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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嘉猜得果然不错, 谢玉娘的确是在冷泉行宫这边的妃嫔身边安插了人。
春水有一回来看她的时候说:“其他有资历或者有宠的妃嫔身边的侍女内监都不愿意为了一点子银子钱背弃主人, 只有罗采女,在宫里那一会儿既不受宠又无出身, 唯有一个正八品的女官亲娘算得上是依靠,偏又是个管花木的掌苑,管不着人。谢玉娘可不就可着她欺负了么?前儿皇后娘娘发了大火, 说谢婉华一个内宫妃嫔, 没有与冷泉行宫通信的门路,她怎么能知道姜、孔庶人被杀的事,还借此说自己是‘第一宠妃’呢?果然今儿早上就查出来罗采女身边有一个二等的宫女儿似玉,原是谢婉华娘家舅舅庄子里的佃户的闺女——还是似玉分到了罗采女身边之后, 谢婉华的娘家舅舅才设法巧取豪夺,将那个似玉的父母一家都逼做自己庄子里的佃户的。”
沈令嘉惊道:“这样无礼的事,娘娘如何能容!”
春水道:“是不能容的, 只是孟娘娘这些日子身子骨也不好,皇后娘娘恐怕再与皇爷说了这个事惹得他老人家心烦, 因此只是叮嘱咱们再给罗采女拨几个使唤人,另宫里谢婉华那边娘娘已发懿旨令关起来了。”
沈令嘉心里疑惑, 却不敢露出来, 只委婉道:“婉华究竟身居高位,又有皇子傍身,娘娘既处置了她, 是否还要通报皇爷与两宫太后娘娘呢?”
春水道:“是要通报皇爷与太后娘娘, 只是谢婉华如今远在千里之外, 皇后娘娘就只是按宫规关押起来了她,暂且还是幽闭在永福宫,并没有多做什么——要想真的办了谢婉华,总还要多找几件证据的,并不是一说‘她在其他宫妃宫内安插细作’这就要废她为庶人的——您也说了,谢婉华如今是有皇子傍身的人了,不能寻常待之。”
沈令嘉放了心,仍道:“我看常娘娘与章院使这些天在鹤年园待的时候越来越短,想来孟娘娘吉人天相,说不得今秋就能够痊愈了。”这可不是个告倒谢玉娘的好时机。
春水心领神会道:“小主说得是,奴婢这便回去了,罗采女身边的使唤人还没着落呢,咱们得回去再瞧瞧。”然后问问皇后娘娘怎么才能告倒谢婉华。
沈令嘉便颔首道:“姐姐好走,”一面又转过头去喊道:“百合,来送送你春水姐姐。”
春水慌忙推却道:“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妄应小主一声‘姐姐’!小主不弃,仍叫我一声‘春水’,这就算是咱们的情分了。”
沈令嘉便如她所言,仍叫“春水”,却将“姐姐”那两个字去了。
一时百合与春水皆走了,李嬷嬷一瘸一拐走过来,拿着一对美人拳要与沈令嘉捶腿:“小主看,春水如今也对您恭敬得多了呢。”
沈令嘉含着一缕笑意,并不答话,反而道:“嬷嬷腰伤未愈,别这么麻烦了,还是往那边躺着去为宜。”便拿过那对美人拳要自己来。
李嬷嬷忙躲了开去:“不成,不成。奴婢学过筋骨按摩等事,叫别人来奴婢不放心。况且太医说了,小主这样小产过后不能起床的妇人腿上血脉不通,一定要仔细揉按,还是奴婢亲自来放心些。”
沈令嘉只得依她,仍拈起一只蜜饯儿扔进嘴里,含糊道:“我算算,今儿总有六月初了吧?我的月子也该坐完了。”
李嬷嬷道:“您光坐了一个月,还有另一个月呢?小产妇人得坐双月子才成。”
沈令嘉不耐道:“一进了七月皇爷就要回宫里去,我便现在起来,也多不过玩一个来月罢了,要真是坐上双月子,只怕还没开始玩呢就要回宫去了!”
