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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石墙,一扇木门就在不远处。小孩见负手背后,静立在门前的中年人,也不多问,就上前用手把门一推。山村中的大门,白天一般都不锁。夜里插门也仅仅是为了防止野兽进院子。所以小孩轻轻一推,门就开了。小孩闪在门边,对中年人说:“李先生请!”
李先生点点头,昂首进了院门。
展目望去,这是一个宽约四丈,三丈进深的院子。院中一葡萄藤架下一张石桌边围放几把刷洗得发白的银杏木凳。东边有一颗枣树,满树半青半红的枣子星点枝头。西边有一石榴树挂满了红艳艳的石榴。东边窗前一丛修竹青翠欲滴。西边窗前竟是几枝腊梅,秋叶已经开始残落。沿着院墙一边种的是蔬菜瓜果,一边种了杭菊,三七和一些中药材。中年人转头问小孩“这里种的是什么?”说着用手指着种着杭菊的花圃问。
“您问的是药圃还是杭菊?”小孩淘气地问道然后一笑赶紧说:“正在开花的是杭菊,前边藤子爬在墙上,叶子发亮的是山药。叶子深绿的是何首乌。杭菊边上这里是三七,已经有5年了。这是川芎,当归,麦冬,玉竹。围在药圃边上的是枸杞。”
说着,一蹦一跳的到了墙边,笑着指着墙上像青苔的一些植物说,“这个可不是简单的青苔,是地衣和铁线蕨,下面的这是金毛狗脊,挂在石墙上的是铁皮石斛。”李先生看着这小男孩,脸上笑开了花。
“小炫,有客人来?”一个身穿洗得泛白的旧藏蓝咔叽布中山装的高个子瘦瘦的男人推开大院门,一边进门,一边说道。
“爸爸!”俞泽炫一声欢叫,跑到男子身边,接过男子手中的书包,拉着男子的手说:“爸爸下班了?我们家来客人了,他叫李芝琪。是我在大垭口碰到的。”
说着拿着父亲的包跑进屋子去了,把两个大人留在院子里。
“您好!欢迎!”说着中年男子向李芝琪伸手,李芝琪也伸手握住中年男子的手。
“来的仓促,打扰了!”
中年男子说:“您客气了,山村寒舍,简陋慢待了。我叫俞紫毓,是这里疗养院的医生。”
“我叫李芝琪,到贵地考察合作的新加坡华商。幸会!”非常自然地右手抚胸,然后向下优雅的滑向身体的右后。
俞紫毓似未见到这个动作,平淡而自然地转头对刚回到身边的俞泽炫道:“小炫,你妈妈有一个抢救病人,要晚点回来,你陪李叔叔,我从医院食堂买了饭,我去热一下,我们就吃饭。”
再转身对李芝琪笑道:“不好意思,请在寒舍便饭,不知可否!我这就去稍做准备,请先生自便。”
李芝琪笑着回答:“有劳了,正好我也和小炫说话。你忙着!”
这时只见俞泽炫转身跑回屋里,一会儿端着一大盆清水,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还攥着一个肥皂盒,一边走一边嚷道:“李先生,请洗脸。”
俞紫毓对李芝琪抱歉的笑了笑说:“这孩子,直脾气。”转头一边向屋里走,一边低声对俞泽炫说:“应该请客人进屋洗脸!”
俞泽炫对父亲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将脸盆放在石桌上:“李先生,外面空气好!我正在开窗通风,一会儿就请你进屋喝茶。”
李芝琪也不客气,迈步到石桌边开始洗脸洗手。水温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疲劳奔波了一天,清洗一番后更觉山风洗练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时,小俞泽炫正好从屋里搬出一个暖壶,一只粗瓷酱釉茶壶、一个白瓷罐和几只陶杯放到石桌上。端起李芝琪洗完的水盆和毛巾,转身送回屋里。一边走一边说:
“李叔叔,想喝什么茶?我们家有玉露茶,您要不要尝尝?”
“玉露茶?怎么没听说过?”李芝琪问道。
“嘻嘻,这是我家自制茶嘛!”俞泽炫从屋里跑出来。
“自制的?”
“你请先尝尝再说。”一边说着一边从白瓷罐里取出一些干的花朵和碎叶放入一只酱油釉色的粗土瓷茶壶,冲入暖壶中的开水。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四散开来。
“小炫,又在忽悠客人了?”俞紫毓端着菜从屋里探头笑着说,“李先生,请进屋吃饭吧。”
“这么香的茶不喝太可惜。”李芝琪笑道,端起茶杯先深深吸一口气品试香气,然后浅饮一口。只见茶水入口,人却怔了一怔,脱口赞道:“好香,好口感,哦!好!好茶,果然好茶!”
