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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食白米的确会发生脚气病, 这个是谁都没有办法的事。
先代医者都知道脚气病多发于长期□□米白面的人家, 甚至有人戏称为“富贵病”,就是因为不是人人都能长期吃经过无数道脱壳, 仔细捻磨数遍的精白米的,普通人家甚至吃不了米,只能吃些小米、豆子混着蒸的饭。
可是皇帝就能。
谁敢给皇帝吃糙米呢?更何况皇帝本人也不大喜欢糙米与蔬果, 相比起来淡而无味的蔬菜, 自然是昂贵的肥肉与美酒更加符合皇帝的身份,也更加好吃。
这也使得脚气病成为了多发于皇室、高门的病症,甚至有些人还认为这种病是一种富贵的象征——看啊,我们家常年吃紧实的肥肉与脱皮过无数回的精白米, 多么有钱有势,多么耗费人工!
沈令嘉看不出情绪地望着吕文则,她问道:“你知道皇爷想要立你的六郎为太子吗?”
吕文则正色道:“知道, 并且我不想让他这么做——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诈, 后人尚且只知道盯着他爹错杀长子立了幼子的事一味胡说八道,我儿将来又当被人如何指点呢?”
孝昭是指汉武帝的幼子, 汉昭帝刘弗陵。他是一位少年英才, 十四岁的时候权臣上官桀作乱,他一口就指出了上官氏作乱的心思,并且委任忠臣霍光, 安稳了当时的政局, 虽然二十一岁就英年早逝, 可是他的聪慧也颇为后人所称道,前朝司马光、洪迈等人都赞过的。
沈令嘉微笑起来,既然吕文则也是力持正统的人,那么她就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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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四皇子南阳简王去后,承平十五年里,后宫里时兴起了一股给皇帝送饭的风潮。
臧皇后提起这个事来还很无奈:“皇爷要吃什么没有,还要一个个地给他送饭?”
沈令嘉不敢将她一怒之下与吕文则算计郗法的事告诉她,否则皇后太难做了,只是笑道:“争宠罢了,这些年皇爷已经有三十四五岁了,再过几年还能不能生出孩子来谁也不知道,年轻无子的嫔妃们就都争着抢着往前头涌上去呗。”
臧皇后无奈道:“这不成了先帝末年时候争相邀宠的风气了?像个什么话!”便吩咐道:“传我的话,就说皇爷那里要什么有什么,各宫嫔妃不要一味争宠,反倒都涌向皇爷那里去,扰得他不安。”
春水领了命,沈令嘉忙劝道:“娘娘虽是好心,只是如今皇爷越发的疑心娘娘了,到时候又过来对着娘娘发火怎么办?”
臧皇后道:“那也不能叫这么些人都往养心殿去呀,闹得乱哄哄的,皇爷怎么理政呢?”
沈令嘉道:“谁敢在养心殿乱哄哄的呢?娘娘过虑了,兴许皇爷就是这样爱‘红.袖.添.香夜读书’的雅趣呢?”
臧皇后想起来郗法一贯爱好美色的,也不说话了,□□水道:“你回来罢,不必过去了。”竟有些怅然。
沈令嘉度其心意,当是惆怅皇帝怎的这样好美色,倒叫后宫里的女人们心里不安,她笑道:“娘娘勿忧,皇爷虽然一贯好美,却总不曾怠惰过国事的,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臧皇后道:“虽然这么说,我这心里也惴惴的,总觉着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沈令嘉略一迟疑,实在前头说过了,时人信重夙世因缘,如今皇后心有所感,不是牵扯着皇帝,就是牵扯着太子。
她尚未说话,外头绿波匆匆奔来:“娘娘,不好啦,皇爷心痛哩!”
臧皇后霍然而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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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臧皇后带着后宫妃嫔赶到了养心殿时,郗法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对着臧皇后笑道:“是累了心悸一下,不妨事的。”
章继却领着陈、狄二院判商议一阵,转过头来报道:“皇爷,娘娘,是脚气病。”
满殿人的脸色都变了:“什么?!”
此时的脚气病是指由腿脚浮肿为表征的心脏病,几乎是无药可救,不过是仗着太医医术高强给郗法多延几年寿罢了。
郗法的脸色变了:“怎会如此!”
章继无奈道:“臣原先也劝过陛下少吃肥肉厚酒,多食些糙米黍麦,皇爷却不听,一味食用那些个精白米,天长日久,可不就这样了么?”
皇帝生病,后宫众人凡有名有姓的都得到场,连才出了月子的施阿措都来了:“那可有得治?”