李嬷嬷道:“您净想着玩,您瞧瞧韦良训,还不是一日日乖乖地坐在小山丛桂轩里养着?您二位虽然并不是一回事,可是怎么人家就能够耐得下心去,您就这么暴躁呢?”
沈令嘉道:“要说她,她的胎如今也有……”她掐着手指头算了算:“也有七个月了,那一回她来看我,我的天哪,走两步就要歇一歇,扶着腰坐下的时候脸颊、手脚全都是一眼可见的浮肿——我看着谢婉华三月里生产之前也并没有这么艰难哪,怎么她这一胎竟这么辛苦!”
李嬷嬷不屑道:“寻常女人,哪个生孩子的时候不辛苦?都是要浮肿的。只不过三月里谢婉华生育之前还一直有宠,皇爷虽然不令她侍寝了,也时常去看她。又兼她是身世卑微,一贯只靠皇宠上位的,可不得想办法用药使自己的脸上的浮肿都去了么?去不了的就靠节食来消瘦些,好使皇爷看着喜欢;她又怕饿坏了孩子,胡乱进补,可不生皇三子的时候就难产了么?”
“韦良训可不能够与她比。这一位小主是皇爷的表妹,又有皇爷宠爱又有太后照拂,家里还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卿,自己个儿还是嫡长女,何等的风光!依奴婢看,要不是为了怕人家说皇爷‘重亲戚胜过大臣’,只怕当初入宫的时候连姜氏庶人也要在韦小主之下呢。韦良训自然是不用担心产育时候美色不再的了。”
沈令嘉道:“我有些灰心,也不知道下一胎还能不能顺利产出来?”
李嬷嬷安慰道:“小主勿忧,奴婢听陈太医说,他原先也见过他父亲的旧案,他父亲当年顺顺当当打了那一个妇人的‘百子奇胎’,之后第二年此妇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阖家提着鸡鱼肉肘敲锣打鼓上门来谢恩呢。”
沈令嘉心内稍安,仍道:“果然是我没福,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日盼夜盼想怀一胎而不能够;好容易出宫来怀上一个,偏又掉了;掉了也罢了,白来一回冷泉行宫,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来第二回,偏又什么都见识不着……唉……”她长叹一声,语意大是萧索。
李嬷嬷无奈道:“小主又来与奴婢装可怜!”
沈令嘉不答,只闭着眼叹息。
半晌,李嬷嬷终于服软道:“得了得了,反正小主的身子也渐安了,陈太医也说没什么大事儿,奴婢去请施小主,今下午您二位上山脚下湖里玩一圈去吧。”
沈令嘉喜道:“好好好,你快去请阿措!”
李嬷嬷依言去了,一时回来,带着个身量瘦削的绿衣美人,正是施阿措,施阿措一见她便笑道:“好快的手脚,这就打扮完了!”
沈令嘉如今大安了,因气血渐足,脸上也红了些,便仍是穿一身红衣,罩着件薄薄的白地红花披风,也笑道:“好容易给我解了笼头,可不得出门外跑几圈儿去么?”
二人便携手出了宝妆台,拾级数十步而下,一人摘了朵宝妆成簪在鬓上,洋洋得意乘车往山中鹳鹭湖去了。
清凉山冷泉行宫听起来像是建在清凉山上的,其实并不是。本朝开国太.祖曾在大同游学,对此地甚有好感,因此选择了阴山余脉中有清泉的一处,改名做清凉山,建起了冷泉行宫,这一眼清泉也因此被改名做清凉泉。又因为皇家在此建造行宫,清凉泉水流日小,工部的人就干脆将泉眼开凿大了,造成了一脉溪水,流淌至山下,与其他水脉汇成了一片山中湖泊。大约此地真是钟灵毓秀,竟引来无数水鸟起居于此处,春则至,秋则回,皇家众人年年来此消暑都能看见无数白鹭黑鹳起落,因此索性管这个湖泊叫“鹳鹭湖”,它的本名“清凉湖”反倒没人叫了。
施阿措与沈令嘉同乘了马车往山下飞驰而去,施阿措便低声问道:“你的身子究竟好没好呢?就这么大剌剌地出来玩,李嬷嬷也不拦着你,别又受了风,那可就坏了事了。”
沈令嘉笑道:“放心,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但有一丝不好处,我敢出来玩么?”