俞紫毓此时从屋里走出,见此情景笑道:“山村粗茶,李先生见笑了”
李芝琪道:“俞先生不必过谦。此茶冲泡时已是馥馨四溢,但闻香却觉得香气清雅而不厚浊,观望茶汤清亮,色泽怡人,入口茶味浓而不苦,甘而不腻。更难得是回味时竟能感出地三道味,哦!不,现在突然觉出第四道味来,喔!这第四道尤其精妙,竟是,竟然一时无法形容。”
“李先生,不要再想了,快吃饭吧,我好饿呀!”小俞泽炫拉着李芝琪的手,朝屋里走去。
“李先生喝什么佐餐?”俞紫毓问道:“仓促之间,未能预备,好在我这里还有一瓶三年前存下的白莲花酒。”
“俞先生且慢!”李芝琪边向屋里走,一边拦道:“今天初尝贵府上的玉露茶,甘醇可口,咱们何不以茶代酒,也令我得以饕餮?”
“哈哈!李先生想要‘寒夜客来茶当酒,竹枋汤沸火正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果然好雅兴。尽管无酒不成宴席,我也只好随贵客意了。”
“老俞!来客人了?”
“妈妈!”俞泽炫飞奔出门,如乳燕投林般,投入刚进门的一个中年妇女的怀中。
“妈妈回家喽!妈妈,我来拿。爸爸,妈妈回来啦!”
“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顽皮,也不怕客人笑话。”俞紫毓歉意的对李芝琪说道,但是父子之情,慈祥之心却流于言表。
“家里有客人?”中年妇女满脸笑容如春花绽放,将手中的坤包交给俞泽炫,抬手整理一下头发,向俞泽炫问道。
“嗯!来了一位李先生,是我在大垭口遇见的,他在望乡台上吟唱‘白玉阶’呢。”
这位中年妇女身材婷婷,头发向上优雅盘成一个宫髻,虽然粗布旧衣,但气度高贵地徐徐越过庭院走到房门前。左手牵着俞泽炫,右手拇指向上四指并拢伸向客人。
李芝琪降阶相迎数步,微微躬身为礼,同时轻轻与俞泽炫母亲握手。口称:“俞夫人,幸会,幸会!”
俞泽炫的母亲也说:“泽炫鲁莽,如有轻慢贵客,尚望见谅。”
又道:“老俞,今晚有菜吗?要不要我再做几个?”
“俞夫人不必客气,来得仓促,打扰已甚,如再有劳,心甚不安。”李芝琪连连摇手。
“我听护士长说你要抢救一个急诊病人。就在食堂买了点菜带回来。刚热好。李先生执意不让多麻烦。我也就只好炸了个花生,山韭菜炒了份鸡蛋。李先生还要以茶代酒呢。”接着又对李芝琪说:“李先生不必客气,菜也该又凉了,请入座吧!”
一家人说说笑笑,相让进到屋里。俞泽炫早已替妈妈打好洗脸水。俞夫人进里屋稍事洗漱。于是众人围桌坐下。俞泽炫为三位长辈添上米饭。自己也一蹦一跳坐到桌边。李芝琪先是听见韭菜炒鸡蛋和炸花生就似有所思,后近道桌边见自己面前碗筷不禁怔了一怔。举目向俞紫毓望去,目中似有星光闪烁,一瞬即逝。
“李先生,请!”俞紫毓举杯相约,“山野之中,粗茶淡饭,简慢了!”
“俞先生,俞夫人请!”李芝琪举杯回敬。“不请自来,仓促鲁莽,见谅了!”
俞泽炫撅着嘴小声道:“可惜没人理我!”顺手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在自己碗中,然后再夹了一块炒鸡蛋放在李芝琪的碗中。大点声说:“李先生,这筷子我还没用过,先请李先生吃菜,老爸光让茶水,一会儿就灌个水饱了。”说着将自己碗中鸡蛋抢先吃了,连道:“好香!好香!真好吃!”
惹得大人一阵大笑,俞泽炫的妈妈也说:“小炫说得对,请自便吃菜进饭。小炫的那些野花草叶当不得茶的。少喝为妙。”
“妈妈!你又揭人家的短。‘玉露茶’怎么不是茶?刚才李先生还夸奖呢!”
