性格才更好。
天性如此,加之后天的培养都是往这条道路上牵引的仁宗,他自觉已经渐渐的被磨去了自己的锋芒,见书如面,一个人字写得如何,多少就能表现出了此人精神面貌。
仁宗书法工整有加,如他性格一般,温柔敦厚,并无锋利。
只是在此时此刻,在看到夏安然所书写的这些文字的时候,他心中忽然之间就燃起了一股热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在烧灼着一样,不明原因得发热发烫。
这样的字……他稍作犹豫,还是将问夏安然讨要的这个想法给吞了下去。
理由很简单,字和画一样,需要一时的灵感,一模一样的字哪怕是同一个作者可能再写一遍就失去了当时的感觉,所以这天底下也可以说并不存在一模一样的一幅字。
如果他要走了这一幅字,那么无疑这个扉页就会失色很多,而他的小堂弟精心书写的用以描绘的这一个场景的字体若是因此而失色,想来无论是他也好,天底下的读者也好,也会为此遗憾不已。
所以在这一刻,宋仁宗选择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占有的欲望,他没有将话说出口,甚至没有继续多看几眼,以他的经验,若是再多看几眼,他的行为就会被注意到,虽然夏安然不在这里,但是此处眼线众多,总会有自作聪明之人做出莽撞的举动。
他的一举一动均都落在了不动声色的赵元俨眸中,后者黑眸中笑意温暖。
仁宗并不知晓自己被暗中观察了,他很快将扉页掀开看到了正文,夏安然的书写方式并不是按照时间线的顺序,他写得有些零散,似乎就像是在无数的碎片之中抓取最亮眼的几点,寥寥几笔便可勾画出一个人的性格。
作为帝王他当然学过历史,汉末的那一段历史也在他的学习范围之内,尤其他本身就是作为一个反面教材,无论是帝王无能,内戚宦官作乱民间,民不聊生、丧失制币权以至民间贸易市场大乱,这对于鼓励商贸的大宋而言简直可以说是“以史为镜”了。
成为傀儡致使群雄逐鹿三分天下的献帝对于当时被封为太子的赵祯来说,这一段历史简直不可思议之极。
他自幼被教导只要作为皇帝勤政爱民,那么无论是臣子也好,民众也好也会回哺帝王。
最调皮的时候他也曾经想过,我已经做了皇帝了,就算臣子民众不再信服于我又能怎样?兵权在握,难道民众还可造反不成?
三国的历史告诉了他,一旦臣子、民众不再信奉于他,不再奉他为君王,那么他遭遇的结果比之寻常的蝼蚁并无太多差异。
虽然后来老师对他说,那是因为汉末礼制崩坏的缘故,但当时聪明的小太子很快就想到了李唐。
距离大宋建国,李唐并不遥远。
那就像一个巨人一般曾经矗立在欧亚大陆的王者,倒下的时候的动静依旧是震耳欲聋的。
留给后人的,就是反思、反思,和反思。
尤其是对于李唐之后的一个较为稳固的政权,也就是赵宋王朝来说,李唐一直是他们研究的对象。
研究李唐,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在教授你如何避免再跨进同一个泥塘之中。
李唐灭于兵祸。
故而,宋朝捧士大夫,贬武官。
李唐亡于豪奢。
故而,宋朝贬奢靡,捧清雅。
李唐礼教崩坏。
故而,宋朝抬出礼教约束国人,抵制不尊礼数之人。
但是这样就够了吗?总觉得缺少了什么……这来自赵祯作为一个皇帝的直觉,他遍览史书,总觉少了什么,这可能是他可能需要花费毕生的精力去寻找的答案,但现在,他似乎隐隐触摸到了些许脉络。
这种感觉十分的微妙,很难用语言去形容,甚至很难去量化。
但是赵祯此时便觉得是错觉,难道就因为他手中的这一册书,还能有什么改变不成?