章继道:“陛下舌质淡胖,苔白滑,脉濡,这是湿浊冲心证,当化湿降浊,以半夏汤加吴茱萸、牛膝可缓,可是也不过是暂缓罢了。”
郗法面色阴晴不定:“朕这就是从肴馔上来的病!”他抓起身旁的食盒“啪擦”一声扔了一地,陪侍的邵贵人——如今已经做了静训了——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郗法面无表情道:“这帮子媚主的东西,都拉出去送到静心宫去背宫规,无事就不必再回来了!”
臧皇后也不敢驳他盛怒之下的口谕,更恨这帮人什么都不懂,帮着郗法弄坏了自己的身子,因此只给那帮太监使了个眼色,叫他们不要太折辱这几日献殷勤尤其频繁的妃嫔也就是了。
众人都不敢出声,全等着郗法吩咐,果然郗法道:“你们都下去,留皇后与吕氏、沈氏。”
人都散了,臧皇后方问道:“皇爷要做什么呢?”
郗法合着眼慢慢道:“我欲封沈氏为妃,你待如何?”
沈令嘉不意他又提起来叫自己做妃的事,慌忙辞道:“妾年幼德薄,何德何能!”郗法要封她为妃无非是叫沈令仪帮着他干活的酬劳之一罢了,帮着对抗世家也还在其次,要叫沈令仪起草废太子的诏书那可就绝对不行了!
郗法却合着眼道:“起来,朕有事要吩咐你。”
他积威日重,沈令嘉只得先起来了,又坚持道:“若说为皇爷做事,那是应当应分的,妾无才无德,蒙天恩浩荡做了九嫔,若要再往前走就万万不敢想了。”
郗法的脸色微微发紫,猛喘了几口气方道:“如今朕得了病,这个病一贯是少思虑,多静养方能延几年寿的。后宫里还是当由皇后打理宫务朕才放心,另外头叫太子跟着范公去学些东西去,朕这里欲找两个贴心的妃嫔侍疾。”
臧皇后一愣,还未明白其中含义,吕文则已经要笑了:什么侍疾?分明就是皇帝身子不好了,要找两个可以放心的人帮着他打理国事罢了。
她有种“终于熬出头来了”的爽感,却还是按着本分谏道:“曹贵妃亦是潜邸旧人,韦昭仪亦是皇爷表妹,这二人亦可用,妾与昭容德薄年短,不敢越分。”
郗法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在嘲笑些什么,却又依着吕文则的设想答道:“曹氏凉薄,亲女出家而不为其求情;昭仪天真不谨慎,此二人都不得用。”他仿佛是很中意吕文则一样地握住了她的手:“都要靠贵妃啦。”
臧皇后也明白过来,她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阴了,不就是看着自己生病了,又不信任中宫母子,所以支开太子与皇后,转而叫自己喜爱的继承人的母亲过来协理政事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她冷冷道:“为皇爷侍疾是妾的本分,妾亦心系皇爷,不敢将此等要事尽付与他人之手,请皇爷将后宫要事都交与贵妃,妾来为皇爷侍疾罢。”
她显然是气得狠了,说出这样请求的话来的时候连礼都不行。
郗法转过头去,却丝毫不为她的坚持所动,只是道:“臧家渐见乱象。”
这个“乱象”可不是他们家自己乱起来了的“乱”,而是犯上作乱的 “乱”。而臧家的名望显然不足以在犯上作乱之后自立为王,那么他们家自然是推选臧家女所出的太子即位。
臧皇后冷冷道:“所以呢?”
郗法道:“倘若太子无异心,朕可保全之。”
臧皇后的表情也僵住了。
在皇帝日渐昏聩的情况下,这么一个承诺实在是难得得让人仿佛以为自己在做梦。臧皇后非常清楚自家人那不肯低头屈居于皇家之下的脾气,也就跟着更担心自己与儿女的安危。不过郗法的话也并不是随口一说就那么可信,她问道:“可有信物?”
郗法冷冷道:“天子一言九鼎,你欲以何为信?”
臧皇后亦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丹书铁券。”
郗法冷笑道:“笑话!——我赐给自己的儿子丹书铁券,天下人当如何视我?”
臧皇后坚持道:“那么妾就传令父兄,说妾将改投母家,请父兄请旨令妾侍疾。”
郗法权衡片刻,终于道:“丹书铁券是赐给军功起家的勋贵的,不合给太子用,朕看可以赐以金券金牌,仿铁券‘宣力武臣’‘守正文臣’样式,镌‘忠肃太子’四字以为凭证,何如?”
臧皇后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郗法不耐道:“不要贪心!”
臧皇后方应道:“可以。”又以刀子一样的眼风刮了吕文则一眼,方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