施阿措方放了心,又道:“皇爷说要在六月二十五回去。”
沈令嘉问道:“议定了?”
施阿措道:“昨儿晚上皇爷来我这儿说的,只是因孟娘娘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章院使说熬不过今冬去了,皇爷就说咱们早些出发,路上多拖几天——要不然按着往年的例,该是七月初里再说回去的。”
沈令嘉疑惑道:“孟娘娘也是养尊处优这些年的,怎么四月里章院使还说过孟娘娘还有几年的寿数,如今就改了口说熬不过今冬去了?他还是国手呢,就这样反复无常!”
施阿措道:“我看是因为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柔吉长公主的长子、大理王世子要议亲了?”
沈令嘉惊道:“王世子如今不过十三四岁吧,怎么就要议亲了?”
施阿措不以为意道:“皇爷还不是十一岁的时候就被先帝定下了臧娘娘?横竖是议亲又不是成亲,了不起多拖几年罢了。”
沈令嘉叹气道:“看来孟娘娘这是心事都了了,没有牵挂才要走的。”
施阿措道:“皇爷没有说王世子要定谁家的姑娘,不过他的意思似乎是要他们早些定了的好,可以给孟娘娘冲冲喜。”
沈令嘉嗤笑道:“冲喜?只怕越早定亲孟娘娘的身子越早完事呢。”
施阿措叹气道:“我也不敢和皇爷实话实说这个事,只得今儿早上去找了一回臧娘娘,这才知道皇爷要给大理王世子从宗室之中择妇。你说宗室之中有权又有钱还有教养的有几家呢?我怕大理王世子妃长久定不下来呢。”
沈令嘉道:“宗室之中有权的非常少,皇室要防着宗室么;而没有权也就基本上是没有钱了;通常情况下来说,无权无钱的宗室,要想好好教养儿女也不容易,起码教养到柔吉长公主能够入眼的程度是很难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宗室女知根知底,到时候大理王世子可以与国.朝又多一代联系了,只是大理王一贯想要子女都说些名门之后,最好是才德双全的,他看得上普普通通的宗室女么?”
施阿措也无言以对。
一时到了鹳鹭湖边,二人下得车来,只见触目所及皆是苍翠欲滴的绿色,又有黑白水鸟翩然飞舞,湖上影影绰绰有两只小小的画舫,岸边系着数座游船。
沈令嘉便令百合去那边招呼一声,过了一时一个青衣红裙的侍女过来拜道:“沈贵人安,施才人安,画舫诸物皆已齐备,请二位小主移步。”
沈令嘉与施阿措携手上了船,果然船内雕金嵌玉不可胜数,又有织锦帷幔四处飘摇,檐上四角系着风铃,船内有一只小小的桌儿,四个小小的绣墩儿,一条小小的贵妃榻,皆设着干净华美的锦袱。榻上又有被褥,桌上亦有酒水果品。
施阿措转看一周,对沈令嘉道:“这样也说得过去了。”
沈令嘉便命百合赐了管游船的侍女,又赐了管给她们划船的内监们:“我们在湖上远远地逛一圈儿再回来。”
那内监头子好几年不见外人了,忽然今年见着一群主子们来消暑,进账倒比往年都多,赶紧殷勤道:“奴婢们的手艺是最好的,一定给您划得又快又稳。”
众人便上了船。