年轻的帝王在此时此刻尚未发现他小堂弟的野心。
此时,赵祯手中的那一侧,写的正是十八路诸侯伐董之时,曹操指责这些诸侯只知饮宴不知做实事的场景。
书中便写到,这青年人身姿虽矮小,气势却丝毫不弱。
他于大帐中,诸将面前侃侃而谈,希望能够打动这一些被禄蠹之心充塞大脑之人,止可惜那些人均都置若罔闻。
于是曹孟德做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他以自己所募得的一千兵士,去冲击由徐荣所率领的五千兵马,此举并不亚于以卵击石。
彼时,徐荣乃董卓手下一大猛将,而曹操不过是一个从洛阳仓皇而逃的寻常衙内罢了,这一战败了,如众人所预料的,可谓是理所当然般的败了。
失败的曹孟德差点付出性命的代价,但他却以此证明了董卓之军并非严丝无缝毫无方法可言,业亦是算作他谨代表曹孟德向董卓宣战,失败的曹孟德回到他的家乡继续招兵,以待再战。
而事实上,就在这18路兵马之中,有不少后世赫赫有名之人,18路诸侯齐聚发动在后人看来,正是一场新老人才交汇之处,有人在此役之后很快陨落,而有人却就此青云直上。
曹魏政权领头人慷慨激昂,蜀汉政权领头人尚在小兵之中随波逐流,东吴政权奠基人正甩开膀子单干。
这一幕便是三国鼎立的开端。
赵祯边看边改,改的很谨慎,总要前前后后看过两三遍之后,才确定这个字究竟是什么,又要表达什么意思。
他边看边改,不多一会就翻过了好几页。
两个大宋最尊贵的男性就在这一日齐齐围坐在圆桌边上,晒着太阳懒洋洋得给夏安然改错别字,但是享受这一份殊荣的对象还什么都不知道。
夏安然正屏声静气得拿着一个鱼肠所做的裱花器在一团浅桃红色的凝胶中挤压,随着他手移来移去,时不时得换上尖锐物件在里头戳此,这团凝胶的中间很快就出现了一只有点肥的金鱼。
没错,又是金鱼,夏安然砸吧下嘴,心满意足得收了土制版裱花袋,再换了一根绿颜色的在里面画上了水草,等再过了一会后又浇了一层液体封顶,虽然因为工序中有一点失误,让这条金鱼的边边角角有些氲开,但总体来说桃红色的水里面碧草莹莹,一条金鱼恣意徜徉,看上去还挺美观的。
而且金鱼夏安然用的是当季的樱桃果酱作为原材料的,绿草则是菠菜汁……味道,味道应该也还可以吧。
嗯……这个是艺术,艺术品的口感就不要讲究啦!
他端着奋斗了大半个小时的作品走出了灶间,往院子里头八王爷所在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在心里吐糟,八王爷真的是太噬甜了。
实话说夏安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甜食爱好者了,在东汉时候更是大汉文臣甜食军团的中流砥柱,但是他对糖真的没有八王爷这一种耐受能力。
八王爷可以空口喝糖水!
就问你厉不厉害!
不过据白锦羲说,八王爷会噬甜如命的性格还是因为家里管得严,八王妃在家里头限制八王爷摄取甜品,因为八王妃喜欢看八王爷清瘦的样子,偏偏八王爷非常容易长小肥肉,又不敢下馆子。
如今在夏安然这儿能偷渡到的甜品已经是八王爷最后的慰藉啦!
夏安然对于这种真相是拒绝的,他听完之后简直想捂住白锦羲那张嘴。
啊啊啊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八王爷是个妻管严啊!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我还要怎么面对特别清俊优雅,眼神又带着些小犀利和小锋锐的八王爷?
没办法,听都听了,还能咋办呢,只能装的不知道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夏安然还是没努力投喂甜品以增加八王爷对他的好感度,虽然面上看不太出,但是这位王爷也差不多要五十多岁了。
在古代,五十多已经是老年人的年级,人体机能大幅度下降,尤其是八王爷看起来文文弱弱一看就不会锻炼的类型。
现代的中老年人现在也都开始夜间快走或者是慢跑了,但是宋代养身的方法大概就只剩下——吃了。
春天鱼肉肥硕美味,夏天鸭肉味甘性凉,秋天吃汤润肺去燥,冬天羊肉性暖补虚,一年四季吃什么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虽然没有看过八王爷的日常饮食,但是从那一天他请客自己吃的东西判断,夏安然觉得八王爷平日里头吃的东西一定也是比较重口味的,起码重油重盐是逃不了。
这样的身体如果还大幅度摄取糖分,很容易出现心血管类疾病。
他也记得八王爷的寿命似乎不是很长……因为后面七五就没什么八王爷的存在感了。
只是这类冷僻之事他倒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少吃些甜食吧,老人家少吃甜食总不会有错。
所以这些日子夏安然招待八大王的都是一些比较精巧、但是滋味并不算太甜的食物,虽然在品鉴之时八大王常常暗示:这道菜缺了点灵魂,当多洒蜜汁,甚至都明着将蜂蜜送到灶间了,但是夏安然虚心接受,绝不再做。
只要不做自然也挑不出毛病,夏安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被软禁人之中的道德巅峰啊!