“李先生请勿见笑。这孩子自小就喜欢采集一些花草。此前在城市,还总是教育他爱护公共花草绿地,不要随便采摘。后来我们搬到乡下来,他就成天在山上跑,不仅采了好多花草树叶,山上好些地方就数他最熟悉了。”
俞泽炫的父亲对李芝琪解释道。“一开始我们也没注意到,后来发现其中好些都是草药,杂草反倒没有。我们从未教他认识草药,只觉得奇怪。我就一一分类成中药。后来有谁感冒,腹泻,头疼脑热的小病,喝他采来的这些药倒也帮了不少山里的那些看不起病的穷庄户人家。”
“老俞,你光注意说话,怎么不让李先生吃饭?”俞泽炫的妈妈埋怨道。
“哈哈!也是,光说话了。来来!吃菜吃菜!请!”俞紫毓举箸相请。
“这倒真的有趣的很。俞先生,哦,应该称您俞大夫!”李芝琪笑道:“请问‘玉露茶’又是怎么回事呢?”
“哦!那是小炫十岁那年。记得是春分后的一天,小炫突然提出要从采来的药材中选出一些制茶。哎!”俞紫毓长叹一口气:“不瞒你说,自来此工作,见山区百姓生活贫苦,不忍收取诊药费用,一来传出名声,方圆数十里皆有人来求诊。二来不料药价近来疯长。我等行医之人,不忍索要费用,数年下来,积蓄尽罄,生活日见窘迫。只好上山采药,回家制药来治疗经济困难的病人。好在这山中草药不但品种多,且药性极好,不少病人竟然比服用西药有效得多,也是天有好生之德,灵山产灵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俞大夫仁术仁心,医德可嘉,我敬先生一杯。”李芝琪听得心头一热,散尽积蓄只为救人,令幼子入山采药几多艰辛却淡淡一句天生地长将功德归于天地,此中情怀使自幼生长在金钱社会,惯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人心理冲击何等之大。
为转移心头巨震于是举杯转移话题道:“此山相传是当年神农氏尝百草之地,尚有一座‘药王庙’不知是否属实?”
“相传倒也有此一说。”俞紫毓对饮一口玉露茶。
“由此山寨往西,从小路翻过前面那座山,即可见有一座古刹遗址,现已荒芜数十年有余。相传该寺始建于汉,直到明朝皆是一座药王观,供的主神即是神农。自清后改为‘敕建宏福寺’。虽然按照清朝寺庙制式为三进,中央大雄宝殿不是释迦牟尼如来佛,而是一般都供奉在后殿的西方三圣之一的琉璃光药师七佛,后殿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和阿弥陀佛。但在清朝之前却的确是一座药王观。但时代久远,是否叫‘药王庙’就无可考了。”
“李先生,就是在我们遇见的大垭口那座山的背面。寺庙后有一眼井,那水用来泡玉露茶最好。”俞泽炫插嘴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捣什么乱。没礼貌!”俞紫毓申斥道。
“李先生请吃菜。”俞夫人赶紧圆场。“不过这周围方圆几十里,小炫倒是比谁都熟悉。”
“还是妈妈公平,宏福寺不仅水好,周围四座山坡长着不同的药,药性在方圆百里也最好。”俞泽炫又说。
“哦?还有这事?”李芝琪神色一振,转而对俞紫毓道:
“不瞒俞大夫说,我是旅居新加坡的华侨,原祖籍就是贵省。此次有意通过开发旅游,发展地方经济来反哺故里。药王庙原为千年古迹,加上附近山水风光,民族风情。应该是个好项目。所以还希望俞大夫能指教一二。”
“李先生客气了。昨天就听说有华侨来投资旅游,没想到就是李先生,幸会了。”俞紫毓道“对于经商,实在外行,恐怕先生要失望了。但如果先生要个向导,小炫到可以相助。”
“诚有所愿,未敢请尔!”李芝琪赶紧站起,双手举杯,口中称谢。
俞紫毓也赶紧起身回礼。“李先生何须如此客气。不过小炫生性憨直,淘气无比。加上持才傲物,还望先生多加管束。如有冒犯,在此先行致歉。”
“我吃完了”俞泽炫吃完了饭,起身道:“爸妈,李先生慢慢用,我去写作业了。”说完起身点头致礼。
“好吧,写作业细心点!”俞紫毓叮嘱道。
“知道了!”俞泽炫转身进屋。堂屋里这时就只剩三个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