你见过哪个被软禁的人不光要下厨招待罪魁,还要担心祸首的身体吗?
肯定没有啊,越想越觉得骄傲的小夏乐滋滋得快步走出,他手上的碟子是白瓷的,剔透的果冻此时被翻了个面,为了挤入酱汁而破口的那部分创口就在盘底,被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是游鱼在盘子中甩尾一般,极其的精巧。
但是他还没能惊艳大宋人,就被大宋人给惊吓到了,“官,官家?”
“唔?”专心致志在改作业上头没注意到脚步声的赵祯应声抬头,就看到了捧着一个碟子的夏安然。
早就从传上来的消息中得知夏安然擅烹的小皇帝瞟了一眼他手上的盘子,先是眯着眼打量半响,在心中暗暗哼唧一声,面上却是不动。
他用可谓和颜悦色的态度对夏安然说道“夏弟唤我皇兄即可。”
“……哎?”
夏安然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他看了眼八王爷,又看了眼一看就又自说自话的小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放下了盘子,直接开溜。
他觉得这两位叔侄之间一定又要有内容交流啦!
他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等夏安然再一次端着酒盏和清酒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无表情正坐着的八王爷和满面不可思议表情管理还未结束的小皇帝。
这是说清楚了吧?
夏安然眨了眨眼睛,赵元俨先起身,“夏小郎,今日本王家中有些突发,暂且先告辞一步。”
“王爷慢走。”夏安然的视线在王爷手上端着的盘子上留了一步,默默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而没有能力保护住这一盘游鱼琼脂,又遭遇到了人生重大打击的赵祯表情还有些飘忽,见夏安然端来了酒盏,他潜意识就想要端起一杯一口饮尽,但是被夏安然避了过去“官家可是吃了餐?空腹饮酒伤胃。”
“唔……朕吃了些的。”
赵祯面上还有些晕晕陶陶,他刚刚得到了一个重磅□□——夏安然当真不是他的堂弟呀!
按照赵元俨的说法,虽然当时他们的确用三子换了小皇帝,但是他们的时间到底比较充足,也足够让王爷将儿子送到可以托付的人身边,且在那之后他们虽为了避免被刘后发现不敢多加往来,却也一直和三子有一定的通讯。
见到夏安然的时候王爷夫妇也是一惊,他们也没排查过这一可能,但是之后三儿寄来的信打消了他们的怀疑,夏安然当真不是他们的三儿。
至于赵祯说将三郎恢复身份的事也被八王爷拒绝了,他的理由是三儿现在生活在京城外,如果恢复了身份他也要被束在京城里头,非喻令不得出京,对于野惯了的人也不好过。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养父,有了自己的生活,事已如此,不如不变。
所以……真的是乌龙啦!
但是小皇帝纠结不已,他真的一看夏安然就觉得很亲近,以前觉得是有血缘关系在,但是现在皇叔非常认真得表示真不是他儿子……这……这可如何是好?
幸好方才夏安然并未叫出那一声皇兄,也幸好他们是私底下说的,并未传出去,但接下来若他不是自己的堂弟,可怎生收尾?
夏安然正在收拢自己稿件,见赵祯面上纠结不已,又看了眼站在一旁面上沉沉一片的白锦羲,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二人在苦恼什么,他倒是十分不在意,还体贴得安慰小皇帝“官家可是在为安然苦恼?”
赵祯初时并未回答,只是长叹一声,他言道“是朕的过失,白白让夏弟以为找到了身世,方才白欢喜一场。”他沉吟片刻“夏弟莫要担心,朕定会发动力量,为你找到真正的亲人。”
对于仁宗皇帝的这一承诺,夏安然只是微微一笑,他心知这是仁宗皇帝一时的内疚故而口吐的激情之言,当不得真。
他没有顺竿往上爬的打算,便也只是淡淡谢过。
见他如此,敏感脆弱的赵祯青年便以为他这是颇为不以为然,仔细想想夏安然这亲戚也的确难找,毕竟至今皇城司也没能将他的出生给挖出来,内心顿时有几分沮丧。
就连拿着的纸扇都不晃悠了,这一次他沮丧的心情被夏安然捕捉到了,他忙安慰道“官家不必如此,如官家所见,安然的生计均是以写书为主,如此在哪儿都一样,何况官家已经给了安然如此大的补偿,旁的不说,”他笑言道“想要在汴京城若要住下地段的宅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面上带了些苦涩“自安然醒来以来便不知自己的过去,当真可以说与我而言,是没有过去的。若非官家相邀,更是如同浮萍在此世间游荡。官家如此厚爱,又要为安然寻找家人,我感激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生出怨怼之心来?”
他如此体贴却让皇帝更加愧疚了,一来这宅院其实是他用来软禁夏安然的场所,二来他本以为夏安然是他的堂弟,所以才这般大方,若是事先知道夏安然同他并无干系,待遇自也不同。
将心比心,若是他遭遇了这些待遇,可还能对致使此事之人泰然以待?
否。
本来如此软禁之举,也是对堂弟的一种保护,若是他的相貌被人发现,臣子定是要迫他处理,天不可有二日。
但是如今他只是无辜被牵扯之人,小皇帝深受儒家教育,更是习得一身君王之学,自是知晓如今自己的举动完全是出于私心。
如此举动若是被人知晓,颜面何存?
更何况,夏安然如此的善解人意,极其的体贴只让仁宗心中内疚更深,有一类人就是那种旁人夸你五分好,你会因为自己其实只有四分而内疚的人,仁宗不巧便是如此。
或许未来他会意识到这一性格的弱点在之后的执政生涯中带来的麻烦,但是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即将要满20岁的少年郎,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也都是对他如此性格的赞誉之声。
这位中国史上唯一一个完完全全以儒作为培养地基的帝王此刻全然不知这一种性格在他执政时,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
如他调查的一般,夏安然是在庙宇之中醒来,一个人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要遭受到因为长相而带来的飞来横祸,而就算如此,他也毫无怨言,还安慰自己这一个罪魁祸首。
此时在赵祯心中夏安然早已点上了一排的好感度,若非他尚有些矜持在,只怕此时都要握住夏安然的手道一句:还是夏弟懂我了
再加上此时此刻他因最近的顺风顺水,更是心情极其愉快,哪怕是造成了这一乌龙也不能减去他的好心情,双管齐下,赵祯一个激动,便说出了一个若是寻常、或是几年后的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承诺。
他许诺了下一个愿望
不伤国体,不违道德的任意愿望。
这样的大方,当然使得夏安然跟着吃了一惊。
见他面上的吃惊之色全不作假,却没有贪婪喜悦的眼神,赵祯无形之间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决定。
他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夏安然非但没有半分欣喜,如果这位帝王不是仁宗而是他们时代的小皇帝,他怕是要立刻会生起犯上打屁股的恶念,然后写上一篇长长的表书,来痛骂小皇帝的如此鲁莽之举。
帝王的许诺如何能够轻易给予?
即便给予的人是纯善之人,焉知他背后有没有旁的人会加以利用和迫害?而就算是纯善之人所提出的要求,也未必是作为一个帝王可以给予的。
这一个要求的说法实在是风险太大,所以他忍耐了半响之后还是勉力将批评的话语给咽了下去,只是对小皇帝说“官家的这一赏赐实在太过厚重,请恕在下无法接纳,安然心中绝无作伪,在下真是觉得陛下于我并无亏欠,反倒是陛下能够容我在这汴京之中的闹市之间宿上些日子,以省一省我的住宿费便是陛下的赏赐了。”
“一个要求此事……还请陛下收回。”
事实上刚刚的这一个要求是小皇帝一时脱口而出,在脱口之后他也有了几分后悔,若是夏安然提出立刻将他放走这一类的要求,到时候他是应还是不应呢?
若是应了的话,势必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在看守夏安然身上。如果若非无奈至极,他也实在不想动用非常手段。
只是如今,夏安然爽快推拒却让他有了几分面子放不下,若是一个成熟的帝王,此时就应该顺坡下将方才的戏言哈哈而过,若是真有想法,之后再给予一些补偿就是了。
但偏偏小皇帝是刚刚亲政,行事尚且还有几分稚嫩,此刻他竟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下不来台。
无妨,夏弟不好提要求,届时我给他满足一个他的心愿就是了——小皇帝在心中默默得说。
见小皇帝抿抿嘴,便不再多言,夏安然自天真以为他打消了念头,自也不再多提,为了转变话题,他便向着小皇帝询问有关他是否能够投喂隔壁的庞小侯爷之事。
夏安然若是不提,小皇帝都要忘了隔壁住的就是小舅子庞昱了。
他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其实是想要将隔壁一同买下来的,当然那时候他还没搞清楚此间房价,方才会有如此雄心壮志,但当时的中介方说隔壁人并不愿意出售,小皇帝便只是有些遗憾,等知晓了此处房价之后,便只剩尴尬了。
咳,还好,还好没问……囊中羞涩的小皇帝买不起两套咧!
他当然没有动用私权去查隔壁是谁家的,没有想到在他将夏安然那安排过来后没多久,被奉令紧闭思过的庞昱后脚就被他爹送到了这里。
关于此事,小皇帝并不知晓是他买房在先,还是庞太师买房在先,总归这个精明的老狐狸还是抓住了小皇帝的种种举动带来的意义。
只是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但是以庞太师的精明,多半也看出了夏安然此人对于皇帝的重要性。
他们庞家倒是不怕庞昱的闭门思过和罚俸,可怕的是等庞昱被放出来之后,被皇帝给遗忘了。
虽然说有庞太师和庞妃这两道双保险,但是庞太师显然觉得还不够。
对于外戚来说,个人的才干重要性有限,但是官家的观感却极其重要。若是被官家忘却,此为大大不可。
所以他将自己的儿子送到了此处关禁闭。
毫无疑问的,他就是利用皇帝对夏安然的关注,时不时得让庞昱在其面前刷几分存在感,长久如此,自然也等于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了。
对于这一点小九九皇帝心里一清二楚
他倒没有什么恶感,这一种不带恶意算计的小手段在他的生命中已经出现过了许多次,若事事都要考量算计计较的话,那他未免也活得太累了,有些时候,总是难得糊涂。
但尽管如此对于夏安然会这么问的缘由,他也有几分好奇,而等听明白之后,他才知道他的小舅子究竟做了什么糟心事。
赵祯是知道庞昱娇生惯养长大的。
庞太师一共两个儿子,长子小小年纪就离家出走,当时突然之间儿子失踪的庞太师,简直化身了受伤的独狼,简直可以说是见谁都喷,硬生生将自己从外戚都要喷成台谏了,喷到最后树敌无数才在妻女的劝慰下稍稍有了收敛。
后来庞太师正室夫人又在之后两年病逝,当时他长子不知所终,长女又已进宫,身边只留下幼子一人和两位庶出的姑娘,庞太师一下子老了很多岁,更是将一腔爱意全数投注在小庞昱身上。
庞昱小时候也长得玉雪可爱,就连赵祯见了都喜欢,如此被宠爱着长大的庞昱,自然就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是非不明,警惕心差,更有几分天老大皇帝老二我爹第三之后就是我的恣意感。
这一次他遭遇如此算计后做下蠢事,初时帝王极其得愤怒,到后来判下罚书后他又心软了。
只因如此设计庞昱的人看的人并不是庞昱,他们针对的目标正是赵祯自己,庞昱只不过是代为受过而已,即便不是他也会有旁的官员,总之一定会有人想办法让赵祯最锋利的刀去对准他的人的。
他也不能责怪包拯包拯,秉公判案本就是在他的授意之下,他只庆幸,自己收到信息的时间早了一步,派出包爱卿的时间点又恰恰好,才没有让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若是陈州当真因庞昱赈灾不利死了大量的人口,那么哪怕是他之前同包拯有过吩咐,包拯也定不会手下留情
这样想着的皇帝又继续回忆了一下他对庞昱处下的一系列惩罚,不由心软,他没有明说,但是也无形中同意了夏安然对隔壁小胖子的投喂之举。
临走时夏安然将皇帝送到了门口,帝皇此次回城也没有让白锦羲再做护送,他知道白锦羲是住在这里的,觉得没有必要再劳烦把心爱的臣子再走一次,从这里回城的路有旁的皇城司官员护送即可。
体贴的小皇帝得到了心爱臣子的感谢,自觉今天所行之目的虽稍有瑕疵,但也算圆满的小皇帝心满意足得踏出了院落大门。
白锦羲同夏安然共于门前送别小皇帝,看着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的模样,小皇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心里莫名憋的厉害。
他便多少有些愤愤得踏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